《[喻黄]空烬》作者:米洛的葫芦里有道长 第1章 01 Overture 黄少天把墨镜摘下来一扔,顺着光滑的桌面一直丢到李轩手里,李轩正在低头翻资料,头也不抬伸手一接,恰好拿在手里。 “哟,”李轩吹了个口哨,“黄金单身汉回来了啊。” “放屁,”黄少天反驳他,“我不是单身。” “你才放屁,”李轩把手里的文件夹扬起来给他看,“看看,红头文件,《关于进一步解决落实中央塔内单身哨兵婚姻问题意见书》,头一号,蓝雨,黄少天,25岁,至今未结合——” 黄少天:“……你给我闭嘴。” “没事没事,人之常情,我们都懂的。”李轩说,“下个月要着重解决这件事情了,还要开party玩非诚勿扰和星座速配,不想被荼毒就赶紧去出任务,最好出一个月,上面说了,下个月是传说中的结合月——” “这是什么鬼玩意?”黄少天觉得李轩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是组合起来就是让他十分费解。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 黄少天一听这种口号式的宣传语就脑袋疼,转身就要走,被李轩一把给捞了回来。 “嘛去嘛去?”李轩举着资料,“你来和我说两句好话,我给你安排在party的好位置,让你有更多挑选向导的机会,不贵,只需要998——” “我觉得吧,你现在和方锐一样一样的。”黄少天拍了拍李轩的肩膀,转过身来对他说,“你是不是要顶替方锐去宣传口工作了,还是你兼职出去买保险了还拿了大中华区的金牌销售冠军,李轩你看看你,你好歹也是体制里的一名正经工作人员,天天跟邪教似的,你说你让多少外面的人对塔里产生了多么大的误解,影响了多少形象,明年招收有问题的话我保证周泽楷会给你一枪让你早登极乐——” 李轩:“……” 我去,我和谁嘴炮不好,我怎么这么想不开和黄少天打嘴炮啊,他打嘴炮比迫击炮还厉害。 “我哪儿不正经了?”李轩苍白无力地反击。 黄少天大手一挥:“你已经输了,不要挣扎,去换方锐来战。” “方锐写宣传材料呢,”李轩说,“今天开始进入盛大的宣传期,你即将看到整个塔里都是粉红色的,有没有恋爱的感觉?” “此处应有张佳乐的笑声。”黄少天点头,“不瞎扯了,我就是来问你个事。” “说,怎么了?”李轩也正经起来。 “大孙真的准备退役了啊……”黄少天压低声音。 李轩也慎重地点点头:“是,这边档案都准备拿去销了,他和张佳乐本来是准备下个月仪式,正好结合的,但是现在他一退役,上面估计是不可能同意张佳乐和他结合了,向导这么稀少,你也懂得。就算是上面大张旗鼓宣布自由恋爱推崇选择自己心仪的人,说是绝不强迫,但是你想想,这些也都是体制内的人,退役的不在选择范围之内。” 李轩把档案夹翻开,孙哲平的档案资料画了一个红色的叉,标注着显示关系迁出,而张佳乐的那一页写着属性:未结合向导。 “关系迁出,迁到哪里?”黄少天问。 “还没交接,”李轩也很无奈,“目测是迁到边境线,孙哲平就算是受伤退役,但是还是属于在编军人,他最多也是只能退出荣耀特殊任务联盟。边境正乱,说句难听的,谁愿意活着去边境,还不如直接就地死了。” “妈的,”黄少天把档案夹往桌面一摔,“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这话你骂孙哲平的下属去,”李轩叹了口气,“如果他下属没打那份报告,他这样的伤也不至于被发配到那种地方去。” 这件事情整个荣耀联盟都知道了,百花的队长一朝免职,到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张佳乐立刻被升任为队长,这样大的变动,几乎是想不知道都不行,而这件事情牵扯了太多的利益关系,不是任何一个人可以干涉得了的,就算是黄少天——蓝雨的王牌也没那么大能力去管别的队伍的事情。 “这事自有计较,再说。我走了,你好好筹划你的包办婚姻大计吧,回见。”黄少天从李轩手里抢回自己的墨镜架在耳朵后面,潇洒转身,“走咯,好不容易休假半天!” 黄少天从李轩的办公室出来,正好碰见方锐满头大汗捧着一摞文件夹进来,他连招呼都来不及打,黄少天偷瞄了一眼,全是塔内在编哨兵和向导的个人资料,看来上面这次是玩真的,为了对抗大家关于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呐喊,也是下了血本了。 哨兵做为一个国家为数不多的作战精英,可以说得上是军队中的主力部分,少而精,少而利,国家相当重视,早先哨兵会全部服从上面的意思与指定的向导结合,但是这个“早先”起码是一百年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哨兵一个赛一个的不服管,要求自由恋爱自由婚姻,兵痞子一个个阐述起生命和爱情的真谛那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得上面一愣一愣的。 这其实还不是让上面最头疼的,最让上面头疼的是向导,在一个国家,向导是比哨兵更少更珍惜的存在,一旦有一个向导觉醒,简直方圆百里都要扯红布庆祝,向导能利用自己突出的精神力安抚哨兵,使哨兵更加契合地投入战斗,当然也有不结合的哨兵可以做到许多极难的任务,但是能发挥到极致的哨兵是无法离开向导的。 向导并不是哨兵的附属品一样的存在,他们在智商、记忆力等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精神力极高的向导甚至可以做到过目不忘,往往在科研领域有着杰出的贡献和作为,所以不结合的向导也比比皆是,上面也并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因为一个杰出的科研工作者为祖国作出的贡献并不比一个出色的哨兵来得少。向导对于组织安排的服从程度更低,比哨兵还低,正所谓不怕流氓来打架,就怕流氓有文化,分分钟上升到人权,估计隔几天就要出一篇学术论文,叫做论新时代下的民主自由与向导人权。 两边都理直气壮叫嚣着打倒包办婚姻,最头疼的人其实是李轩,他是中央塔内的向导媒介人,俗称婚介所所长,日常就是月老扯红线,促进哨兵向导两厢情愿地结合,而且他拿的是绩效工资,就像工厂车间计件一样,成全一对就拿一对的奖金,每一个哨兵向导在他眼里都是行走的金钱符号,闪烁着诱人的光辉。 李轩继续深陷苦海,痛并快乐着,撮合哨兵和向导确实是不容易的事情,但是也是意味着他有机会大发横财,毕竟像黄少天这样的黄金单身汉是位列未结合哨兵第一位的困难户,这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的最难啃的骨头,撮合成功的奖金可是三十万。 那可是钱啊!李轩想,我的房贷啊,还没还完啊! 黄少天快步离开媒介处,搭乘电梯来到十三层的休息处,电梯间里遇到了几个新人都纷纷向他点头致敬,黄少天这张脸虽然不如周泽楷来得全国皆知,全军皆知还是容易的,毕竟每年的单兵总结,他从来都没掉出过前三,他比其他哨兵更让大家瞠目结舌的是他没有向导,这导致一部分新进入塔的年轻哨兵和向导认为,黄少天的存在说明了没有向导哨兵依然可以完成任务,所以不一定要结合,上面气得暴跳如雷,黄少天只好对外宣称自己其实有向导,但是这个向导并不愿意露面,很神秘,仅此而已,实际上他压根没有,这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 休息处是一个大型的娱乐场所,包括酒吧、咖啡厅、台球厅等等可以让人放松并保持愉悦的场所,黄少天掏出磁卡刷卡,显示为最高级别权限,径直向几乎从来不开门的特殊休息室走了进去,跟在后面的几个新人瞪着眼睛瞧了半天才回过神来。 “第一次看到有人进入特殊休息室。”盖才捷说。 “黄少的背影好挺拔好帅!”戴妍琦说。 “我见过队长进去。”高英杰说,“队长和周队长一起。” 黄少天推开厚重的隔音门走了进来,装饰得雅致的小走廊一共十间多屋子,分别属于不同的队伍,黄少天没走向蓝雨的那一间,而是敲了敲百花的门。 开门的人是唐昊,黄少天冲他吹了个口哨,唐昊梗着脖子看了眼黄少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小朋友出去丢保龄球去,别碍着我和你队长说话,”黄少天说,“快让我进去。” “队长。”唐昊回头冲里面喊,咬字一字一顿,“有人找你。” “谁啊?”张佳乐的声音传出来。 “我我我我我!”黄少天一口气说了五个我。 “你你你你,你还不滚进来!”张佳乐说,“唐昊啊,没意思就出去丢保龄球吧,别在屋踹瓶子了。” 唐昊黑着一张脸,像一只发怒的豹子一样,黄少天笑嘻嘻地伸手试图去揉唐昊的脑袋,唐昊皱着眉头躲过去然后推门出去了。 “我来瞧瞧你。”黄少天探身进来,张佳乐正背对着他猫腰翻东西,满地都是乱七八糟的药片。 “瞧我什么?”张佳乐弯腰弯得累了,单膝跪地,背部弓起来,像一把蕴育着无限张力的弓。 “山不来我来啊。”黄少天搓了搓手,“你都被禁足了,我不来,你难道还能出来吗?这周三,你还有两天时间。” “我这不是想办法呢吗?”张佳乐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的肩章。 “这么快,衣服都送来了……”黄少天一看,这是队长的金色肩章,下面绣着百花的队徽。 “到底是谁要搞大孙?”黄少天皱眉,“你别告诉我你一点都不知道。” 张佳乐从药匣子里翻出一把药来:“没错,我就是一点都不知道。这次出任务我一直在原地留守,是他一个人去突击完成的,压根就没再回到原地,我等了几天发现不对刚准备去找他,上面就发消息说让立刻回来,然后你就知道了,我前脚迈进中央塔,后脚就成队长了。” 黄少天陷入了沉思。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张佳乐走到饮水机接了一杯热水,把一把花花绿绿的药片全咽下去了,“我得去看看他,张新杰说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等会儿,你吃的什么啊?”黄少天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捉住张佳乐的手腕。 “哦,张新杰给的药,”张佳乐俏皮地眨眨眼睛,“吃了就要高烧送医院了,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黄少天气得脸都绿了。 “黄副队莫慌!”张佳乐很淡定,一点也不担心自己似的,“要不也有个法子,你给我一刀,然后送我去医院。”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我为什么给你一刀啊?” “这样吧,”张佳乐脑洞大开,开出奇形怪状的各种奇葩来,“大孙被强行退役了,我和他反正也是要分手了,黄少天上校不顾反抗看上了百花队长这个向导,求而不得怒而拔刀,好一出——” “西门庆……”黄少天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张佳乐,“和嗯嗯嗯……张佳乐你上辈子是编剧转世啊。” “去你妈的。”这比喻不好,张佳乐推了他一把,骂了一句。 “你小心点。”张佳乐差点就摔了,黄少天连忙扶了他一把,低头一看,他果然满脸通红冷汗直冒,“我去,这药也太厉害了,这就高烧开始了?我给军区医院打电话?” “不不不,你傻啊,打120!”张佳乐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揉了揉脖子,“打120,然后闹得整个中央塔都知道才好,诶诶,把桌子上的葡萄给我。” 黄少天一头黑线的把整个水果盘塞到张佳乐怀里。 “那你有没有想过,”黄少天突然问道,“你和大孙将来要怎么办呢?” “分手呗。”张佳乐说,“联盟是不会让我和一个从塔里退役在边境服役的军人结合的。” 120来得很快,联盟虽然对张佳乐下了禁足令,但是在生命危险面前这简直毫无用处,张新杰一下救护车,白大褂的天然威严加上冷淡的眼神扫过全场,立刻就营造了无比紧张严肃的氛围,这个氛围在张佳乐被担架抬出来时再现高潮,在黄少天悲怆的表情中达到顶峰,张佳乐躺在担架上侧着身子剥荔枝,一边剥一边腹诽,黄少天你丫的上辈子是影帝转世么,抢戏也抢得太厉害了。 张佳乐闹腾了一通,又是一个大新闻,到处都是窃窃私语的,黄少天随便那么一听,就知道所有人都在议论孙哲平和张佳乐的事情——但是他又没法不听到,中央塔就那么大,就这么几个人,以他的听力是无论如何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虽然少数哨兵可以有能力调节自己的五感来屏蔽一部分信息,但是这完全是杯水车薪,强大的五感感知能力使得他们所感知到的信息浩如烟海,能屏蔽千分之一又怎么样,剩下的99.9%还是能逼死人。 黄少天起身从休息室的躺椅上站起来,转身刷卡离开,他的起身让休息室短暂地陷入安宁,随即以更大分贝窃窃私语起来,只不过八卦的主角换了人而已。 假期其实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事情,有任务就去出任务,每一次的任务都如同在刀锋上奔跑,刺激而又惊险,对于黄少天来说,他欢迎一切的意料之外的惊险、欢迎一切强大的挑战和未知的前方,他喜欢将自己置身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境地,在严丝合缝中寻找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再亲手把它放大、撕裂,他像一只永远冷静理智却又蓄势待发的豹子,你惊叹于他的强大,而须知强大却不是他的全部。 八楼是静室,黄少天有点犹豫,但还是刷卡打开了蓝雨的队长专属房间。魏琛已经退役多年,实际上目前蓝雨的队长位置是空缺的,以他的能力当队长绝对是众望所归,但是他偏不,搞得蓝雨现在名义上没有队长,都是副队长代队长一切职责,徐景熙说他是垂帘听政,被黄少天揪着塞进墙角好一顿折磨。 蓝雨人大多口无遮拦,满嘴跑火车,李轩和方锐这种一个搞媒介工作一个搞宣传工作的,都觉得蓝雨是全世界最难应付的队伍,全队无组织无纪律,副队长带头不靠谱,引发全队反抗各种命令的风潮,然而你又没有办法和蓝雨的人打嘴跑——由于副队长是全军出名的嘴炮话唠达人,蓝雨全队的相声技能点全部满格,去年联谊会的时候出的节目就是群口相声,调侃李轩和方锐,说得李轩在台下几次意欲刎颈自杀,方锐倒是脸不红不白的,他只是拦住李轩说让他去没人的空旷的地段自杀,免得溅别人一身的血。 静室的门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黄少天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上面贴得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贴纸,搞得像专职牛皮癣的小广告,上面的内容写的是“哨向结合大法好”“少生优生,幸福一生,你来我来,相亲都来”“一人结合,全队光荣”,一看落款,联盟宣传部&联盟哨向媒介所。 黄少天:“……” 小广告负分滚粗! 对于未结合哨兵来说,没有向导安抚他的情绪,哨兵很容易狂化而无法自控,联盟也不是没有任何作为就此放任不管,白噪音发生器就是安抚哨兵情绪的一种有效工具,可以自主调节强度,来满足不同哨兵不同情绪变化的需求,这种东西装置比较特殊,所以都是统一安排在八楼,算是队长的单人休息室。 黄少天推门进来打开开关,静室里放着两台白噪音发生器,他终于觉得全世界都安静了,蓝雨的队长专用静室空荡荡的,只有一架钢琴,不像别的静室,有人会喜欢布置得更为温馨一些有家的味道,也有人喜欢摆放一些自己喜欢的小东西看着舒心,比如黄少天去参观过周泽楷的屋子,里面满当当的摆着全是枪械模型,另外一个小台子摆着动漫的各种手办,笑得黄少天直打跌。 琴谱大多都翻烂了,黄少天走过来坐下,手指戳在钢琴键上一顿乱弹,弹着弹着就顺着一个调子接了下去,弹到一半他才想明白自己弹的是什么,英雄波兰舞曲,好久都没有碰过的曲子了,大概是今天特别感慨,才想到这个曲调。 “他就这样。”方世镜看了看喻文州,指了指监控里的黄少天,“别人都喜欢到了静室安安心心看会书,睡觉或者发呆,他不行,他还要制造噪音。” 喻文州笑了:“英雄波兰舞曲,用指法和力度上看,弹得大概是霍洛维茨的那一版。” “你还懂这个,整个中央塔上下都没人懂。”方世镜有点诧异,“只有画面,你怎么看出来的?” 监控是中央塔处处都有的,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级别,分为S级、A级和F级,静室在一定程度上是各队队长的隐私空间,属于小A级的监控和密闭等级,中央监控室的监控画面上只有图像而没有声音,监控也只有一个角度。 “那就……不瞒着前辈了,”喻文州笑,“我和少天小时候认识。” 第2章 02 Reminiscence 哨兵和向导生活在以中央塔为中心的特殊军区里,这样的特殊军区只有首都有一个,而各地的军区没有中央塔,一旦发现觉醒的哨兵和向导,需要及时向中央汇报,而觉醒的少年一般也都会来到军区生活,如果他们的年纪很小,那么他们的父母一般也可以跟随来到中央塔,在满18周岁后再另行选择是否离开。 黄少天十岁就觉醒了。 这是一个非常非常早的年纪,觉醒的早晚虽然并不能影响哨兵的能力,但是提前觉醒意味着他能更早的适应自身的角色,对于黄少天来说,他不是有了社会定位认知之后才成为一名哨兵,而是他以一名哨兵的身份进入社会,有了社会认知,这是截然不同的,因为对于很多觉醒得较晚的人来说,他们或许已经在社会上有了自己的工作、家庭或者所所求的事情,突如其来的觉醒会让他们对于自己的认知产生迷茫不安的情绪,国家几乎99%的哨兵和向导都在军队,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强制参军,从普通人到军人的强制转变并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 “是他觉醒之前的事情了,”喻文州微笑,“那时候黄少天在我家学钢琴,我父亲是钢琴老师。” “这样啊,我就不担心了,”方世镜有点如释重负,“这个黄少天呢,算了不说了,我们过去吧。” 方世镜率先出门,喻文州扭回头,目光定在监控的画面上。 一名军人,穿着一身整齐规整的军装坐在钢琴凳上,双手轻巧地跳动,他腰背挺直如清晨薄雾中的白杨树,腰间的腰带勒紧,勾勒出充满张力的弧度。年轻,意气风发,锐利却不粗鲁,强势却不莽撞。 好一出惊才绝艳的无声戏。 黄少天的静室保密级别很高,方世镜也无法随便进入,门口的守卫向里面说明情况,过了一会儿才示意可以进去。 “你会在这边大概多久?”方世镜一边走一边问。 “三个月左右,”喻文州轻轻点头,“我就要归队了。” “也好。”方世镜说,“这个魔头啊,你也未必搞得定,但是这次的任务可能目前还是你们合作比较合适,现在中央塔里有能力和黄少天搭档的向导都结合了。” 喻文州笑而不语。 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敏锐地感觉到琴声发生了变化,左手腕抖了一下,压得太低,乱了拍子,喻文州忍不住勾起嘴角,这是黄少天从小就有的小毛病,注意力总是不能集中,一点点声响他就要走神,而习惯性的走神开场动作就是压左手腕,接着就要开始左顾右盼了。 “诶,方指导。”黄少天停下手里的动作站起来,立正敬礼,“下午好。” 脚跟相碰,军靴发出清脆的响声,动作凌厉锐气,他嘴角勾起一个俏皮的微笑,看上去亲近又不失礼貌。 “明天要出个任务。” 黄少天转了转眼睛:“可以,没问题啊。我的假正好就是到明天。” “那等会儿下午四点半有个简短的会,”方世镜把喻文州推到他面前,“这次喻文州做你的搭档。” 话音刚落,屋里空气一下子就像凝结了一样,很明显,黄少天原本一张笑脸,直接冻成了冬天的茄子干。 “谢谢,”黄少天后退了一步,“那个……主席都知道的,我不需要搭档。” 喻文州笑了笑,没说话,他走到黄少天身边,单手按在琴键上,随意地弹了几个音符。 这几个音符恰好是黄少天刚才错拍子的地方。 黄少天猛地回头看他,语气有点难以置信,带着点试探的意思,声音也压得很低:“……喻文州?” 从他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喻文州的侧脸,他低着头认真地看着钢琴键,什么都没说。 这可是起码可以追溯到十二年前的事情了,实在是太久了,久到黄少天觉得莫名其妙,这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还能继续捡起来再续前缘啊,他转过头看方世镜,觉得方世镜嘴角的微笑很让他难以理解。 干嘛,意味深长啊? 黄少天又走神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方世镜的笑容又加深了,让黄少天更加费解了。 “你刚才有没有觉得很舒服?”方世镜笑着给他看墙壁上的开关,“我进屋的时候就把白噪音关了。” 黄少天又猛地扭过头看向喻文州,他脖子都快拗断了。 喻文州觉醒了?还是个向导?我的天,这都不是重点,蓝雨的王牌此刻陷入了深沉的恐惧之中,他深知自己的相容域窄得像头发丝似的,中央塔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找到几个能和黄少天完全相容的向导,差不多可以相容的吧,他又全都看不上,有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还差点把一个向导给丢了,冯宪君骂了他一下午,他好不容易把人家向导给安全送了回来,然后又被冯宪君逮着骂了一顿,说是向导出心理阴影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执行任务的哨兵。 “呃……”黄少天一时间不知道说点什么好了。 喻文州抬起头:“抱歉,冒昧试探了一下。” 冒昧个屁!我敢肯定这尼玛就是蓄意的!是阴谋!是李轩和方锐的阴谋!黄少天嘴上这样说着,其实心里觉得特别舒服,这是他长到这么大最舒服的一刻,一个和他完全契合的向导的精神引导带给他的那种享受简直食髓知味,喻文州的精神触角很礼貌地退出来,他立刻又被无穷无尽的噪音重新包围,觉得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起来。 他刚准备义正言辞地发表自己的演讲,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抬头一看,一只雪豹正瞪着眼睛看着他,看了他一会儿索然无味地走开,而它的对面,乐呵呵地坐着一只大熊猫,双手捂着眼睛,可爱得不得了。 我的天啊,好可爱啊……黄少天咽了咽口水。 哨兵和向导都会有自己的精神向导,这不稀奇,但是黄少天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的向导是国宝。 雪豹甩了甩尾巴走到大熊猫面前,试图引起大熊猫的注意,然而大熊猫只是捂着眼睛继续微微晃悠,丝毫没把雪豹放在眼里,雪豹围着它转了两个圈没有得到任何关注,忍无可忍地抬起爪子拍了拍大熊猫。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发绿的脸色,噗嗤一声笑出来,黄少天扭过头瞪他,喻文州无奈摊手。 这一声笑还没结束,那边两只动物就打了起来,雪豹抬爪子拍在大熊猫身上,大熊猫不干了回手也是一巴掌,大熊猫虽然看着憨态可掬,实则是世界上最大的大骗子,它的攻击力非常高,雪豹一个愣神就被兜头一巴掌糊在了脸上。 黄少天彻底无语了:“……” 方世镜有点莫名其妙:“走吧,快开会了。” 黄少天站在原地没动,他看着喻文州出了一会儿的神,又看了看围在大熊猫身边的雪豹,然后突然转向方世镜,他呵呵冷笑了两声:“你是李轩派来的救兵吗?” 方世镜:“???” 黄少天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他不耐烦地抬手松开军装最上面的扣子,大踏步走出静室的门口,丢下一句:“我现在开不了会,我要去找一下李轩!” 李轩正在和方锐吹气球。 中央塔里不养闲人,生活在中央塔内的不是哨兵向导就是领导了,普通人少之又少,文职部门倒是又不少普通人,但是大家也都很忙,没有时间吹气球来浪费生命。 “我觉得我快没气了。”李轩说。 满屋子都是粉红色的气球,预备着今天晚上的预热活动用的,方锐进屋的时候拿了一塑料袋的气球,李轩还说这点没什么,然而他吹得腮帮子都快不会动了也才吹了几打而已。 “你也漏气啊。”方锐面无表情地继续吹,“你该不会是橡胶做的吧。” 李轩丝毫不为所动,把一打气球放在方锐的面前。 “没有担当的男人。”方锐面无表情地鄙视他。 “对,就是我。”李轩从善如流,“诶,方锐,你怎么了,和周泽楷学的啊,面瘫上了?” “周泽楷不是面瘫,你484傻。”方锐依旧面无表情地说,他抬手摸了摸酸得不行的腮帮子,“我现在是面瘫了……我觉得肌肉酸疼,李轩你看看,我是不是要三叉神经失灵了!” 李轩刚要仔细看看,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差点飞出去。 黄少天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李轩吓得赶紧把气球往身后拨弄,黄少天一旦暴走,这些气球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咋了黄少?”李轩问。 “喻文州是怎么回事?”黄少天皱着眉头问李轩。 方锐压根不知道喻文州是谁,他把一打气球推到黄少天面前:“你把这打气球吹起来,我就告诉你。” 李轩:“……你知道?” 方锐表现得十分胸有成竹,只是苦于表情受限制,无法做出更多承诺性的信誓旦旦的表情,但是他有真诚的大眼睛,瞪得像刚才喻文州的大熊猫似的。 “吹一个吧,”李轩打圆场,“一边吹一边说嘛,喻文州是谁,怎么了?” 黄少天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随手拿起一个气球放在嘴边:“我就问你档案有没有这个人。” “我给你翻翻。”李轩拉开抽屉翻档案。 他刚翻开第一页,只听砰的一声巨响,一只破掉的气球迎面飞来,吧唧粘在了他的侧脸,他愣愣地抬头看向黄少天,黄少天也正一脸无辜木讷的表情看着他,两个人面面相觑扭过头看向方锐,而方锐已经揉着脸差点滚到桌子底下了,笑得惊天动地。 “你控制一下自己哈哈哈哈!”方锐说,“快别让黄副队吹了,他一吹就炸!” 哨兵的五感强于普通人,体力亦是,黄少天正在气头上,当然一吹就炸。 黄少天:“……快点闭嘴啊,信不信我分分钟伸手就掐断你的脖子啊方锐!” 李轩把档案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喻文州的档案影子:“黄少,三年内觉醒的人都在这儿登记了,只要他是我们国家的人。除非他是三年前觉醒的,可是也不对啊,三年前的我检索了,也没有。” 黄少天拿着一只粉色的气球乱晃:“不可能,他是向导,而且是完全觉醒的,我都看到他的精神向导了。” “除非他觉醒了三年多……”李轩说,“呃,等下,这不是哪吒吗?” 三年怎么够,事实上,喻文州觉醒了五年,并且在上个月才刚刚完全觉醒,还没来得及档案入库,李轩的档案夹里当然也就没有他的资料。觉醒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哨兵和向导的特殊之处不断显现出来,直到完全觉醒,彻底成为一个完整的哨兵或向导,但是这个过程是很短暂的,从来没有人会超过一个月,李轩也是随口一说,万万没想到,喻文州的觉醒之路如此潇洒不羁,真的比别人慢得多得多。 “他是个向导?”方锐问。 黄少天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打,发出有节奏的咚咚咚的声音来。 “卧槽,你们不会相容了吧?”李轩突然想到,“是不是觉醒得慢就比较厉害啊,黄少,全中央塔到现在能和你搭档的向导不超过十个,你那神奇狭窄的精神域,上次周泽楷看了图谱评价你说你的精神域是一线天。” 黄少天站起身来,军靴踩在椅子上,刚要拿气球去敲李轩的脑袋,听到最后一句却乐了:“周泽楷都会嘴炮了?” “他那是实话实话,”方锐说,“直观表达自己的比喻修辞。” “查不到就算了。”黄少天把气球丢过去,“我先过去了,晚上酒会在哪里,十三层吗?” “对啊,”李轩说,“来不来?” 然而黄少天已经推门出去了,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有时间就去!” 三楼的会议室大大小小足足有四五十个,像是迷宫一样,黄少天饶是在中央塔摸爬滚打十几年了也还常常迷路,他方向感不太好,转弯超过三个就觉得头晕目眩手足无措,喻文州拿着资料夹从电梯里出来,就看到黄少天霸气侧漏地戴着墨镜,45度角仰望天花板,他身边的雪豹和他一样,眼神懵懂地和主人一样陷入了沉思。 “还有五分钟开会。”喻文州从黄少天身边走过,轻飘飘地留下一句话。 好嚣张!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的背影,你知道会议室怎么走吗?嘴上是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是很想悄悄跟上去的,黄少天刚准备装模作样一下,身边的雪豹已经蹿过去了。 要你何用。黄少天咬牙切齿地想。 会议室大概绕了七八个圈,喻文州一边低头翻资料一边走路,黄少天在他身后大概三米的距离窥视,他发现喻文州几乎都不抬头,但是能精准地找到转弯的拐角,能从容地避开行人,他还能低头看着文件翻页,黄少天一路惊叹地张着嘴,直到走到会议室门口,门口的会议室管理系统的小显示屏显示着恰好16:30,黄少天倒吸一口冷气,这个人是不是连步速都计划好的,一分一秒都不差到达会议室门口。 “没有,”喻文州从资料里抬头,“这个显示屏坏了,不信你看看表。” 黄少天并没有手表,喻文州抬起手腕递过去,显示是16:28. “无聊!”黄少天后退了一步,“你不要老试图进入我的精神域。” “我没有。”喻文州说,“是你太不设防了,我自然而然就感觉到了。” 向导拥有极高的精神力的情况下,可以感知身边人的情绪和表达意图,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会读心术,可以读取每个人头脑里的信息,他们可以感知的是情绪,比如忧伤、开心、激动,诸如此类,但是如果身边站得是情绪很外露且相容性极高的哨兵,那自然是另一种情况,他们虽然没有结合,但是黄少天潜意识并不抗拒喻文州,他没有像面对其他向导一样保持高度的注意力集中让对方无法接触他的精神域,这一点从雪豹又在围着大熊猫转圈就可以看出来,精神向导能真实地反映哨兵或向导的内心,比如摇着尾巴一点也不霸气的雪豹,比如气定神闲坐在那里捂着眼睛的大熊猫。 “开会!”黄少天抬起膝盖顶开会议室的门,大喇喇地走了进去,喻文州站在他身后,笑着摇摇头。 主持会议的是方世镜,还有几个相关的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只有黄少天一个人是哨兵,方世镜是普通人,其他几个人都是向导,喻文州正在低着头和那几个人说话,神情很严肃。 “有结果了吗?”方世镜问道。 黄少天摘下帽子放在桌子上,端正地坐在座位上,脊背挺直目视前方,这是他作为一个军人的习惯,不管脱下军装的时候多么不靠谱多么能玩能闹,但是穿上军装他就立刻摇身一变,表现出永远不松懈的精气神。 “我毛遂自荐。”喻文州看了一眼黄少天,站起身来,他眼睛里含笑,显得谦逊又自信,让人看着就觉得很舒服。 其他几个向导纷纷点头,其中还有一个长出了一口气,黄少天仔细看了看,哦,这不是上次和他一起出任务然后被弄丢的那个向导么,但是他还是忘记了人家叫什么名字。 “那好,”方世镜打开显示屏,“我简单交代一下任务。” “一种突然爆发的大规模瘟疫在边境线蔓延,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有效的可治疗手段。从上周到现在七天的时间,感染的范围之大,几近失控,我们怀疑这是一次有意图的恐怖袭击,目标就是制造边境混乱从而向国内输送违禁武器和病毒。”画面上东北角密密麻麻一大片的红点,折线图上走势一路向上,黄少天定睛一看,横轴是时间,纵轴是感染后死亡人数,呈现出了指数式的爆发式增长。 “而且这次大规模的瘟疫蔓延……”方世镜表情很凝重,“死亡的多是我们国家的人,边境线的军区目前也有小规模的感染,目前已有五人死亡,邻国目前也有感染情况,但是还没有死亡病例。” “我们怀疑这次的瘟疫病毒是基因针对型的,通过制造混乱动摇人心,从而达到浑水摸鱼的目的,这次的任务目前准备组队,黄少天带队。”方世镜看向黄少天,“喻文州作为你的搭档向导,和你共同带队完成这次的任务,具体的任务目标和情报信息由于保密级别,不能在会议上宣布,明天上午八点之前会送到你们两个的手上,届时明天一整天的时候来做出发前准备。” “有什么问题吗?” 喻文州点点头:“没有问题。” “那准备散会,各自做好准——” “报告!” 方世镜侧过头,黄少天立正站好,冲方世镜行军礼:“报告,我有问题。” “你有什么问题?”方世镜笑着看他。 “我不需要向导。”黄少天不看喻文州,只是看向方世镜,“这件事是冯主席批准的,我不需要向导来配合,也没有向导能够配合我的战斗节奏,所以我不需要。” “你想多了。”方世镜指了指喻文州,“谁给你配向导了,他是生物学专家,负责这次任务里的所有的病毒及相关事项处理。来吧,互相认识一下。” 喻文州单手拿着资料夹,另一只手伸过来:“你好,国安七处,喻文州。” 黄少天:“……” 第3章 03 Star of Baghdad 理论上来讲,普通的队员是上尉军衔,各队的队长是上校军衔,黄少天虽然不是蓝雨的队长,但是也是上校军衔,在中央塔的级别很高,但是,还是高不过国安。喻文州穿的不是军装,而是国安七处的制服,黄少天这才注意到他的军衔,是中校。 也就是说,喻文州比黄少天的军衔还要高,这才是黄少天无语的原因。军队有非常森严的等级制度,喻文州现在和他处于同一体系下,军衔还能压他,那妥妥的是要不喻文州就别命令,一旦命令他,他没有理由不去做。 国家安全总局相比于中央塔保密级别更高,是与中央塔性质上相独立的机构,直接隶属于中央,所有被认为威胁国家安全的事项国家安全局都有权过问调查,安全局下属有十五个处级部门,分别履行不同的职责,喻文州隶属于国安七处,性质上归类为科研部门中的权力部门,黄少天实在是装不得傻,中央塔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都晓得的,碰到国安的人就乖乖投降吧,这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变态。 万万没想到,他这个变态。 “您好……”黄少天像一颗有点蔫的萝卜,说话都带上了敬语,“中央塔蓝雨支队,上校黄少天。” “好久不见。”喻文州说。 “嗯……”黄少天点点头,目光收敛起来,萝卜头顶的叶子一耸一耸的。 “一起去吃饭吧,”方世镜招呼大家,“来来来,今天我请客,十八楼最近换了厨师,我们去尝一下。” 大家纷纷点头,只有一个人猫着腰要从后门跑出去,连招呼都不打,方世镜刚想叫住他,黄少天冲他摆手,示意让那个人溜掉算了。 “我和他合作过,人都弄丢了一回,”黄少天把帽子带上,声音有点闷闷不乐,“估计是烦死我了。” “哦,你还知道啊。”方世镜见缝插针地接话,大家哄堂大笑,喻文州扭过头看黄少天,发现他神情有点低落,大概是开始神游了吧。 一起吃过了晚饭之后已经七点了,下楼的时候看到好多人涌向十三层,李轩和方锐负责筹划的相亲活动月开始了,音乐声音大得隔了好几层都能隐隐听见,一起吃饭的几个向导都是未结合的,商量着结伴一起过去。 “你要过去吗?”喻文州问黄少天。 黄少天目视前方,绝不扭头,他低头把餐盘里的秋葵堆成一小堆,拿着叉子用力戳:“不想去。” “去吧。”喻文州说,“我觉得蛮好的活动,是吧,黄上校?” 黄上校三个字说得黄少天一卡壳,差点被嘴里的饭菜噎到,他正在叉蔬菜沙拉,一时间有点用力过猛,用叉子活生生把餐盘划出了一道痕迹,他看了眼喻文州,十分无奈地又扭回头哭丧着脸喊服务生:“非常抱歉,赔偿餐具。” 服务生走过来开了个单子,黄少天从军装内里的口袋掏出卡递过去,继续低着头戳秋葵,过了一会儿服务生把卡送回给黄少天:“对不起,黄上校,余额不足。” 黄少天:“……” 叫泥煤的黄上校,余额泥煤的不足! “用这张吧。”喻文州指尖抽出一张卡递过去,“麻烦了。” 黄少天继续低头吃饭,余光瞥见喻文州刷卡签字帮他把餐具的钱给付了,还礼貌地和服务生简单聊天,问了一下底下活动的事情,服务生眉飞色舞起来,但是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就弱了,因为黄少天正微微侧过头看着他,剑圣的目光,带着一股制冷的气质,霎时间让服务生冷得说不出话来。 在热兵器时代,武器更新换代日新月异,喻文州所在的国安局下属的十三处就是军工研究所,几乎隔几个星期就会上报一批新型武器的实验模型申请实践检验,而中央塔也是和十三处沟通最密切的一个部门——没有人比中央塔的哨兵更懂得如何战斗了。然而黄少天是一个异类,他对热兵器操作很熟练,但是他更热爱冷兵器,他也是全军单兵作战前几名里唯一的一个冷兵器的爱好者,这种老派固执的爱好实在是有意思,当别人都在追求更小的声音更大的伤害时,黄少天就喜欢跑到十三处和一个军工所的老教授研究刀剑的材质,大家私底下开玩笑,就叫他剑圣。 “吃完了?”喻文州说,“下去一起去看看吧。” 黄少天站起来,将座椅重新推了回去,他走到喻文州身边,旁若无人地把喻文州的座椅也推了回去。 “不了,先回去了。”黄少天敬了个军礼,“玩得开心。” “放屁。”黄少天将腰带接下来,挂在墙上,“我为什么要看得上他?” “爱信不信。”方锐说,一副你什么都不懂的表情。 “你说什么了就让我信啊?”黄少天一脸奇异地看向方锐,“你出去,快点,我要脱衣服了。” “耍流氓!”方锐嗑着瓜子,顺手把瓜子皮放在了黄少天的桌子上,“你明天就出任务了啊?” “对啊,”黄少天说,“怎么着,替李轩复仇来了啊,没时间陪你玩,我资料还没看,诶你怎么还不走,你想看什么啊?” “看你妹啊,你也就有一块腹肌,看什么?”方锐重重地把房门关上,“我就是告诉你一声,孙哲平醒了,张佳乐过去了。” 砰! 黄少天猛地拉开门,裸着上半身一脸吃惊:“等会儿,张佳乐过去了是怎么回事?” 正好走到黄少天门口的喻文州:“……” 喻文州表情先是一愣,然后变得很淡定,他目光审视地扫过黄少天的赤裸上身,然后微微点点头:“方锐刚刚下楼去了,你喊他吗?” “不,不喊……”黄少天脱衣服正脱了一半,他手里还抓着军装背心,赶紧套在头上穿起来,“我下去一下。” 喻文州侧身让出楼梯口:“明天九点开会。” 黄少天的脚步声像是噼里啪啦乱蹦的爆竹毫无规律,他喊着“不会迟到的”,然后伴随着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二十层的住处。 “您好,”喻文州笑着摇摇头,然后有礼貌地敲开二十层最深处的一间屋子,“苏教授在吗,我有点问题想要请教。” 孙哲平左手臂上吊着绷带,右手指尖夹着根烟,正站在病房门口。 “操,你出来了啊?”黄少天上去就是一拳,正好打在孙哲平的左肩上。 “去你妈的,”孙哲平疼得眼前一黑,转身一脚踹在黄少天身上,“你他妈要谋杀啊?” “我还以为你死了。”黄少天整了整掖在裤子里的军装背心,“没事吧?” “死不了。”孙哲平把烟掐了,“快到探视的时间了,我身上烟味很大嘛?我怕熏到他。” “张佳乐怎么了,那药不是张新杰让他吃的吗?不是也说死不了吗?” “你判断人有没有事的标准就是死了还是没死啊?”孙哲平白了他一眼,“看一眼少一眼,我要进去了,老子赶时间!” “喂,你真要退役去边境了啊?”黄少天扒拉一下孙哲平,很认真地问。 “对。”孙哲平微笑,笑得黄少天毛骨悚然,“不好吗?” 孙哲平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是开玩笑,他其实笑得很坦荡,也没什么掖着藏着的地方,但是黄少天看到的却不是孙哲平的笑,他看到的是一个被中央塔抛弃的退役哨兵,几乎可以想象到的结局。 中央塔的几个队伍,黄少天代队长职责,和几个队长都混得很开,但是王杰希太认真,周泽楷太腼腆,叶修太无耻,韩文清又太严肃,说来说去,反倒是黄少天和孙哲平的关系最好,每次开完队长会议保准是他俩趁机开溜,冯主席话都没说完,蓝雨和百花的两个队长就不知道去哪儿喝酒了。 “我就后悔一件事,也庆幸一件事。”孙哲平笑着把食指点在嘴边,洒脱又坦荡,“我后悔没有和他结合,也庆幸没和他结合。” 黄少天看着孙哲平,然后虚虚一拳打在他身上:“我懂。” 对于结合的哨兵向导来说,与爱人分离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方一旦死去或者远离,带来的心理上的、生理上的痛苦情感负担,是没有人可以承担的,所以哨兵向导的结合重要且唯一,大多数失去爱人的哨兵或向导都会终生活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之中,他们大多选择了自杀,来结束这无尽的失落。 “你——嗯,那件事我会查清楚的。”黄少天的目光锐利而凛冽,“你进去吧。” “哦。”孙哲平点点头,然后扬了扬下巴,“那谢谢你了啊。” “等我查完了再谢我吧你。”黄少天偏过头,甩了一个不屑的眼神过去。 黄少天在病房门口站了一会儿,正准备走的时候看到张新杰穿着一身白大褂走了过来,他好像正在低头翻什么东西,从黄少天身边擦肩而过,黄少天抬手拦了他一下,他这才抬起头。 “黄副队长,什么事?”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张佳乐怎么回事?”黄少天指了指病房,“不是说没什么危险吗,这怎么都抢救一轮了?不是说是你给找的药吗?怎么吃了这么严重啊?” “你以为他如果不是真的病了,联盟会让他和孙哲平见面吗?”张新杰说。 “那那那——”黄少天有点急了,他发现事情和他想象得有点不一样,“张佳乐,就一向导,那小身板你还不知道,他很严重吗?” 张新杰略一沉吟:“不算很严重,应该可以坐着轮椅目送孙哲平出发。” “坐轮椅……你是不是判断严不严重的标准是死了还是没死?”黄少天把孙哲平说他的话原封不动送给了张新杰。 “黄副队长,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三分,中央塔二十层住处十一点门禁。”张新杰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 黄少天:“……还有七分钟,来得及。” 张新杰继续淡定地看着手表:“但是十点五十分开始电梯关闭——” 话音还没落,黄少校跑得比兔子还快,跟坐了火箭一样就消失在了张新杰眼前。 “小安,”张新杰冲站在一边冷眼旁观了半天的安文逸招手,“把张佳乐少校的病例报告交到冯主席办公室。” 安文逸一愣:“现在?” “对,现在,如果他不在,打他私人电话,把报告念给他听。” 安文逸点点头。 “记得给他准备速效救心丸。”张新杰冷静地说。 ? 还没有到九点黄少天就到了会议室,他昨天本来是想把任务资料全部看完的,但是临时跑去了医院看张佳乐,导致他只能早起撑着眼皮看,但是他非常惊恐地发现这次的资料光是PDF就足足有三百页,这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一个字都看不懂。密密麻麻的英文注释还有根本不知道是什么鬼的病原体结构图像是让他一夜回到高考,头疼不已。 哦,他高考也就只考了那么一点点分数,就那么一点点。 九点一转眼就到了,除了原定的蓝雨队员之外微草的人也过来了,黄少天闻声站起来走到王杰希跟前和他做了一个简单的沟通。 “那你来主持会议吧。”黄少天很大度地摊手。 “那好,”王杰希点点头,微微一笑,“时间紧迫。” 黄少天知道王杰希在开他的玩笑,只是笑了笑示意默认。 座位是按照军衔和资历排位,喻文州坐在黄少天上首,他坐下后目视前方,然后把一沓资料交给黄少天,黄少天也目视前方,默默地接了过来,他低头一看,正是那份英语资料的翻译,黄少天随便翻了两页就知道应该不是机器翻译,这赤裸裸是人工笔译,还有签字笔改过的注释在上面。 “吃糖么。”喻文州伸出手放在黄少天面前,手心里放着一颗水果糖。 黄少天猛地侧过头看他。 “你不太开心。”喻文州看着他,“我感觉得到,向导对与他相容性高的哨兵有非常敏感的精神感触共鸣,不过你放心,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开心。” 黄少天有点滞涩地点头,他放松下来,伸手接过喻文州递给他的糖果,剥开含在嘴里,甜的味道像潮水一样漫上了堤岸,唇齿间都萦绕着清香的甜味,而与此同时,喻文州的精神触丝坦率而又温柔地缠绕而来,动作轻柔小心地包裹住黄少天的精神触角,建立起一个短暂的精神屏障。 黄少天礼貌地冲他笑笑。 “应该差不多了,可以开会了。”王杰希看人来得差不多了,宣布开始开会。 “这次行动我也是今天早上才接到的通知,匆忙赶来,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间,边境军区新增确诊感染病例七人,冯主席临时调高了任务难度系数,黄副队长,”王杰希看向黄少天,“蓝雨整队先行,微草随时待命。” 黄少天郑重地点点头。 “这次病毒爆发的背景资料和边境的全部资料昨天已经发放了,今天调高了保密级别,请没有拿到资料的去保密资料室指纹识别领取。”王杰希继续说,“边境调回来几名驻守士兵对当地的情况比较了解,我们抓紧时间,有什么问题赶紧发问。”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从边境调回来的驻守士兵,王杰希率先问了几个问题,黄少天听得很认真,时不时记笔记,写得飞快,喻文州抬手拦住他,示意他不用记,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黄少天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了不相信。 “真的。”喻文州没笑,显得很认真,黄少天回头看他,觉得他眼神不太对劲,但是不知道怎么了。 驻守士兵提供的资料有限,大多数都能和已经拿到的资料相吻合,证明了目前手头资料的真实性和准确性,但是对接下来的行动安排和事情的真实起因没有什么帮助,那几个士兵几乎都处于精神崩溃的边缘,是在战场上失去了至亲之后难以继续服役才被调回来的,短暂的问话之后就安排他们离开去接受心里指导了,剩余的大家准备继续就当前的情况进行行动安排分析,王杰希打了个招呼转身出去,黄少天微微点头,示意他来继续主持会议。 王杰希的脸色不太好,窗外一闪而过一个人的身影,如果没看错的话是周泽楷。 周泽楷来做什么?精神相容域狭窄且抗拒向导结合的刚愎自用独断专行的黄少校根本不知道,也没想明白。 如果说哨兵的痛苦来源于过于强悍的五感,他们同时感受得到过多的信息,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等等等等,这些信息对于他们的精神域来说过于庞大,而且泥沙俱下,像是纠缠在礁石上的水草,无论多大力气自己也没办法厘清;而向导的痛苦则来源于对身边人情绪波动的过分敏感共鸣,精神力极高的向导能够感受身边人处于什么样的情绪之中,越是精神力高,感触越明显。周围人喜悦、悲伤、痛苦、失落,这些情绪他们都能感受得到,而且这些情绪对于他们来说不仅仅是看到和听到,而是非常强烈而直接的精神域上的接触,喻文州刚刚面对的是几个失去至亲的士兵,那样的精神冲击,无疑是相当于直面伤害叠加的生死现场。 哨兵需要向导来帮他们屏蔽无用信息,做精神上的疏导,而向导同样需要哨兵,他们需要在这样的时候得到哨兵的安抚和支持。 “可以继续吗?”毫不知情的黄少天站到讲台上,把资料夹啪地扔在台子上,“有问题?” “继续吧。”喻文州轻声说,他长叹了一口气,轻轻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第4章 04 Absurdness?and?Solitude ? 黄少天继续主持会议,声音比王杰希高了一个八度,而且语速越来越快,音调也越来越高,噼里啪啦无数的信息和方案涉及从他薄薄的唇间冒出来,思维运转速度快得吓人,他虽然可能在很多方面都不够擅长,但是在战场上却绝对强势绝对自信,他的洞察力惊人得强,于细微的缝隙中寻得机会,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开始听不懂黄少说什么了……&&×%¥”郑轩打了个哈欠,看了看李远。 李远正在拿资料空白页的纸张叠千纸鹤:“哦,这不是每次会议的日常吗,到最后就他一个人说,最后也他一个人去做,感觉就是知会我们一声。” “但是我感觉有个人听懂了……”郑轩拿肩膀撞李远,“那个,喻文州是吧,你看他一直在看着黄少。” 李远想了想:“可是你看徐景熙也一直在看着黄少,但是他明显就没听懂。” 郑轩点头:“对哦,你好有道理。” 黄少天终于把他的构想说完了,斜着身子扫视了一下台下,问了一句:“有什么意见吗?” 这句话一般情况下意味着要开会开完了,因为蓝雨大家一般都听不懂黄少天在说什么,就算同为哨兵,于锋郑轩也完全没有听懂,那种高速的头脑风暴来得太快真的就是龙卷风,黄少天那惊人的洞察力和激进却不鲁莽的冒险精神,才刚说了几句行动路线,大家就全部震惊而后退,感叹这怎么可能怎么能做到,然后就剩下他一个人勇往直前了。 “如果直接越过国境线也不是没有机会,”喻文州说,“没有机会的时候,创造一个机会就好了。” 黄少天一愣,微微侧过头看向他。 “刚才驻守的几个士兵在说到边境线的时候明显都很支支吾吾,碍于时间限制,我直接利用精神力轻度探触了一下他们的精神域,”喻文州指尖转笔,“这些士兵都没有受过反向导训练,我得到的信息很明显,这股新型的瘟疫昨夜能进一步扩散与在国境线上管理疏忽有关系,我们也许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反向利用漏洞,这样就有可以利用的机会。” “有了机会呢?”宋晓问。 “现在还没有机会,但是我们可以在这方面‘做’出一个机会来,而至于有了机会怎么办,那就要问黄副队长了,不是吗?”喻文州显得很胸有成竹,看向黄少天的时候微微扬起眉毛,黄少天被他看了一眼然后别过头去,望向了窗外。 “我知道了,散会。” 黄少天从来都是最后一个走,整理材料然后关好会议室的门,喻文州坐在原座位,脸色苍白,徐景熙走过来低声和他说话,黄少天抬眼瞟了他们两眼,他可以听到五百米以外的窃窃私语,所以轻而易举地就听到他们在说什么。 “你没事吧?”徐景熙说,“要不要去做心理疏导?” 只有向导才能理解向导在那一刻所面临的痛苦,未结合的哨兵是怎么都不会明白的。 “没事。”喻文州笑着摆手,但是明显整个人状态都不太好,那种巨大的情感冲击实在是带来了太大的精神负担,喻文州透过那个士兵的精神世界看到了他死去亲人的惨状,看到了因感染瘟疫而到处都盖着白色被单的隔离区,那每一个白色的被单下,都遮盖着一个曾经活蹦乱跳的生命。 喻文州也从军多年,不是没有见过死人,但是见过一个死人和见过无数的死人,那种巨大的差别不是一个精神领域高度敏感发达的向导能够承受的,他侵入那个士兵的精神世界,体验到的并不只是来自于生与死的冲击,还有那个士兵他的私人感情——他在死者身上寄托的无尽悲痛和对于整个世界的失落无错,那些情绪叠加累积,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压在喻文州的心上。 “未结合向导要尽量避免这种极端情况,”徐景熙说,“我老师告诉过我。” “我也知道。”喻文州微笑点头,“我没事。” 徐景熙也走了,会议室只剩下黄少天和喻文州两个人。 “你怎么了?”黄少天也开始转笔,但是技艺不怎么高超,签字笔叽里咕噜滚落到了地上,喻文州弯腰帮他捡起来。 “没事啊。”喻文州说得云淡风轻。 “真假啊?”黄少天不信。 “你还会测谎吗?”喻文州微微一笑,“我觉得你不会,但是我会。” 黄少天接过喻文州递过来的笔,正好触碰到他指尖,冰凉的,像块冰。 “我先回去了。”喻文州站起来,然后大步走向门口。 ? “你有病。”李轩说。 “你才有病。”黄少天小心翼翼地帮他吹气球,“尼玛,你不能好好说话?” “你就是有病,”李轩想了想,“我发现好像不是因为你精神相容域像一线天,而是因为你脑子有病,才没有向导和你结合。” 黄少天:“……李轩,你信不信,我一拳都可以把你打毁容。” “信!”李轩说,“但是你真的不应该,你也看到了,王杰希问了几句话就觉得受不了了,周泽楷那么呆都去安抚他了,而喻文州面对的是什么,他侵入了那个士兵的精神世界给你找机会找破绽获取信息,他面临的精神压力只会比王杰希更大。徐景熙不也说了,未结合的向导一般是不会轻易做这样的事情的。” 黄少天沉默了。 “这只能说明两个事实,”李轩比划着,“第一,喻文州非常牛逼。” “嗯?” “他能够很短暂的时间里入侵那个士兵的精神世界,迅速而准确地获取所需要的信息,而且他能够把如此大的精神压力承受下来,忍耐能力一流,估计和你有一拼。” 黄少天又吹了一个气球,然后扎好口:“哦。” “第二,你啊,你脑子有病。”李轩很肯定地说。 黄少天看着李轩在档案里给喻文州的评价由四颗星改成了五颗星。 “什么意思?”黄少天凑过去看。 “他也是未结合向导嘛,”李轩说,“现在人事关系在中央塔,也要参加相亲活动月的,几颗星是个全面评估,你看看他的,五颗星了。” 黄少天问:“那我呢?” “哦,你可能有一颗星吧。”李轩上下打量他,“毕竟长得不错。啊,在这儿,哦,可惜了,你居然只有半颗星,加油吧。” 黄少天:“……” ? 喻文州刚到中央塔,认识的人不多,吃午饭的时候一个人在吃,大熊猫坐在他脚下啃竹子,啃得可来劲,喻文州吃饭吃到了一半,突然感觉大熊猫有点不淡定,他一抬头,先是看到了趴在地上瞪着大眼睛痴汉地看着大熊猫的雪豹,然后看到了端着一个巨大无比盘子的黄少天。 “一起吧,”黄少天说话都不利索了,“啊,那个,我我我、点点多了。” 他是点的很多,点了五个荤菜三个素菜,还有一碗汤,喻文州想,哨兵的身体素质是很不错,能够单手托着这么大的一个餐盘,而且他胃口也真是非常非常大,这也太多了,多得喻文州吃惊。 “起来起来,”黄少天对雪豹说,“你带奥利奥去那边玩去,别耽误我吃饭。” 雪豹傲娇地卷起尾巴啪摔在黄少天身上,黄少天一个没站稳,餐盘里的汤洒了一半。 喻文州赶紧把盘子接了过来,黄少天空着手去掐雪豹的脖子,雪豹往他身上一靠闭上眼睛装死,然后拿着大尾巴蹭黄少天,黄少天就又被攻略了。 “再捣蛋就揍你啊。”黄少天举起拳头示意,而雪豹则又卷起他的大尾巴,一晃一晃的像是在炫耀。 “哼哼哼。”黄少天坐下来,“吃饭吧。” 他们两个坐得很近,喻文州低头吃饭,黄少天扒拉了两筷子,然后就装作若无其事地靠在座椅上,偷偷地伸过手拍了拍喻文州的后背,他一边回忆周泽楷的动作一边拍,直到喻文州回头微笑着看他,黄少天触电似的飞快收回手。 “咳咳。”黄少天揉揉鼻子。 “嘴巴这里有个饭粒。”喻文州抬起手,帮他把嘴角的饭粒弄下来。 单纯的一个拍背的动作压根没有作用,周泽楷对王杰希的这种动作也只是安抚的一种形式,他通过这种动作来让王杰希觉得安心,不觉得害怕,帮助他从拿着深沉的痛苦之中抽离,不被过度强烈的情绪所吞噬,这种安抚不来源于动作,而是精神交流,它来源于对的人。 “吃饭吧。”喻文州说。 黄少天点点头。 吃完了饭两个人趁着午休在外面的操场上散步,刚刚下过雨,空气中还洋溢着雨水清甜的味道,黄少天不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就干脆不说,喻文州也沉默,两个人就看着雪豹和大熊猫在那边玩,它们要一起上一个一人高的斜坡的台子,正在跃跃欲试,看那个意思,还要比一下。 “你要是输了……”黄少天对雪豹说,“你以后就是一只doge,汪汪汪那种。” 雪豹卷起尾巴要发怒,黄少天忙向后跳了一步,喻文州伸出手护着他怕他摔倒:“慢点,刚下过雨,地上滑。” 大熊猫还在啃竹子,面无表情地看着雪豹,仿佛在说“你帅你先来。”而雪豹已经跃跃欲试了,毕竟对于一只豹属动物,这个距离实在是小case,雪豹一般可以跳过至少十米宽的山涧,可以灵活地从三十米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 “吼吼吼,加油。”黄少天夸张地做了个加油的动作,“翻滚吧胖达,你输定了,等下输了你表演个就地翻滚怎么样?” 喻文州拦住他:“……别闹,它很凶的。” 大熊猫继续淡定地啃竹子,然后把撕下来的碎叶子往黄少天身脸上一丢。 黄少天:“……我去,真的好凶,嘤,哈哈哈哈哈,丢的好温柔,可爱的胖达。” 大熊猫淡定又懒惰地给了他一个白眼。 黄少天这边还又说又笑好多戏,雪豹在那边已经摇着尾巴求关注,快来看我的英武身姿,快点看啊蠢主人不要抢我的镜头你怎么又笑裂了又说起来没完快看我要跳了—— 黄少天终于舍得去看雪豹了,然后雪豹也高兴地准备好起跳了,大熊猫摇摇晃晃地啃着竹子跑到喻文州脚边,扑通一声坐下了,嘴里还是不忘了啃竹子。 “COME?ON?BABY!”黄少天做加油打气状。 雪豹皮毛黑白相间,英俊潇洒地在雨后的阳光下反光,它飞身一跃——跳跃!跳跃!跳跃!雪豹立功啦!不要给胖达君任何的机会!?伟大的高山上的幽灵,他继承了猫科动物类的光荣的传统!哈士奇、阿拉斯加、萨摩耶在这一刻灵魂附体!雪豹一个人,他代表了动物界悠久的光荣传统!在这一刻,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不是一个人! 扑通…… “哇哦……”路过的李轩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 由于水泥堆砌成的训练台雨后太滑了,高傲的高山幽灵雪豹无情地被摩擦力抛弃,他刚攀到顶端,然后像坐滑梯一样滑了下来…… 大熊猫咔哒咔哒啃着竹子,喻文州蹲下身来,一人一熊猫相视而笑,啪,击掌。 黄少天:“……” 黄少天和雪豹并肩躺在操场上思考人生,目光很迷茫,觉得人生/兽生简直生无可恋。而喻文州则在教育胖达,说起了兵书,此乃“不战而屈人之兵”。 “晚上整队,明天一早就出发,”喻文州一边给大熊猫揉毛,一边对黄少天,“别发呆了,你不去看看张佳乐吗?” “你也知道张佳乐的事。”黄少天陈述了一下事实。 “对。”喻文州说,“这么大的事情,就算是我不想知道,走过路过听八卦也该知道了。” “看不了,不让进。”黄少天嘴里叼着个草梗,痞兮兮的,“鬼知道张新杰他们在搞什么花样,他妈的,后悔死了,我当是就应该阻止张佳乐吃那个什么药,他想去见孙哲平,我带他去见好了,搞成现在这样,谁知道怎么收场。” “少说脏话。”喻文州手里拿着一小段竹子,敲了敲黄少天的手背,“这么多年了,也不改。” 黄少天侧过身来看他,眼神有点闪烁:“小时候的事情了,十多年了,你还记得。” “记得。”喻文州席地而坐,大熊猫和他背靠背,吃完了就开始在酝酿睡意了。 “什么都记得?”黄少天瞬间脸红了。 “什么都记得。”喻文州点头,“怎么了,记得不好吗?” “大意了!”黄少天坐起身来,掐着雪豹的脖子好一顿摇晃,“大意了!谁能想到他觉醒为向导了然后记忆力那么好!” 雪豹不耐烦了,它本来就不高兴,黄少天一晃悠它,它就装死似的向后一仰,吧唧把黄少天压在身子底下了。一只成年雪豹体重可以达到70公斤,这一个千斤顶下来,差点把黄少天压断了气。 “你就没有什么对我说吗?”喻文州对黄少天说。 “没有,没有,没有,”黄少天连忙否认,一边否认一边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没有什么要说的,我现在走了,晚上操场整队再见,再见再见,哎再见胖达!” 喻文州看了一眼黄少天仓皇的背影,微微叹了口气。大熊猫懒懒地挥了挥爪子,装得很不在乎的样子准备继续合上眼睛睡觉,然而过一会儿又偷偷捂着眼睛,透出个缝隙偷看一人一豹的背影,还歪了歪脑袋。 “别看了,走吧,”喻文州站起身来对大熊猫说,“你要是还想和那只雪豹玩呢,就祈祷他的主人别那么躲着我。” 大熊猫似懂非懂地看了喻文州一眼。 中央塔相当于一个大型的军区,相对于普通军区来说主要的区别是有很多为哨兵和向导所准备的便利场所,未结合的哨兵可以去静室,那里有白噪音发生器能让他们安宁下来,而未结合的向导也可以去心里疏导室,相对于哨兵需要的精神疏导来说,向导所需要的心理疏导其实和普通人差不多,心理医生就可以做到,只不过中央塔里的心理医生比较专业,经验也比较丰富。 “我觉得我真的不太需要,”喻文州笑着摇手,“谢谢你们的好意,我真的不用。” “去吧,”于锋非常诚恳地说,“不要钱。不要想得太多——” 郑轩正在剥荔枝,一个不小心一枚荔枝叽里咕噜滚到了地上:“对对对,你想得最少了,也不知道谁一说起心路历程能说两个半钟头,啊,我的荔枝!” 蓝雨这群人平时自己内部聊着聊着就能打嘴仗,喻文州性格很随和,融入起来丝毫不费劲,聊了一会儿就成功打入人民内部,他一边聊天一边钻研于锋宿舍里面坏掉的信号接收器,没一会儿工夫就修好了,蓝色的指示灯闪啊闪,闪得于锋差点双膝一软跪下。 “这就修好了啊?”于锋大吃一惊,“你用什么修的?” “小工具。”喻文州把一个深色的工具套摊开在桌子上给大家看,里面插着密密麻麻的小工具,小钳子小剪刀等等等等。 “你不是生物学家吗?”李远啃着苹果,溅了徐景熙一脸的苹果汁,徐景熙推了他一把,把他挤到了窗边站着。 “会一点点而已。”喻文州微笑。 他们聊天的地点和于锋和郑轩的宿舍,于锋一看这哪里是来了个领导,这不是来了个万能百宝箱吗,他开始翻箱倒柜,把压箱底的东西全都翻出来让喻文州修理,直到郑轩目不忍视地看着于锋从床底下翻出来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台灯…… “脏死了,于锋,把它拿走。”郑轩说。 “擦擦就好了。”于锋说,“拿到维修部好多钱的!你有那么多钱吗?” 喻文州笑了,看来这群当兵的经济也比较拮据,他想起黄少天连个盘子都赔不起的囧样子了,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以修的,”喻文州说,“放下吧,一边聊天一边修,一会儿就好了。嗯,不如聊聊你们黄副队长。” “他啊!”于锋一拍大腿,顿时觉得想吐的槽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一时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你们不是?”徐景熙帮喻文州拿了两颗螺丝,“咳咳。” “小时候认识。”喻文州低着头很认真地拧螺丝,“很小的时候了,我们一起学钢琴,还一起参加过演出,弹得是Star of Baghdad。” “啊哦。”宋晓笑得一脸暧昧,“咳,中校长官,您还没结合吧?” 喻文州点点头,笑得很坦荡:“对啊。” 未结合的哨兵和向导其实和正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到了年纪也会被催婚什么的,回到家也会被问,诶,文州啊,有没有看中的哨兵啊?就这种,喻文州遇到这样问的还不少,宋晓问了,他也没觉得怎么样,还笑了笑。 “我们黄副队长——”于锋大喘气,“超帅的!” “对对对,”郑轩也加入了黄吹队伍,“真的,你看他那挺拔的身姿,他那英俊的面庞,他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他那威武不凡的雪豹——” 说到雪豹,喻文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 “啊?怎么了?”郑轩挠挠头,回头看向宋晓,“我吹的姿势可还对?” “黄副队长很厉害的,”徐景熙沉吟了一下,“他能把向导在战场上弄丢,然后第二天才回来找,嗯,生死急速24小时啊。” 大家哄堂大笑。 “其实说实在的,”郑轩嘴上不停,懒洋洋地靠在墙上,“黄少他什么都挺好的,就是吧,油盐不进,有时候也太独断专行了。” “他岂止独断专行,”于锋添油加醋,“他简直泥古不化,冥顽不灵。” “他真的非常粗暴,然后最经常做的事情就是拒绝各种倒贴上门的向导,”李远靠着窗户冷静地吐槽,“他经常会收到一堆小向导送他的巧克力和薯片,然后他趁着没人的时候就自己吃掉了,然后他就跑了,人家找到宿舍门口,还得我们替他解释。” “关键是我们并没有吃到巧克力——”郑轩为自己鸣不平。 “他都偷偷藏在他床底下的箱子里的,卧槽,好几天没去看他的箱子了,”宋晓突然站起来,“我去看看有没有新的零食!” 喻文州目瞪口呆地目送宋晓风一般地跑进黄少天的宿舍,跳窗进去,又捧着箱子跳出来,哨兵的体能果然非比寻常,喻文州已经差不多可以想象黄少天身手有多敏捷了。 “吃吧,一起吃。”李远递给喻文州一块心形巧克力。 “虽然黄副队长在相亲系统里的评价只有半颗星,但是这不妨碍他被诸多小向导追求,”郑轩一边嚼着巧克力一边说,“这都是爱,真是甜啊,齁得慌。” 大家正说着,走廊里突然想起一阵熟悉的口哨声,喻文州还没有反应过来,而蓝雨的其他人则速度快的惊人,大喊一声“卧槽”很快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窜了出去,该干嘛干嘛去了,就连徐景熙都装模作样地拿了本书跑出去了,喻文州有点纳闷,但是还没反应过来,他看了一会儿黄少天的箱子,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大熊猫扯着他的衣服袖子凑过来看,被喻文州无情地捂住眼睛。 “看什么看。”喻文州说,“我想我好像找到了点东西。” 黄少天的箱子是一个深色红木的箱子,带着点复古的气息,喻文州蹲下身来在箱子底下摸了一下,然后轻轻扣了一下凹进去的部分,咔哒一声轻响,盒子底部露出一个小小的铜质的拉环,向侧边拉开,露出一小层的暗格来,喻文州伸出手指,夹出来一张小小的手写乐谱。 Star of Baghdad. “集合——”黄少天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然后是一阵噼里啪啦堪比地震的震动声,脚步声震天响,比鞭炮声还厉害,搞得喻文州还以为发生了地震。 他正拿着乐谱蹲在箱子旁边,回过头恰好看到黄少天推开门,站在门口像个门神,大熊猫坐在地上,摆出一个“哇哦好精彩”的=口=表情,雪豹则甩着长长的毛茸茸的大尾巴缠在黄少天的左腿,看向黄少天的时候满脸都写着“主人!主人你要冷静!” “你干嘛翻我的乐谱?这是我的东西!是我的隐私,是我的秘密!”黄少天看到喻文州手里东西的一瞬间就不淡定了,简直要原地暴走掘地三尺上蹿下跳,“有没有人权了!为什么有向导人权法没有哨兵人权法!我觉得我的心理受到了伤害!这不公平!你干嘛翻我的——” 喻文州慢悠悠地站起身来,把乐谱慢条斯理地展开拿给黄少天看:“这好像是我写的。” “……我不管!”黄少天指着箱子,“你干嘛翻我的箱子——” 喻文州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黄少天:“这好像也是我的箱子。” 黄少天:“……” 大熊猫打了个哈欠,哈哈哈笑了起来,雪豹无力地趴在地上仰望黄少天,心理弹幕乱飞,主要是控诉:此所谓有其哨兵,必有其精神体,向导怂怂一个,哨兵怂怂一窝。 “整队了!”黄少天转移话题。 喻文州看了看他:“黄少校,今天我整队。” 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被剥夺,黄副队长蔫蔫地站在队伍里,竖着耳朵耐心听着喻文州交代任务的具体细节,夕阳里的蝉鸣加重着燥热,偶有风吹来却也是热的,搞得黄少天一直在不停地动来动去。 “我交代完了,明早六点半操场集合,其他人解散,”喻文州踱步到黄少天跟前,“黄副队长留一下。” 众人在“哇哦”的矜持而奔放的哄笑中解散了,一边解散还一边踮着脚看热闹,只剩下黄少天面无表情地站在喻文州面前,他扬着眉毛看着天,眼神走位飘忽,犀利风骚。 “站直。”喻文州从胖达手里接过来一小节竹子,敲了敲黄少天的背。 “嗷!”黄少天哀嚎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喻文州的军衔立马闭嘴里,挺胸抬头目视前方站好。 军衔大一级压死人这话实在是没错的,尤其是在军队,这个社会中可能是等级制度最为森严的地方了,黄少天心想,我要立功,我要升迁,我不要被压迫,这是什么狗屁人生啊? “别乱动。”喻文州手里拿着小竹子敲在他手背上。 “不是,”黄少天没忍住,挠了挠脖子,“中校长官,这都快到吃饭的点了,不要浪费青春了,明天就出发了,嗯。” “黄少校,我觉得你对我比较有情绪,正好,出发前我们好好谈一谈,以免在行动中影响全队的行程。”喻文州很真诚地看着他,但是黄少天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没有啊!”黄少天连忙举手,“报告,真没有,我巨冤,真没有。” 喻文州探寻地看着他,倒是显得很淡定悠闲,大熊猫比他还悠闲,他靠在雪豹身上,拿雪豹一身溜光的皮毛当靠垫,翘着脚看黄少天表演,脸上写满了“你演,你继续演”,和喻文州的表情如出一辙。 “怎么就没人信呢?”黄少天简直痛心疾首,“我对长官没有任何意见,不信你问雪豹,说你呢小祖宗,快来给我正名,长官你懂的,精神体是不会骗人的——”‘ 雪豹看了看黄少天,又看了看喻文州,摇了摇头,吐了吐舌头,一副嫌弃脸。 黄少天:“……不是,我不是这么想的!” 喻文州笑:“原来是看不上。” 黄少天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是说不清楚了。 “没关系。”喻文州走到他跟前,“你只要说出来就好了,有什么意见有什么隐忧,我尽力去配合你。而且集体行动这样的任务,需要亲自实践了才知道到底能不能合得来,合作其实是一种很玄妙的关系,不管是因为什么,也不管是怎样,我都不想和我的搭档之间存在嫌隙。” 黄少天咬着嘴唇不说话。 其实在他心里,他最开始不是看不上喻文州,他是看不上一切向导。对于黄少天来说,他在战场的选择和行动的快速程度,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向导可以完美配合,有时候对于他来说,他宁可去忍受精神上的纷扰,也不愿意让向导来给他添乱,向导的五感和体力都与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他们的突出之处在于精神力,可以用精神力给向导带来安宁和舒适,但是在未结合的关系之下,也确实没什么更多的作用了,黄少天的精神相容域狭窄而又偏僻,可以相容的向导少之又少,不能享受结合后带来的共享精神世界的共同作战的方式,带一个向导上战场真的就是个累赘。 而且黄少天也不准备为了能更好更牛逼地战斗,就找个能相容的向导结合。 哨兵与向导的结合是神圣而唯一的,不要为了特定目的,也不能为了特定目的,这一点上,黄少天估计会和很多向导人权学者有共同语言,哪怕他们的身份是向导或者哨兵,但是最基础的前提是大家都是人,所有社会人应该享受的自由,他们一样也不应该缺少。 “我只是习惯了。”黄少天抿了抿嘴唇,显得有点委屈,大约是日落的余晖十分温柔,让他嵌在这样的背景下,有微风吹过,似是拂了一身落寞。 “那时候太小了啊。”黄少天说,“然后到现在了,反而觉得不需要了,有没有都一样,别人不能忍的,后来我也都能忍了。” 雪豹趴在地上,有点沉默地把头埋起来,大尾巴晃啊晃的,前爪刨着沙堆,然后抓着沙子搓来搓去,搓来搓去,大熊猫转过身来坐着,摸了摸雪豹的耳朵。 喻文州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所以我觉醒了啊。”喻文州嘴角噙着一抹微笑,“虽然很慢。” 黄少天一下子眼睛睁得老大,微微踮脚想要继续说点什么,然而喻文州已经背过身去了,留给他一个看得见中校徽章边缘的背影,提醒着他,这,是你的上级。 哎呦我的老天爷,我要立功。黄少天心想,我要升迁,这日子没法过了。 晚上一起吃饭的时候刷的是喻文州的卡,黄少天要了八个菜一个汤,然后坐下之后准备继续和喻文州袒露一下心路历程,但是喻文州绝口不提这个事,在黄少天三番五次提起后,蹲在桌子底下本来面面相觑的大熊猫和雪豹互相看了一会儿,大熊猫突然一拳打在雪豹侧脸上。 黄少天:“……我靠你居然想打我?” 雪豹:六月飞雪!我冤! 胖达:讨厌,闭嘴,安静! “安静。”喻文州说,“回头,第二排,左边,黑色制服,张新杰,去吧。” 黄少天觉得他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喻文州又悄悄地帮他建筑起了精神屏障,让他在吃饭的时候觉得精神无比舒服,一口气吃了三大碗米饭,五感放松得去做SPA了,都没有发现张新杰就在他背后。 关键是,由于他们精神域的相容度高得令人发指,喻文州在给他建立起精神屏障的时候毫不费力,黄少天也享受得毫无自觉。 堕落,哨兵的堕落,人类历史发生最快最彻底的堕落,令人发指。 黄少天扒拉完第三碗饭后放下筷子,走到了张新杰的桌子对面,而喻文州慢条斯理地吃完了第一碗饭,放下碗筷后拍拍手招呼胖达了。 “他啊,”喻文州指了指一只脚踩在椅子上的黄少天,“你等他一会儿吧,要不你和我回去?” 雪豹思考了一阵,恋恋不舍地看了黄少天一会儿,然后决然地跟着喻文州走了。 喻文州倒是没有离开餐厅太远,毕竟内化的精神体不能离开主人太远,他们就坐在外面的咖啡厅,可以透过玻璃窗看黄少天是怎么折磨张新杰的。 俗话说的好,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还怕不要命的,黄少天反正也不要命了,都敢威胁向导了,张新杰被逼无奈,只好妥协。 “情况比你想象得严重得多,”张新杰吃掉碗里的最后一口饭,“不管这样,你要知道,这是张佳乐选的。” 黄少天敏锐地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张新杰这话说得话里有话,明显说是张佳乐是有意为之了,还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意思——他绝不是为了跑去医院看孙哲平一眼,因为张佳乐起码是一名队长,少校军衔,在中央塔里能压住他的人真的不多,而且少校们普遍不介意气冯主席几次,张佳乐要是真想只是去看看孙哲平,他真的不至于选择那样的方法。 “等等,你先告诉我一件事,”黄少天拍了拍脑袋,“这几天新任务下来我忙糊涂了,你先告诉我,孙哲平玩忽职守的这件事情,上面给的最终处罚是什么?” 张新杰很冷静地放下碗筷,看着黄少天,表情很严肃:“中央塔哨兵役退役,军籍转移,边境军区第三区少校。” 黄少天一下子就懂了,孙哲平最开始的处分是中央塔哨兵役退役,直接转调边境军区,根本没有保留军衔。 这里面的差别,可是太大了,这甚至决定了孙哲平能不能活下来。 注:《巴格达之星》(Star Of Baghdad)出自1990年班德瑞的专辑《仙境》,(那年正好是伊拉克侵入科威特——海湾战争的前奏,而巴格达是伊拉克的首都。或许是这样的原因,让人从曲子中感到血雨腥风过后战场的片刻宁静。 第5章 05 String Resonance ? “他要生气了。”喻文州抱着肩膀在病房外踱步,很肯定地说。安文逸站在他身边,目光有点游离。 “你知道?”安文逸一愣,继而摇摇头,“我也是向导,但是黄少天少校的精神屏障非常坚固,而且是不自觉形成的封锁,我刚刚试了一下,完全没法感知他的情绪。” “嗯,他等下就要摔东西了,现在正在找摔什么。”喻文州微微点头,他话音还没落,只听见病房里面一声惊天动地的响声,叮叮当当的什么东西洒了一地,金属和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尖锐刺耳,响彻整栋大楼。 “离远点,”喻文州拉了安文逸一把,示意他躲在后面,免得殃及无辜,“他还没消气,这儿没有哨兵吗?” 安文逸是真被吓了一跳:“没有……中央医院全是向导……” 安文逸的话还说完,病房的门就被强行一脚踹开,随之而来屋里满地的医疗用品洒了一地,滚到了门外来,喻文州定睛一看,觉得黄少天应该是掀翻了一个医疗台,不过幸好是没有药品的物品摆设台,喻文州松了一口气,他粗略地衡量了一下病房配置估算价格,然后回忆了一下自己的卡里有多少钱,遂决定让黄少天先砸得开心了再说,大熊猫也来劲儿,坐在他脚边一边看一边拍手。 “主席下班了没有?”黄少天黑着脸问张新杰。 张新杰倒是还镇定,向导在哨兵面前未必天然示弱,尤其是张新杰这么冷静理智的人,黄少天虽然现在正在气头上,但是也不敢对向导动手。 “啊?主席?”安文逸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去闹主席室了吗? “对,我就说的是冯宪君。”黄少天反手一拳打在病房门上,打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冯主席昨天夜里听了张佳乐的病例报告就犯了心脏病,今天没来。”张新杰推了推眼镜。 “为什么没直接气死他?”黄少天瞪圆了眼睛。 “不知道,”张新杰说,“可能是他心脏功能还是不错的,一时半会儿的,也不会承受不住。你可以去档案室翻看冯主席的心脏档案报告看一下评估,看看为什么不能直接气死。” “摔完了?” 狭窄的病房陷入了一阵诡异的沉默,喻文州慢悠悠地走过来,弯腰从地上捡起来一个装医疗工具的小桶递给黄少天:“还不错,留着放你房间里当笔筒吧,你桌子上太乱了。” 张新杰冲喻文州点头,表情很严肃:“喻中校,医院的东西不能乱拿。” 喻文州点点头,掏出卡递给张新杰:“我知道,但是……反正也要赔偿。” 黄少天:“……” “走吧,”喻文州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同时用精神触丝探触黄少天的精神域,让他放松平静,“张医生,打扰了。现在很晚了,我们明天还要出任务,先回去了。” 张新杰微微点头,心想,中校就是比少校靠谱。 喻文州抬手揽着黄少天的肩膀,黄少天想挣扎,但是却挣脱不开,两个人从医院走出来,黄少天一直在嘟囔着说话停不下来,说来说去都是在骂冯宪君。但是这是在军区,到处都是监控,这样没完没了地骂主席影响非常不好,喻文州最后拍了拍他的脑袋,示意他安静。 “你凭什么管我?你打我脑袋做什么?”黄少天梗着脖子,像一头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牛。 “钱是我赔的。”喻文州说。 “哦。”黄少校哦了一声,然后垂着头,默不作声了。 黄少天的宿舍确实很乱,桌子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喻文州帮他把小东西都收了起来,然后坐在桌边看他。 “你看我干什么?”黄少天坐在床上翻衣服,一扭头,喻文州的目光深邃而难以理解。 “怎么发那么大的火,嗯?”喻文州轻声问。 黄少天处于暴躁的边缘,精神域混乱不堪,喻文州的精神探触温柔又小心,他一边轻声和他说话,一边小心翼翼地给黄少天做几乎没什么感觉的精神疏导,黄少天的精神防御无时无刻不在,但是这或许对别的向导有用,对于喻文州来说就是一间门窗大开的屋子,他小心翼翼地帮助他将不安的情绪弱化,剔除无用的累赘信息,果然,黄少天没一会儿就安静了下来。 “嗯,生气呗。”黄少天曲着腿,抬手捏了捏眉心,“我也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这么严重,孙哲平估计现在还不知道,他如果知道了……所以是不是得庆幸他被赶去边境军区了?” “到底怎么了?”喻文州问。 “张佳乐……”黄少天微微摇头,“他居然答应去做实验了。” “实验?” “就是我们这次的任务,”黄少天仰着头,一声长叹,“边境的新型瘟疫病毒已经传播开了,边境附近的C城开始出现有多个感染病例,现在的治疗手段有限,只能做人体实验,张佳乐这个人体质很特殊,具体怎么特殊我不清楚,反正现在唯一的结果是,他的血液里有了抗体。” 喻文州的目光很严肃:“这是反人道的医学实验行为。” 黄少天点点头:“我知道,可是这是他自愿的。” 黄少天记忆力很一般,但是他看了张新杰给他看的张佳乐的病例报告看了好几遍,勉强记住了一些,他想了想,然后把记住的部分默写出来一点拿给喻文州看。 “你看看,这个没什么问题吧?别是骗我的。” 喻文州接过来,黄少天的字龙飞凤舞,但是却写得格式很标准,他确实用心去记了,很多数据看上去都显示张佳乐除了暂时陷入昏迷之外,身体体征指标都在安全阀值之内。 “别想了,没问题。”喻文州抬手扔给他一根录音笔,“今天的全部录音,日后说不定有用。” 黄少天抬手接过来,没精打采地微微点头。 “早点睡觉吧,已经十点多了。”喻文州说,“明早还要出任务。” “这我怎么睡得着?”黄少天烦躁地把床上的被子一脚踹到地上,“而且哨兵睡什么睡。” “你几岁了?”喻文州走过来,弯腰把被子捡起来,扔到黄少天身上,“睡觉,你要知道,今天赔偿的钱是我付的。” 黄少天哼唧一声,然后把被子蒙住脑袋装死。 两个人不再说话,但是精神域的互动却开始多了起来,喻文州将精神触丝探得更深,黄少天开始微微有了回应,有了向导的安抚和精神屏蔽,哨兵的精神域安稳舒适得如同柔软的大床,让人有点昏昏欲睡,黄少天翻了两个身,踹了一下被子未果,就沉沉睡去了。 喻文州站在他床头看了他一会儿,确定他已经睡熟了,这才拉上窗帘把灯关掉,悄悄地退出了他的房间。 凌晨一点,喻文州坐在张新杰的办公桌对面,他把张佳乐的病例报告摊开,并在几个关键部分画了下划线,张新杰撑着额头看他,显得疲惫不堪。 “黄少天折腾完了,你又要来。”张新杰说,“你们蓝雨的人和我有仇吗?” “我们蓝雨……”喻文州微笑,“对,我们蓝雨比较和医生过不去。” “你想问点什么?”张新杰打起精神来。 “这数据是假的。”喻文州说。 “你的理由是?” 喻文州微微颔首:“我看见了,我和安文逸站在门外的时候,我们站得很近,他手里抱着一沓资料,A4纸很薄,反面把油墨印刷的数字透了出来,我瞄了一眼。” 说完,他拿起签字笔,略一回想,把他记起来的数据写在了旁边,短短的一页数据报告,大概有十三处数据是错的,喻文州改完之后抬头看向张新杰:“你左手边的抽屉,我进来的时候看到你把报告塞了进去,你可以拿出来比照一下。” “你明天不要出任务吗?”张新杰岔开话题。 “按照这个数据继续进行实验,”喻文州转了转签字笔,“会出人命的。你给黄少天看伪造的数据是想让他放心,但是不该骗他。” “我知道。”张新杰长叹一声,“既然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也不隐瞒了。如果不想出人命就祈祷孙哲平顺顺利利地离开中央塔,他们和平分手,互不相干。我已经和韩队商量过了,张佳乐出院后会到霸图来,林敬言刚到霸图,需要一个向导搭档,我们会尽力争取让张佳乐过来。至于百花,现在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 ? “都到了?”黄少天开始整队,蓝雨一行人站得笔直,看上去在清晨的朝阳下像八九点钟的太阳,像祖国的花朵,像新出生的翠竹。 当然,这些土得掉渣的比喻都是黄少校的内心戏。 黄少校用了三个比喻句赞美了自己的兵,然后开始横向对比,哇,蓝雨的队伍放眼望去,那真是比霸图有精气神,比兴欣有组织有纪律,比百花人多,比微草有……阳刚之气……比轮回队服颜色喜庆好看…… 当然,也还比全军所有特殊行动小队都……少妹子…… “报告。”郑轩出列,“有人没到。” 黄少天立马严肃起来,眉毛吊起来:“谁啊?这都几点了,是不是不想活——” 郑轩指了指操场对面的大楼:“喻文州中校。” “哦。”黄少校的话说到一半,然后就着唾液咽了下去。 “我去看看?”郑轩问。 “归队!站好!立正!”黄少天喝道,他深呼吸一口气,“等着,我去。” 喻文州穿衣服穿到了一半,他昨天晚上和张新杰聊到太久,凌晨才回来,向导的体力远不及哨兵,尤其在极大的脑力劳动消耗之后,非常容易疲倦。 “已经六点半了——”黄少天用力一推门,整个人栽了进来,他一抬眼就看到喻文州正背对着他站着,上身赤裸。 虽然是个向导,但是居然身材这么好……黄少天咽了咽口水。 “你把我的门撞坏了。”喻文州知道身后是黄少天,他拿起军装衬衫不紧不慢地穿好,然后扭回头对黄少天说。 哨兵的力气很大,而且他们情急的时候一般很难控制力道,黄少天觉得自己根本就没用力,但是门锁就是被他徒手扭坏了,门把手还掉了,现在正苟延残喘地挂在门边,摇摇欲坠。 “你不是也看过我了吗……”黄少天背着手站好,眼睛四处乱瞟,“扯平了。” “谁跟你说看不看的事情,”喻文州偏过头看他,眼底带着一丝促狭的笑意,“你想什么,我说的是,你把我的门锁撞坏了。” 黄少天:“……我知道!但是我不是赔不起吗!我这是避重就轻的战术!战术,你懂吗?” 喻文州笑了起来:“不懂。等我十分钟,马上出发。” 按照流程要先去领军备,领完了军备之后就是到机场集合准备起飞,喻文州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后幽幽转醒,却还是觉得头疼无比,凌晨从中央塔医院出来他就觉得非常疲倦,向导也不是机器人,不能像机器人那样全天无休的工作,尤其是在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之后,又和张新杰这样级别的向导做了一番长谈到凌晨,一整天都处于精神力高度消耗之中,要知道,给像黄少天那样强烈的精神壁垒后的精神域做疏导,简直就是虎口夺食,而且是咬紧牙关的老虎。 “上了飞机继续睡好了。”黄少天揉了揉僵麻的肩膀,“哎,你怎么就这么困啊。” “不知道,”喻文州说,“可能是昨天太耗神了。” “扣钱扣得太心疼了么……”黄少天问。 “心疼什么?”喻文州笑,“钱财乃身外之物,有什么好心疼的。” 黄少天坚定点头:“你说得对啊!钱财乃身外之物,我们不要太在意这个!” 喻文州把一沓资料都丢到黄少天怀里:“你也说得对,但这不影响一个事实,那就是昨天赔偿的钱是我付的。” 黄少天:“………………………………” 飞机上有休息室,喻文州在狭窄的床上躺下,黄少天坐在他对面,空间本来就很狭窄了,雪豹和大熊猫还非要跑出来,两个体型都非常庞大的动物占据了狭小空间的剩余部分,黄少天简直连伸腿都伸不开。 “没有天理了!”黄少天对喻文州说,“来,一二三,我们一起把他们屏蔽掉,不要让他们出来!” 哨兵和向导虽然不能控制精神体的动作语言,但是可以控制自己的精神体是否出现,需要的时候内化和外化的实体出现,在特殊的情况可以帮上忙,但是有些不是很方便的场合,哨兵和向导可以屏蔽掉精神体,以防他们跑出来误事,虽然大多数的时候其实主人都不会故意去控制精神体的,一般会选择let it go. 喻文州微微点头,摸了摸胖达的脑袋,示意有戏看:“三,二,一。” 胖达靠在喻文州的床脚瞪大了眼睛,十分期待地等待着。 三二一过后,胖达惊奇地发现,哇,雪豹不见了! 黄少天:“……你干嘛,你不是数了一二三了吗,胖达怎么还在这儿?” 喻文州整了整枕头:“少天,安静,我困了。” 黄少天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喻文州根本没有答应他一起屏蔽掉精神体,然而只有可怜的雪豹被屏蔽了! “大意了!”黄少天一拍大腿,又让雪豹出来了。雪豹看黄少天的表情十分复杂,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戏,看的黄少天直冒冷汗,感觉凶猛的高山幽灵就快暴走了。 “玩吧玩吧,我也眯一会儿。”黄少天把他的床搬到喻文州的床边靠着,合上外套侧着身子躺下,胖达和雪豹一起躲到角落里,不知道偷偷地在交流什么,笑得胖达前仰后合的,黄少天想,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啊,雪豹说的话,胖达是怎么听懂的呢?他们的语言难不成是一样的?不可能啊肯定不一样,可是人为什么没有这种技能呢?精神体的世界好高级,好高级好高级…… 由于这次行动要求高度保密,蓝雨全队没有直接降落在任务地点,而是就近降落在了C市的民用机场,方便掩人耳目,随后在C市做了两天的缓冲和充分的准备后这才出发到边境军区。 “没人出来接么?”直升机噪音大得惊人,黄少天扭过头说话,噪音把他的声音压得死死的,喻文州一句话都听不清,但是黄少天在这时突然就开放了全部的精神壁垒,喻文州轻而易举地就通过精神交流知道了他的意思,精神口放松得太突然了也太随意了,喻文州有点发愣地看向黄少天,发现他也在看自己。 喻文州微笑,然后黄少天对他做了个鬼脸,飞快转过身去。 当然不会没人出来接,但是也没有千军万马,只有一个人,直升机在一片嘈杂中降落,地面上有个人冲他们挥了挥手,雪白的绷带缠在左手腕上显得格外显眼,他嘴里叼着一根烟,痞里痞气地站在原地,嘴角勾起一个微笑。飞机的呼啸伴随着卷起的风和尘土,将空荡荡的军用机场场地描画出了潇洒落拓的意思来,孙哲平站在那里,孤身一人,孑然独立。 “我操,老孙!”黄少天第一个冲出来,在离地一米多的时候飞身跳下来,喻文州推了推防风眼镜,觉得黄少天的身形矫健得和雪豹别无二致,充满了张力。 “老你大爷。”孙哲平毫不留情地批判黄少天对他的称呼。 “我操,你也太早了。”黄少天拍了拍孙哲平肩膀,“我们在C市停了两天,你这都走马上任了,少校大人,你在边境军区算是长官了吧?” 孙哲平点点头,不过似乎对军衔的事情不甚在意。 直升机下机的时候哨兵都是靠跳的,偶尔有向导需要扶一下,徐景熙第一次和蓝雨随队出任务,明显不太适应,最后是被于锋揪着衣领给强行拎下来。 徐景熙脚一沾地就一顿咳嗽,他觉得蓝雨真的太可怕了,从副队到队员都很可怕,那个中校也很可怕,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在飞机上一直躺着睡觉,然而他居然轻巧地就从老高的地方跳了下来,黄副队自作多情伸手,然后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收了回来。 “边境军区,少校孙哲平。”孙哲平冲喻文州打招呼。 不管怎样,从军衔上来讲喻文州比他高,虽然喻文州只是文职的军衔。 喻文州微笑,回以军礼。 这是黄少天第一次看到喻文州正儿八经地敬军礼,比起训练有素的哨兵来说,喻文州未免显得有点不够力道,但是黄少天歪着头瞧了半天,却觉得喻文州的整个气质都特别利落英气,这好比你看到一个书生拿起了刀剑——帅得沉静而内敛。 边境军区现在处于全面封锁的状态,新型的瘟疫病毒S-H3蔓延的速度非常快,军区现在已经隔离了175名疑似感染者,在孙哲平拿给喻文州的数据报告中,截至到目前确认的39个病例中,已有28人死亡,死亡率超过70%,这个数据远远超过大家的意料,除了喻文州淡定如初,几乎所有人都闻之色变。 “数据只是数据,我看出来了,你们把表情都管理得很好,希望等下看到病人的时候还能这样。”喻文州微笑,“记住,我们的态度是,淡定。” “我们目前需要兵分三路来行动,第一小队对边境目前的病毒扩散路径做一个彻底的调查,详细的扩散过程了解后报给我,第二小队收集边境线的守卫信息,在不惊动边防的情况下设计一条路线,结束后报给黄副队长,剩余的人和我一起,在有限的时间利用抗体,尽力救人。” “穿好防护隔离的装备,戴好口罩,进出检查体温并进行消毒,”喻文州淡定而利索地给每个人分发装备,“我不希望我们什么都还没做,就像废物一样倒在了这里,要知道,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讲,这种病毒并非是无法遏制的,我们,就是遏制它的人。” “我对大家只有一个要求,珍爱生命,注意安全。” 他声音不大,语调不温不火,但是散发着别人难以反驳的强势,所有人看向喻文州,不敢有一点小动作。 黄少天松了一口气,他站在队伍的最前面,喻文州说这话的时候,让他第一次觉得蓝雨好像是有了个队长,严肃认真,统领大局,临危不乱,说实话,他看到数据报告的时候确实倒吸一口冷气,蓝雨出过的任务非常多,遇到的危险情况也很多,但是还从来没有遇到像这样可怕的死亡率。 队员就地解散,各干各的去了,孙哲平带着喻文州和黄少天去看一下具体的情况,三个人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来到疑似病例的病房,刚走到门口,孙哲平停下来回过头,连比划带说:“你们最好做一下心理准备,边境军区的卫生条件很差。” 黄少天满不在乎地点头,没太放在心里,喻文州则神情有点黯淡,接下来会看到什么,他似乎已经可以猜到了,因为他还没进门,就感受到了巨大的绝望——那是几百人的绝望情绪汇合而成的。 “你怎么了?”黄少天察觉喻文州不对劲,扭头看他。 “这里简直就是人间地狱。”喻文州通过精神交流对黄少天说。 铝合金的门窗边上一层无法形容颜色的泥垢堆积,推开迎面而来的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而且是廉价消毒水,按理说是不能用在医院病房里的,黄少天捂着鼻子,冲喻文州皱眉。 一间屋子大概有七八张病房,上面躺着的人有的还算精神清明,有的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疑似病例与确诊病例唯一的差别的没有皮肤溃烂,所以这里除了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之外,还算干净,黄少天转了一圈,回头发现喻文州正在低着头站在一张病床前,和一个病人说话。 “对不起,”喻文州冲她比划,“对不起,我不能把你的东西拿出去。” 躺在床上的是一个女人,她胳膊吊着营养液,脸色蜡黄,脸颊瘪下去,呼吸需要好大的力气,胸膛起伏极大,这说明她的心肺功能已经趋于衰竭,不能支撑下去了,她手里夹着一张淡蓝色的信纸,上面画着白色的小花,铅笔字虽然歪歪扭扭,但是看得出来,她本来的字迹应该是清秀漂亮的,这是一个看上去很有教养的中年女人。 这封信应该是写给她的孩子的,应该是一个才满五岁的小女孩,母亲的信里字里行间极近温柔和安抚,嘱咐了很多小事,甚至包括要多吃蔬菜这样的话——黄少天看了几行字,觉得心里发酸。 “非常抱歉。”喻文州轻声对那个女人说,那个女人的表情失望之极,眼角耷拉着,皱纹深刻得像是老树皮。 “为什么啊?”黄少天扭头看喻文州。 喻文州俯下身拿起她的信纸:“我可以重新写一份,内容一字不改,甚至可以和你的笔记一模一样,但是我是一名医学研究人员,这是医德,我不能把患者有可能感染的物品带出去,希望你理解。” “你骗她就好了啊!”黄少天跺脚,用精神交流对喻文州说,然而喻文州充耳不闻,他甚至设置了精神屏障,阻止了和黄少天的交流。 “加油,”喻文州对她说,“坚持下去。” 他没有做什么保证,没有说一定会痊愈,一定会治好,只是对她说,加油,坚持下去。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孙哲平的表情很茫然。 “我们带来了抗体。”喻文州说,“出去再说。” 回到了充分消毒的研究办公室,大家终于可以摘下厚厚的装备和口罩,门口的回收箱统一回收装备后进行二次清洗和全面消毒,喻文州帮大家塞好了东西,最后一个推门进来,黄少天本来对刚才的事情不太满意,可是他一看喻文州满头是汗,所有的话又全都咽下去了。 我居然又让他一个人面对这样的场面。 “呃——”黄少天走过来,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同时对他敞开精神域接驳,轻轻安抚他,喻文州冲他微笑,表情看不出来什么意思。 “抗体?”孙哲平靠在桌边,他本想抽烟,但是知道场合不合适只能忍了,手却不自觉地向嘴边伸过去,只好顺势变成摸了摸自己的胡茬。 “中央塔在大后方也不是吃干饭的。”喻文州转身从保险箱里提出来冷冻箱,转头看向孙哲平,“抗体非常宝贵。” 孙哲平的目光落在冷冻箱上,突然觉得一阵心悸,他一个哨兵,身体一向很好,几乎从来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掩饰着转过身,抬手一抹,发现自己眼角一片湿润。 “操。”孙哲平自己把自己吓到了。 黄少天看了喻文州一眼,又看向孙哲平的背影,喻文州点点头,他们用精神交流,喻文州告诉黄少天,孙哲平现在情绪非常痛苦。 “我不懂这些,”孙哲平走到门口,也没回头,“我让专业的人来帮你吧。” ? 第6章 06 Prelude and Fugue ? 黄少天看着被孙哲平用力关上而微微发颤的门,有点慌神,他扭过头看喻文州,咬了咬嘴唇:“他肯定不知道这是……但是他能感觉到。” 喻文州带着白色的医用手套,点点头:“他们虽然没有正式结合,但是是搭档已久的一对,更何况就算他们都是普通人,不具备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力,也应该会觉得心里不舒服吧。” 黄少天沉默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事情他都插不上手,站着看喻文州收拾实验台,过了一会儿边境军区医院的医生就过来了,黄少天搓了搓手,觉得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就准备悄悄溜走,他刚走到门口,喻文州突然回头看他,黄少天顿时想起来,他们现在对彼此敞开精神域,对方的一举一动所见所想,都在同一个世界里。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突然尴尬了起来,这就好比打电话的时候要谁先挂电话——黄少天点点头,装作没事儿似的四处乱瞟,然后率先重新建立了精神防御。 喻文州看着他,感受到自己的精神触丝柔软地垂了下来,因为对面已经空无一物。 “我出去一下。”黄少天背着手,抿了抿嘴唇。 喻文州冲他遥遥点头,隔着一片刺目的白色和闪着微光的金属器材,映得脸色有点苍白。 边境军区上出了名的乱,天高皇帝远不说,而且一直以来有点类似于流放地的意思,如果没犯什么大错误,也不至于被丢到边境这边来服役,而且边境军区的军衔升级很慢,就算上混出来了,也未必能回到中央或者内地其他地方,大家自然也就怨天尤人自暴自弃的多。黄少天背着手在军区门口走了一圈,扭过头看看,几个卫兵正抱着枪坐在台阶上聊天,笑得前仰后合的。 “干嘛呢?”黄少天背着手,一只脚踩在台阶上,皱起眉头。 “关你屁事——”那个卫兵指尖夹着劣质的香烟,燃到了一半,枯白的烟纸微微发黄,他头也不回地说,还挥了挥示意黄少天别多管闲事。 黄少天冷笑了一声,那个卫兵耸了耸肩,回过头来。 “你他妈跟谁装大爷啊?想不想活了?”黄少天一脚踹过去,把那个卫兵踹了个跟头,叽里咕噜从三层台阶上抱着脑袋滚了下去,一抬头发现上个不认识的年轻军官,领口的扣子松开露出白色的衬衫边缘,他带着军帽,抬手搭在帽檐上,只能看得清半张脸,抿着嘴唇的时候看起来很难亲近。 军队是一个最看等级的地方,那个卫兵抬头一看,完,这位和新来的那位姓孙的少校一个军衔。 “军区都他妈什么德行了?!还在这儿玩?”黄少天一脚踹翻他们打牌的台子,“通知所有卫兵原地集合!十分钟!” “迟到一分钟。”黄少天把帽子摘下来在手指上转了个圈,“虽然我还没想好,但是你可以试一试。” 晚饭的时候孙哲平在训练场上找到了黄少天,他正坐在训练台边上,拿着帽子扇风,翘着二郎腿,一群卫兵在训练场平地上站军姿,黄少天手里抓了一把小石子,谁动打谁,哨兵手劲很大,丢出去的石子带着凌厉的劲风,孙哲平走过来的时候黄少天拿石子丢他,打的他直哎哟。 “真有闲心。”孙哲平看了看黄少天。 “不好好操练一番,这群兵就废了。”黄少天把手掌的小石子扔在地上,拍了拍手,“现在全军区戒严,卫兵头一个带头偷懒,闲杂人等随意出入,感染的可能性又多了一分,怎么着,又想给喻文州添麻烦?这地儿还想不想要了,怎么着,割地给隔壁了啊?退让七十里?中央非得扒了所有人的皮不可,也不知道原来管事的人都在想点什么,一个个的,啊?他们仿佛在逗我笑。” 孙哲平乐了:“我才说了四个字,你又说起来没完。” 黄少天盘腿坐在地上,歪戴着帽子摆弄武装带,梗着脖子:“我乐意。” 孙哲平顿了一下:“话赶话说到这,张佳乐怎么样了?” 黄少天简单回忆了一下怎么个话赶话,原来是他说的“我乐意”,简直是强行话赶话,果然是人人都要有一双善于发现的眼睛。 “你们不是分手了吗?还关心人家干嘛!人家找更帅的哨兵了,别惦记了。”黄少天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黄少天只是开玩笑,他和孙哲平一向说话口无遮拦百无禁忌,黄色笑话也不知道开过多少了,可是孙哲平却低着头沉默了半天,然后抬起头附议了黄少天的玩笑。 “你说的对,我不问了。” 黄少天打哈欠打到一半愣住了,孙哲平转身往回走,背影带着风。 “解散解散!”黄少天冲操场上晒成干的一群苦逼卫兵挥手,然后提着裤腰带去追孙哲平了,“卧槽,老孙,带我吃饭去啊!” 食堂也很简陋,但是还算干净,黄少天最怕不干不净的,现在是特殊时期,最应该注意的就是卫生。 “喻文州吃了吗?”黄少天半蹲在椅子上,他觉得椅子脏,不坐。 “应该还没,送饭都不让进。”孙哲平闷头端着碗吃饭,“里面在忙啊。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黄少天换了姿势蹲着吃饭,在椅子上晃了晃:“哈哈哈你终于问了,我等你这个问题很久了,厉害吧?” 孙哲平皱眉:“哪里厉害?” 黄少天敲了敲他的碗:“当然厉害了,哪里都厉害。” 孙哲平抬眼睛看他,一字一顿地说:“有,病。” 黄少天不以为意,也不生气:“我发小,国安七处的,中校,牛逼吧?生物学专家,搞生化武器的,哦,这个是我猜的。” 孙哲平想了想:“你别想这么乐观这么酷炫,学生物的啊,万一是搞计划生育的呢?” 黄少天:“……你好不好闭嘴吃饭!”? 两个少校一起吃完饭,黄少天跑去窗口要了一份饭打包,他自己吃饭不挑,但是给喻文州打饭的时候挑剔得简直鸡蛋里挑骨头,这不行那不行,打饭的师傅一气之下把勺子丢给他,黄少天推开窗子轻松地跳了起来,欢欢喜喜地掌勺打饭,想打什么打什么,末了还顺了两个白水煮蛋塞口袋里了。 “你干嘛去?”到了实验楼门口,黄少天抬腿绊了孙哲平一下,问他。 “不知道。”孙哲平摊手,“我每天感觉,他妈的老鼻子的事儿等我干了,但是吧,我又不知道该干什么。” 两个中校蹲在实验楼的封锁区域门口,突然不知所谓地哈哈大笑起来。 “操,这边和中央塔真是没法比。”孙哲平掏出根烟来点上,“你来一根不?” “我现在不想抽。”黄少天往后躲,“呛得慌,抽这玩意到底有啥意思,叶修也愿意抽,两个老烟枪。” “派遣一下寂寞。”孙哲平十分认真地说,“我说这儿和中央塔没法比,有钱都没地儿买好烟去。” “太穷了。”黄少天点头符合,“你看看食堂那饭,炖土豆都不打皮,这能行么,也没什么肉,这还是军官的饭,老百姓啊,不敢想。” “就是这样,没办法。”孙哲平深吸一口烟,“老打仗,今天建了房子,明天就轰没了,谁还来做生意,没人做生意就穷呗。” 黄少天点点头,觉得孙哲平经济学学的不错。 “管理更乱,除了一群好吃懒做的,这边有个文职的还干实事,这是个发战争财的主,穷的就剩钱了,楼冠宁,你觉得食堂的饭不好?这还是他赞助了之后的,不然土豆都炖不熟。” 黄少天一拍大腿:“楼冠宁是吧,介绍我认识认识啊,我也想感受一下穷的就剩钱的快乐,我真是快穷死了。” “你怎么总那么穷?”孙哲平皱眉。 “一个人,也不知道钱去哪儿了,也不太在意,”黄少天拿肩膀撞他,“不像你啊,是吧,你原来钱都是张佳乐管着。” 孙哲平点头附和:“两个人的话,确实能攒下钱,我原来不认识他的时候也不知道钱都去哪儿了,反正感觉也没怎么花,就没了。” 黄少天点头:“对,我也深有体会!” “到底什么时候让进去啊?”孙哲平说,“我腿都蹲麻了。” “你回去吧,”黄少天开始赶人了,“我就找你跟我聊会儿,抽完烟就回去吧,我估计也快了,总不能不吃饭吧。” “那也行,”孙哲平拍了拍黄少天肩膀,“明儿见。” 黄少天也蹲麻了腿还是没能等到喻文州从实验室里出来,宋晓回来汇报边境线的情况,黄少天不敢怠慢,他把饭盒放在门口,写了张字条放在上面就去和宋晓商量去了,等结束了一问,喻文州已经回到宿舍去了。 “你吃饭了吗?”黄少天探进来脑袋,扒着木质的门框,“我都忘了,我这还有两个鸡蛋。” 喻文州没说话,低着头在写字,黄少天不客气地推门进来躲在他背后看,喻文州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张淡蓝色的信纸,正在写那封信。 “要多吃蔬菜,注意身体,妈妈没事,过两天就可以回家陪你了……” 他写的很慢,手腕有点发抖,字迹很尽量地去模仿,黄少天仔细看,喻文州还在信纸的页脚画上了小花,试图让这封信和原来的那一封看起来一模一样,灯光下信纸微微有点发黄,无端让黄少天生出些无缘无故的感叹来。 “还没吃。”喻文州轻声说,嗓子有点沙哑,显得很疲惫,他的音色听起来像是豆沙一样,沙沙的,温暖又疏离。 “多吃肉,吃蔬菜没前途。”黄少天凑得很近,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诶,喻文州,你不太高兴啊。” 喻文州一愣,他明明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什么,甚至刚才还冲黄少天扯了个毫无破绽的微笑:“嗯?” 黄少天眨眨眼睛:“你知道吗,除了向导可以感应哨兵的情绪,也可以是反过来的。但是,这是我一次感受到一个向导的情绪,你不太高兴,是吗?”? “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喻文州低着头一直不语,黄少天有点发愣,问了一句。 “没事。”喻文州把手里的信纸叠好,整齐地塞进信封里然后再放到抽屉最下一层,“孙哲平呢?” “很晚了,他回去了。”黄少天走到衣架处把外套脱下来,抬手一扬扔上去,“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喻文州摇摇头,捏了捏眉心,轻轻呼出一口气:“没有。” “饭不吃了?”黄少天挑眉。 “不饿。” “那睡觉吧。”黄少天转过身,把里面的衬衫也脱了,只穿了一件白色的背心,勾勒出紧致流畅的肌肉线条,他抿着嘴的样子英气而锐利,喻文州看着他,他突然咧嘴笑了,空气中像是被洒了一把砂糖,泛着光亮。 边境军区条件有限,又受瘟疫的影响需要严格把控卫生消毒条件,能腾出来的房间实在不多,所以大家都两人一间凑合着,宿舍里条件也不算太好,老旧的柜子把手上生了铁锈,暗金色的锈末点缀在乌黑的铁柄上,一摸就会蹭一手,白炽灯年久未曾更换,光芒显得灰白而无力。 “凑合几天。”黄少天率先上床,他双手枕在脑后,翘着腿,嘴里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牙签,眼睛里的光比灯光还亮。 “明天去军区外面看一下。”喻文州也脱掉衣服,躺在他身边,他摸索着抬起手拉了一下灯,黑暗之中只剩下不死心从窗帘缝隙透进来的月光。 “行,我跟你去。”黄少天声音干脆,像是甘冽的泉水,喻文州突然侧过身来面对着他,把被子拉起来盖在两个人身上。 “我想起小时候了。”黄少天打了个响指,手臂的肌肉线条在月光下凌厉而充满爆发力,“小时候我们睡一起的时候,我踹被子,你总是不停地把被子又拉起来,早上一看你还是拉着被子。” 喻文州笑了:“原来你都记得,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你都忘了。” 黄少天咬着牙签,说话有点含混:“是,有一阵子是忘了,什么都忘了,后来就想起来了。” 喻文州笑笑不说话。 “哎,对了,你一直都还没和我说过,”黄少天偏头看他,“我到了中央塔之后,你去了哪里?” “没去哪里,上学,考试。”喻文州语气有点敷衍,“你呢?” “我啊,我就那样吧,我最开始还不太适应,后来就好了,感觉也没什么不同的,我又没变异成怪物,塔里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后来没怎么弹琴了,小时候弹过的还记得,别的就全荒废了,你别看我休息室还有架钢琴,其实我已经不怎么会弹了,后悔,那钢琴好贵,我还分期付款,我还贷款了!” 喻文州笑了,他觉得他找到了黄少天是一个穷鬼的原因之一,那可是架施坦威。 黄少天伸了个懒腰,他真的有点困了,觉得晕乎乎的:“不过到中央塔主要就是出任务,我15那年出了第一个任务,然后就一直到现在,数不过来这是第几个了,反正一直在出任务……” 他声音越说越小,最后低沉到嗓子眼里去。 “早点睡吧,明天早起。”喻文州拍拍被子。 “嗯,但是有一件事我和你说一下,”黄少天有点犹豫,“喻文州,我现在除了小时候老是踹被子的毛病之外,还会做噩梦,可能还会反应挺激烈的,我就是让你做下心理准备,你千万别吓着。” 喻文州看着黄少天在黑暗中并不清晰的侧脸,点了点头。 黄少天很快入睡,他躺在喻文州的身边,喻文州把被子拉到胸前掖好,让黄少天觉得温暖安稳,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变成一片暖黄色,甚至有点阳光倾洒的灼热感,让他莫名觉得心安,而随即大片大片的色彩淡去,眼前的画面倏然化成一片灰白的灰烬,空气稀薄而匮乏,他站在灰烬中心,窒息的感觉强烈得像是有人拿着一条绳子勒在他脖子上,细韧的绳索越陷越深,直至灼热的感觉将皮肤划破,血迹渗透出来。 那感觉如同饮鸩止渴,血终于奔放地流出来,他开始觉得神思清明,呼吸顺畅,深暗的红色充斥全部视线,如同一条血河,水面不断升高,升高,淹没所有的一切所见之物,最终也把他淹没于其中。 他在浓重的血腥味中睁开眼睛,他透过暗色的血液看到面前有一个人半靠在墙角,他垂着头,手心里攥着什么东西,黄少天过去掰开他的掌心,看到完全被血液浸透的一张纸。那个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脸色惨白,嘴角带着一抹微笑,黄少天摊开手心的那张纸,一下子眼皮狂跳。 他死了。他死了,他一定是死了,脑子轰一下像是炸开了一样只剩下这个念头,他死了,是,他死了,可是他是谁? 血液也变得稀薄了起来,灰白色再次占据了他眼前所有的视线,像是一个不可回避的轮回,灰烬呛进气管里带来强烈的刺痛和剧烈的咳嗽,黄少天开始猛烈地挣扎起来,他想要离开这里,可是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靠在墙角的那个人,他觉得有一道绳索将他们捆在一起,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怎么了。 可是,他是谁?思维再次混乱了起来,一切变得混沌而未知…… “少天,少天,醒醒!” 黄少天睁开眼睛,阳光透进来,天光大亮,一切都很正常,喻文州站在他面前,端着水杯,眉眼间有点急切。 “早。”黄少天撑着手臂坐起来,声音嘶哑,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经历了梦里的事情,他觉得喉咙间刺痛得厉害,咳嗽了两下痛得更厉害了。 “水。”喻文州把水递过去,“你是做噩梦了?” “嗯。”黄少天抬手接过水杯,觉得胳膊一动就酸疼感直冲太阳穴,脊背更是随着动作尖锐地一跳一跳地疼,这频率和脉搏相交错,一刻不安生。黄少天不太在意,前几年他天天做这个梦,一醒来整个人都像是被拆解了一样全身疼,这种感觉他很熟悉,可是这个梦他好久不做了,前段时间突然又开始,果然,一旦开始就又停不下来。 喻文州坐在床边,拍了拍黄少天的背:“宋晓刚刚来过汇报了一下,我们今天去一次军区外的废弃工厂,有线索。” ? 孙哲平本来不太放心,但是黄少天显得很自信,他也不好意思打击他的自信心,军区里面等着他去做的事情还很多,他就算想跟出去也分身乏术,最后孙哲平从楼冠宁手里顺了一把钱塞给黄少天了——他也没查,反正是一把,反正楼冠宁也不差钱。 黄少天笑嘻嘻地接受了——对,他就是这么不要脸。 军区建在边境与C市郊区之间,从军区的后门出来,就到了C市的城郊,城郊比起市内来更加荒凉一点,到处都是废旧的工厂和耕地,这里原来是工厂聚集的地方,后来边境动荡不断,十几年前就全毁了,现在看到的都是残破得几乎辨不出样子来的矮墙和一地的废铁钢筋,他们去的那家工厂还算坚挺,房梁和架构很坚固,所以看起来还像个屋子,孙哲平派人拉了警戒,外面有人看守,然后才放他们进去,他说现在太动荡了,而且这个动荡说的不是和邻国之间的关系,而是就是C市本地的现状,战争让这里变成了混乱的代名词。 宋晓走在最前面,喻文州在中间,黄少天殿后,三个人都带着口罩并且穿着特制的防护服,残破的厂房里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有浮灰跳跃,丁达尔效应让这些浮灰在阳光下形成一条通路,黄少天觉得喉咙发紧,梦里的灰烬也是这样,无孔不入无处不在,呛进气管里的感觉无比难受。 “这里原来是一家制药厂,十一年前就炸掉了,但是里面是全钢架构,而且爆炸点距离这里有点偏,所以没有太波及到,但是还是废弃掉了,人都跑了。”宋晓踢了一脚地上废弃的机器设备,几乎都已经看不出形状来了,浮灰再次翻腾,黄少天觉得一股恶心的感觉涌上来,一脚踹在宋晓屁股上让他不要再踢了。 “我操,踹我干嘛啊!”宋晓躲了一下,继续说道,“这里是第一次发现那个什么病毒的地点,因为有乞丐在这里面住,不是这头,我们现在是从后面进来,乞丐都住在那边,那边比较干净,废物也少。” “这里是病毒第一例发现的地方?”喻文州微微皱眉。 宋晓点头:“是,这里都查了个底朝天了。” “那还来干什么?”黄少天拧着眉毛,快拧成麻绳了。 “之前虽然查了,但是和没查也没有区别吧。”喻文州带着手套,指了指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倾斜的巨大机器架子,“这里有问题。” “啊,你看出来了?”宋晓怔了一下,“对,就是这里,这个机器架子不是因为太重动不了,而是因为它的底部嵌了地面,之前大家都奈何不了它,是因为这个屋子进来起重机,而且大家也没太在意,因为它恰好在几排厂房的中间,建筑物废墟向这一侧倾斜,导致这个中间部分很难被重视,但是这其实是个通道——” 这是一个呈巨大漏斗形的机器架子,整个以大约30度的倾斜度横在地面上,长度横跨整个宽大的厂房,斜着的顶部密封,底部死死压在地面,要说是可以从上面进去,确实是说得过去。 “昨天我和李远过来,试了一下,按照它的材质密度来说,其实并不是很重,敲击一下可以感受到中空的回音。”宋晓走过去敲了敲,“以这种密度和体积,两个哨兵还动不了,那它肯定是和地面连起来了,我们猜的,应该是个通道,说不定可以从上面下去,这里——” 宋晓脚尖在地上画了个圈:“和边境已经非常近了。” 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彼此,意见差不多是一致的,猜想也差不多。 “你确定吗?”黄少天挽了一下袖子,问宋晓。 宋晓挠挠头:“不确定,但是我觉得——” “我确定。”喻文州打断宋晓,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喻文州:“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个机器的姿势很奇怪,承重点有问题,宋晓的推测很有道理,”喻文州指了指漏斗的底部,“正常倒塌不会这样倒塌的,不信你回去推一下酒杯。这不是个通道吗,打开,运气好的话,我们说不定可以一石二鸟。” “等下——”黄少天突然抢先一步站到喻文州身前,“别打开,宋晓,你们开过了吗?” 宋晓摇头:“没敢开,开还是不开?” 黄少天低着头,然后又抬起头,他看了看宋晓,又看了看喻文州:“我不是不让开,我是闻到味道了,这里面有死人,而且还不少,做好心理准备。” 宋晓愣了一下,哨兵也是有三六九等的,五感敏锐程度亦有差别,黄少天无疑是各方面的佼佼者,但是宋晓还是表达了惊讶,因为他真的一点都没感觉到。 黄少天一脚踢开脚边挡路的一块砖头,向前一步走:“让开,我来。” “小心。”喻文州对黄少天说,同时他试图用精神触丝去试探着黄少天的精神域,试图借着黄少天的视角去看通道里面的情况,可是黄少天的精神壁垒表现出了非常明显的抗拒,喻文州抬头看黄少天,他正转过头,眼神里很犹豫,空气中挥之不去执着而缠绵的浮灰让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显得飘渺起来。 “不行。”黄少天长出一口气,“文州,不行,我不习惯。” 胖达笨拙而热情地迎上去,而雪豹抗拒地甩起了尾巴,表达了强烈的不满,它轻巧灵活地向外一蹿,胖达扑了个空,十分尴尬,然后胖达从容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又滚了回来。 “过来。”喻文州冲胖达拍拍手。 黄少天没有再说话,他左手轻轻一撑然后潇洒地凌空翻了上去,倾斜的曲面很难踩实,宋晓刚要喊他注意,黄少天足尖一点,轻而易举地借力翻了上去,军装外套的金属拉链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线。 斜面固定得非常坚固,密封的程度非常高,黄少天手里拿着匕首,手腕猛然用力插进去,喻文州突兀地眼皮一跳,他微微眯着眼睛望过去,黄少天手里的那把匕首像磁铁一样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很熟悉这把匕首的材质,温度以及锋利程度,这把匕首削铁如泥绝不是夸张。 “怎么了?”宋晓踮着脚半仰着头,黄少天手腕斜着用力别开了不小的空隙,却愣了半天没说话。 “马上通知大孙,”黄少天眉眼间少见的严肃,手指一顿把匕首拔出来,“这里面的人死了才不超过一周。” 气味似乎更能佐证黄少天的话,那种介于新鲜与腐朽之间的尸臭味道从粗铁制的圆筒豁开的口子里散发出来,又腥又臭,喻文州向前走了一步想看一眼,黄少天飞快地从高处跳下来,一把蒙住他的眼睛。 “脏死了,别看。” 提前拉好的警戒派上了用场,孙哲平很快带人大步流星地把这里包围,尸体一具一具地运出来,愈往里走堆得愈多,尸体也更加新鲜,一直到了厂房的另一侧,甚至可以看出来尸体的死亡时间在三天之内,血液结块尚未完全干涸,尸体的溃烂程度也还算新鲜。 “我估摸着,得有七八十具尸体。”喻文州站在最外围,雪豹和胖达一左一右神经兮兮地扯着他的裤脚,黄少天蹲在地上抽烟,眼神很飘忽。 “造孽。”黄少天单手伸手去揽雪豹的脑袋,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你没事吧?”喻文州单膝跪地,抬手摸了摸黄少天毛茸茸的脑袋,他们靠得很近,香烟的烟气从低处向上升腾,喻文州闻到了,应景地咳嗽了起来。 “很呛吗?”黄少天顿时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没事没事,”喻文州摇摇手,“我只是肺不太好。” 黄少天还是把刚抽了两口的烟扔在了地上,军靴踩上去一碾,把渺小的火花踩进了尘土里。 “我觉得这次任务比我想象得要复杂一点。”黄少天拍了拍手,仍然是蹲在地上,忍不住前后来回地晃,“我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不过我这个人向来是逆言灵,你可以当我在开玩笑吧。” “这个任务当然得复杂了,”喻文州笑,“不复杂的话会让你和我来吗?” 黄少天笑得很浅,嘴角却勾起了个酒窝,喻文州抬手戳了一下,然后身边的胖达也不甘寂寞地要戳,黄少天觉得大事不好应该赶紧躲开,可是胖达的速度十分可观,远远超过了黄少天的预判—— 啪。 比想象中似乎要温柔一点,但是胖达这一掌还是覆盖了黄少天半张脸,连鼻子都没放过。 黄少天:“……” “哎,你轻点。”喻文州赶紧抓住胖达的爪子,他转头一瞥,突然发现雪豹似乎也被刺激了,前爪抓地,跃跃欲试,眼神中透着兴奋,似乎对刚才的行为有效仿的冲动,喻文州吓了一跳,赶忙也拉住了雪豹,黄少天趁机飞快地站了起来,用身高的优势碾压了一下,以俯视众生。 “反了反了!”黄少天挑眉。 雪豹猛地窜了起来,啪唧一下前爪搭在黄少天肩上,然后整个身体晃晃悠悠地挂在了黄少天身上——它的体重之大,让黄少天差点整个人仰过去,喻文州伸手抓了一把,只抓到了黄少天的衣角,但是这已足够避免一个惨剧的发生。 “黄队,少校让您过去一下。”黄少天还想继续和雪豹纠缠,里面出来人喊他,他才整了整衣襟,准备过去。 黄少天向前迈了两步,突然又转过身来,喻文州还单膝跪在地上,这个身高差让黄少天很受用,他像模像样地拍了拍喻文州的脑袋,自己居然还摇头晃脑了起来,搞得喻文州十分哭笑不得。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喻文州笑了,眼角堆满的笑意在阳光下化成一片绵绵。 什么都没变,三年前他也是这样承诺的。 注:赋格曲(Fugue):源自拉丁文fuga,即逃遁的意思。赋格是复音音乐的重要曲式,同一旋律反复出现,互相重叠,或互相“逃难”对方。 第7章 7 Time Reversal 李轩敲了敲张新杰的办公室门,在里面有人回应之前毫不客气地推门进去,因为他如果自报家门,那么被拒之门外的概率将高达200%,由于最近哨响结合所的恐怖营销覆盖整个中央塔,连卫生间门上的小广告都未曾幸免,导致人民群众纷纷有了强烈的逆反心理。 “张——”李轩推开门,刚准备把花花绿绿的相亲宣传册丢在桌子上,而这时安文逸从一堆资料里抬头,有点尴尬地冲李轩点头。 “诶,你谁啊?”李轩愣了一下,张新杰这人不仅洁癖,还强迫症,他的办公室很少有人可以随便出入。 “啊,您好,”安文逸推了推眼镜,有点生硬地把尴尬压下去,尽量显得很轻松,“我是张医生的学生。” “学生……”李轩点头,走到安文逸身边,左看看右看看,安文逸被李轩的目光看得有点发抖,但是还是表现得很冷静。 “学生好哇!你也是个向导吧!看你这小身板,嗯……这个,送你的!”李轩突然抽出一本宣传册塞给安文逸,语气很雀跃,他感觉自己找到了新的经济增长点,“相亲活动月,来寻找真爱吧!” 安文逸:“……” 李轩把另外一本放在张新杰的办公桌上:“哦,我放这儿了,这是你老师的,不要告诉韩队我给张新杰发了宣传册,你懂?嗯。” 安文逸:“……好的。” “走了,”李轩冲安文逸说,“一定交给你老师啊!” 安文逸点头。 李轩关上门,脚步声走远,安文逸长出一口气,他把一沓厚厚的报告从刚才的资料堆里找出来,那是一本时间跨度长达三年的心理咨询报告,病人的名字是黄少天,每一次的心理咨询结果都在变薄,由最初的长达几十页,到最后的一年,每一次都几乎只有几行字。 安文逸随便翻了几页,第一年是主诉病症,第二年开始已经记得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了,而第三年完全是毫无意义的记录,上面写的是黄少天一言不发,来到心理咨询室打开白噪音发生器,然后就睡觉,安文逸翻了一页,有一次黄少天睡了三十多个小时…… 睡眠质量良好,时间过长,建议少睡点,容易变傻。——责任医师:张新杰。 安文逸把报告原封不动又塞回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他看了看手表,距离张新杰约他见面的时间还有两分钟,张新杰是一个极度守时的人,他永远不会与约定时间偏离太久到达,果然两分钟后张新杰推门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纸袋。 “老师。”安文逸转过身,和张新杰打招呼。 “嗯,”张新杰把纸袋放在桌面上,微笑着看安文逸,“糖炒栗子,吃吗?” 糖炒栗子应该不是中央塔食堂里面会有的东西,纸袋也明显是外面的东西,上面还用中性笔写着多少钱一斤要买多少,落款是一个字,韩。 韩文清?安文逸突然觉得这个栗子不是糖炒的……他拿起来一个,然后又放下了。 “太甜了,我最近牙疼。”安文逸说。 “注意更换牙刷,以及注意及时的口腔卫生清洁。”张新杰抬头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嘱咐。 安文逸点头。 “想好了吗?”张新杰低着头地剥栗子,然后把栗子壳归拢在一张纸上摆好。 “想好了。”安文逸点头,“我觉得兴欣很不错……好吧,而且其实叶队很缺人手。” 兴欣是很缺人手,他们什么都缺,岂止缺人手,主缺良心。这句话原话是韩文清说的,叶修老抻着脖子要来霸图挖人,冯主席劝韩文清放几个新人过去,韩文清甩出了这句话,直接把叶修给封死了,而面不改色的张新杰在心里默默地给这句话点了赞。 “那好,祝你好运。”张新杰对于安文逸这个决定没做出什么评价,他很少干涉别人的决定,也很少去跨越传授医学知识范畴去做人生导师,安文逸是一个很冷静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考量的人,不像是那种一头热就做出决定的毛头小子,这一点张新杰始终很放心。 “那你最近准备交接一下,”张新杰站起来,在资料堆里翻东西,“张佳乐那边怎么样了?” “他下午醒了一次,很清醒。” 张新杰动作一顿:“他有没有说什么?” 安文逸摇摇头:“什么都没说,感觉他意识清醒,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张新杰点头:“你写一份报告,在六点之前交给冯主席,就说张佳乐快不行了。” 安文逸:“啊?……啊,好的。” 张新杰想了想,转头看安文逸:“我觉得你的叶队以后会让你写很多这种报告,然后让你强行交到主席办公室。” 安文逸很冷静地心想,我为什么不是学新闻的,这,学医有什么用么…… “还有事吗?”张新杰看安文逸有点犹豫,主动问道。 “有,老师,我有个问题。”安文逸推了推眼镜,“我想问,一般向导觉醒大概需要多久的时间完成整个觉醒过程?” “三个月以内。”张新杰很肯定地说,“这种觉醒绝对不会超过三个月,任何人都不会。” 从张新杰的办公室出来,安文逸刚走了两步就遇到了到处发宣传册的李轩,他正和方锐勾肩搭背的不知道在说什么,方锐抬手就是一拳打在李轩身上,这一拳打得十分虚幻,但是李轩还是夸张地弯腰蹲下来,觉得自己快被方锐打成残废了。 安文逸侧过身子,李轩和方锐从他身边走过,不知道是安文逸太敏感还是怎么,李轩回过头,冲安文逸眨眨眼睛,让他觉得他眼神里别有深意,安文逸难得的慌了一下,右眼皮开始狂跳。 他看见了? 张佳乐清醒了一阵,非要吃荔枝,吃完了觉得没意思就又睡了过去,安文逸给他测量完血压记录完毕,然后把所有的日常记录交接给下一位的责任医师,他刚准备出门,就看到李轩走进来。 “我来看一下张佳乐少校,”李轩拿着花花绿绿的宣传册,“宣传进万家,关爱你我他。” 安文逸:“……请进。” 李轩走到张佳乐的床前,推了张佳乐一下,站在安文逸身边的继任责任医师袁柏清同志当时就吓得心脏偷停了,这也太豪放了,床上这位是个病人啊!这给推死了算谁的啊? “别装睡了,我知道你醒了,”李轩又推了他一下,“快点,有事跟你说。” 张佳乐翻了个身,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大到感染力十足让李轩也被传染了跟着打了个哈欠。 “给我剥个荔枝。” 袁柏清:“……” “剥剥剥,”李轩回头冲两个惊呆的医生挥手,“你们先出去,快点,别看了,少儿不宜,我给张少校剥个荔枝。” 张佳乐:“……不宜你大爷。” 李轩剥荔枝剥得一手汁水:“你现在是个未结合向导,你的呼吸都会是少儿不宜的。” 张佳乐躺的太久了,浑身没力气,没心情跟李轩打嘴仗,他皱着眉头:“什么事,我困死了。” “无它,相亲大事。”李轩把宣传册扔给张佳乐,“你身体好没?” 张佳乐枕着胳膊:“死不了。” “那就和千百万的同志一起加入相亲大军吧,别想孙哲平了……” “谁他妈想孙哲平了?”张佳乐打断李轩的话,挑起眉毛,眉宇间透着一股低气压。 “好好好,当我没说。”李轩连忙摇手,“你的人事关系已经办到霸图去了,等你出院了就去霸图报道就可以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张佳乐吐掉荔枝核,“我知道了,早就知道了,不是,李轩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了?” “说个你不知道的,”李轩自顾自吃荔枝吃上瘾了,“我今天给你办档案迁移的时候发现一个问题,不过不是你的,是黄少天的。” 张佳乐一向对黄少天的八卦十分感兴趣:“什么?” 李轩从宣传册里抖落出来一张纸:“我说喻文州怎么这么眼熟,你看这个是谁?” 而就在此时,中央塔的另一端,方世镜在他的办公室招待自己多年不见的老同事,他把啤酒倒进杯子里,推到魏琛面前。 “恭喜回来。” 魏琛哈哈大笑,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大杯一饮而尽:“回来不容易啊,我这老胳膊老腿的。” “怎么没想回蓝雨?”方世镜给魏琛满上,然后也给自己满上。 “回蓝雨没地儿。”魏琛已经在开第二瓶啤酒了,他放弃了开瓶器,牙齿一咬,咔嘣一个瓶盖就飞了出去,“老了老了,去兴欣贡献最后一点热量了,人是老了,心还没死呢。” 方世镜笑了。 “黄少天那臭小子呢?”魏琛不太满意,“妈的这个臭小子,老子回来了这么大的事也不说来看看我。” “出任务去了。”方世镜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别一天这么小心眼?” “出什么任务去了?”魏琛不甘寂寞地开始转筷子,“和谁去的?” “国安那边派人过来的,七处的一个年轻人,”方世镜揉了揉眉心,“喻文州,是个向导,好说歹说少天才和这个向导一起去出的——” “等下,谁?” 方世镜抬头:“喻文州啊。” 这个名字很容易记住,名和姓都很难有重复的。 魏琛笑容凝固在脸上:“你在说什么?喻文州不是三年前就死了吗?” “这些尸体全部是C市人,在前阵子,也就是最大规模一次的病毒扩散中失踪的人群,这次病毒扩散直接导致了数倍于上一阶段的感染人数,一般的感染流程是与病毒携带者肢体接触和近距离交谈飞沫传染,所以,活人远比死人的感染能力强,活着的病毒携带者就是行走的生化武器,所到之处,几乎无人幸免。”徐景熙翻过一页报告,“尸检结果很明显,这个通道里面的死者全部是由于感染病毒而死的,无一例外,而且全部是确诊案例的表现,存在肢体溃烂症状。” “大家怎么看?”孙哲平一只脚踩在椅子上,指尖夹着烟,黄少天晃悠到孙哲平身边一个龙抓手空手接白刃,把他的烟掐了。 “我问几个问题。”喻文州突然出声了,“我需要一个了解情况的,见证了这次病毒传播全过程的。” 孙哲平左看看右看看,然后指了指楼冠宁,楼冠宁正在低头翻自己的口袋,总觉得好像是丢了点什么东西。 黄少天和孙哲平面面相觑,笑得诡异、猥琐而矜持。 “国有国法,军有军规,谁敢偷你的东西?”孙哲平制止了他,“来,小楼,中校有话问你。” 楼冠宁翻了个白眼,他对小楼这个称呼不甚满意。 “病例爆发伊始,是从废弃工厂的流浪汉开始,”喻文州说,“那个时候并没有出现肢体溃烂的病症,所有的病例是按照什么来处理的?” “流感。”楼冠宁想了想,“这个地方经常爆发小规模的流感。” “出现肢体溃烂这个病症是在什么时候?” “最开始爆发还是小规模的,在很多的病例里只有一个,最开始没有引起注意,”楼冠宁微微皱眉,“大规模是十天前吧,我们发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向中央打了报告。” “所以——呢?”黄少天双手搭在孙哲平的肩上,看着喻文州,他总觉得喻文州在心里已经有了确定的想法,只是在印证。 “出发之前方指导说过的,”喻文州点点头,“这是基因针对型的病毒,没错的,它不仅是基因针对型的,也是基因改良型的,改良后的病毒并发症出现了肢体溃烂,这是一个非常直观的能够更有冲击性造成人心惶惶局面的特征,所以这些人感染的是改良后的病毒,活人被放了出来以感染更多的人,而死人,都在那里了。” “如果说之前还会对于这次病毒的突然爆发人为与否有一个疑惑的话,那么现在完全不用了,”喻文州打了个响指,他表情很严肃,但是透着一股十分确信的神色,“这可能关系到两国之间的邦交问题了,直接通知上面来做决定吧。” “那我们现在……”郑轩没骨头一样靠在于锋身上,一听这话也立马坐直了,“我们现在能做点什么?” “继续我们的任务,”喻文州看了看大家,“通过这条通道,反向追踪判断。从理论上来讲,这些感染的患者必然是有相同的经历——比如他们都去过一个地方,比如他们都遭遇了什么,气息,这种东西对于普通人来说也许是看上去就很玄幻的东西,但是对于哨兵来说,也是辨认的关键,对不对?” 一屋子的哨兵面面相觑。 “我又不是狗鼻子,这怎么可能闻出来,你一定在逗我。”黄少天一只脚踩在椅子上,一脸的尴尬加嫌弃,他揉了揉鼻子,“而且我觉得尸臭完全掩盖了所谓的气息。” “五感的增强也不是无限制的啊……”郑轩同意黄少天的说法。 “这招行不通,我们得换个法子。”于锋沉思,“我觉得我们这一队人的突击能力都很强,不如直接一点,越过边境线去侦查一下就得了,毕竟瞎子也看得出来这个所谓的尸体通道通向哪里。” “喻中校和景熙都是向导,”李远指了指两个现在正坐在椅子上低着头摆弄着的试管试剂的向导,“不可能的,这不现实,他们跟不上我们的节奏,除非不带。” “这真是,天将降大任于哨兵也。”黄少天总结陈词,感觉全世界的压力都在他们身上了。 “关键在这里,”喻文州拿笔在报告上圈出几个位置来,自顾自地对徐景熙说,“可以确定吗?” 徐景熙点点头:“问题不大,试一下就知道了,蒸馏水给我一点。” 屋子里的试验台狭小但却五脏俱全,喻文州打开一个精巧的箱子把里面的试剂一一递过去,没一会儿徐景熙抬起头,神情很确定。 “这些病毒或许来自于两国边境的化工原料交易市场,”喻文州抬起头,镇定自若地看向一屋子的哨兵,“一个典型的碱性环境。” “没错,就是那里了,不是那里也应该是附近,根据之前的情况了解,全部吻合,对的上。”徐景熙也很确定,一屋子哨兵摸不着头脑,还沉浸在背负着拯救世界的重任之中久久不能自拔。 咔哒一声,箱子合上,喻文州看向徐景熙,目光扫过一众哨兵,摊了摊手:“看到了吗?这是病,这种毛病,我们将之统称为哨兵意识过剩。” 一屋子的哨兵:“……” 黄少天简直合不拢嘴,他刚想感叹一下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手机在口袋里突兀地响了起来,孙哲平一愣凑了过去:“谁啊?” 黄少天摸出手机:“魏老大!他怎么给我打电话了……” 第8章 ?08?Through?The?Veil? “喻文州在里面吗?”黄少天放下电话,指尖夹着根烟走过来,长出一口气。 孙哲平正在修理一台样子看起来很奇怪的机器,满手都是暗黄色的机油,白手套上沾上了厚厚的一层黑色污垢。 “在。”孙哲平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灰尘,伴随着浮灰还掉出来几段电线线头,五颜六色的,剪得乱七八糟,孙哲平拿胳膊肘碰了一下黄少天,然后以一个很诡异的姿势就着黄少天指尖的烟吸了一口。 “给你给你。”黄少天快被孙哲平气笑了。 “进去吧。”孙哲平如愿以偿,叼着烟继续看他的东西。 “你确定他人在里面?”黄少天又问了一次,重音咬字还咬在了“人”字上。 “你这不是废话吗?”孙哲平曲了曲腿,觉得黄少天莫名奇妙,“难道鬼在里面?” “嗯……”黄少天哼了一声,然后推门进去。 喻文州正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睛养神,看上去和刚才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他穿着一件很干净的衬衫,衬衫的料子略微厚重,上面有细密的暗纹,摸上去指尖触感粗糙,他随意地曲着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放松,完全不设防备的感觉,黄少天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喻文州倏然睁开眼睛,然后笑了起来。 黄少天一瞬间把所有的疑问全都给忘了。 “进来呀。”喻文州刚才显然是睡着了,说话声音都带着微微的迷糊。 “嗯……”黄少天走进来,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喻文州身边,托着腮皱着眉,死死地盯着喻文州看,看得喻文州觉得全身冷飕飕的。 “看我干什么?” “好看。”黄少天想也不想地说,脸都不红。 “哦。”喻文州点点头,他转过身来和黄少天四目相对,他也托着腮看着黄少天,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带着浓重的笑意,却又在笑意之中渲染了一点让黄少天心慌的温柔。 黄少天彻底被喻文州的目光看得紧张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禁不住就突然开始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他尴尬地笑了起来眼神闪躲,但是喻文州却锲而不舍地追着他的眼神—— “你看我干什么……”黄少天无奈地说,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地笑。 “好看。”喻文州用同样地话回复给黄少天。 “啊,”黄少天笑弯了腰,抬手比了个心,“这话我爱听。” “是吗。”喻文州点头,“嗯,那就好。” 喻文州刚才貌似在写着什么,笔记本摊开在桌子上,黄少天绕了一圈走过去看,上面字迹清晰,一笔一划都严肃认真,写的是这几天的情况记录,看不出来有任何的不对,黄少天转了一大圈,把整间屋子全都尽收眼底,以他的敏锐程度仍然找不到任何值得怀疑的地方,他看向喻文州,喻文州和他对视,然后冲他微笑,这一切都温柔而顺理成章。 可是魏琛不是这么说的。 “怎么,这儿太热了吗?”喻文州把湿毛巾拧干扔给黄少天,黄少天正在愣神,但是还是飞快地反应过来抬手接住,黄少天一瞬间不知道是自己反应得太快大脑成功地支配了身体,还是身体早就已经建立起了与喻文州之间的反射,能让头脑在不知所云地乱想时可以对喻文州做出飞快默契的回应。 可是神游并不是什么好事,黄少天撇了撇嘴,这些是他从进入中央塔就知道的知识和道理,神游对于哨兵和向导来说都不是好事,哨兵会因为神游而陷入危险,向导或许可以将他们唤回,但也可能失败,而一旦失败,哨兵甚至永远都被困在精神图景里,成为一个在空荡世界中飘荡的游魂,永远都无法离开。 “文州,我问你一件事——”黄少天甩了甩脑洞,把奇怪的想法驱散,他拿着毛巾展开摊在自己的脸上,没有拧干的水珠顺着白毛巾流了下来,沿着发红的耳朵一路滴进外套的领口,消失在肌肉的起伏之间。 “嗯?”喻文州随口答道。 “你……”黄少天突然问,“你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 听到这个问题喻文州愣了一下,但是他随即又放松了下来:“当然记得,不过你要是问我三岁以前的,我肯定不记得了。” 他后半句还开了个玩笑,但是黄少天却有点笑不出来。 “哦,对了,那天我看到了你的军官证,”黄少天的语气故作轻松,“我看到你是三年前就到了国安啊。” 喻文州心里闪过一丝疑虑,黄少天的怀疑突然变得非常明显,但是他还是点点头。 黄少天的表情变得有点奇怪:“这样啊。” 阳光从窗子挤进来,照得人有点迷糊糊的,黄少天看着喻文州活生生地坐在他面前,又想起魏琛在电话里斩钉截铁的语气,感觉记忆里关于喻文州的一切都变得混沌了起来,关于他的每一个细节似乎都有印象,而每一个细节,却又像隔着一层雾一样让他看不清,黄少天很快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魏琛是绝对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的。 “喻文州?”魏琛觉得黄少天非常可笑,“我说黄少天,你别逗我了啊,他不是三年前就不在了吗?” 黄少天夜里又做了那个梦。 他似乎就和这个梦杠上了,画面重复着上一次的血红与灰白交织,依旧像是有人在勒着他的咽喉让他喘不上来气,他又看到了靠在墙角的那个人,那个人的身影比昨天梦里要熟悉一点,黄少天开始将他脑海里记住的人的身影一一和那个人对应,直到两个身影几乎完全可以重合,他突然惊醒了。 然后他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想都记不起来到底是谁的身影。 夜里空气中粘湿潮热,皮肤上浮着一层细密的水汽,虫鸣清晰入耳,除此之外,黄少天还可以听到五百米以外的悄悄话,值夜的守卫在一边抽着烟一边谈论着家长里短,军区门外有人经过,脚步轻快,甚至有点惊慌。 黄少天抹了把脸,一身的冷汗,太阳穴突突地跳,没有向导建立起屏障,巨大的信息流奔涌而来,全方位地冲击着他的忍耐力,世界变得无比喧嚣,车水马龙,一刻未停。 他本来是和喻文州住在一个宿舍的,结果搞成现在这个样子,就临时找了个宿舍住了进去,屋子里没有空调也没有电风扇,夜风吹着,热得人像是铁板上翻滚的鱼干,还带着一股淡漠的青草味——窗外的野草实在是长得太高了。 黄少天实在是热得睡不着觉,推开宿舍门走到走廊的通道吹风,他一抬头,看到通道尽头有一点光亮,味道飘散过来,是孙哲平在抽烟。 “八百米开外就闻到烟味。”黄少天拿块小石头丢他。 “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出来夜游。”孙哲平盘腿坐在台阶上,把烟掐了。 “你怎么半夜不睡觉出来抽烟?” “没啥。”孙哲平向后一靠,“思考一下人生,有点迷茫。” “啊,那你问对人了。”黄少天狠狠地拍了一下孙哲平后背,“来来来,我来帮你解答一下人生的疑惑,人生导师免费交流,是可遇不可求的机遇,是一生的财富——” 黄少天向来是满嘴跑火车的,孙哲平斜眼看了看他,表情有点不屑,他把手里的打火机高高抛起来又接住,皮笑肉不笑地转头看黄少天:“哎你说,张佳乐有没有兴趣吃一下回头草?” 孙哲平把手机掏出来递给黄少天,屏幕在夜色中闪着光,是王杰希发来的信息,边境情况升级,昨天的报告打上去,中央塔非常重视,马上就派了微草和霸图两队人过来支援,张佳乐的关系虽然还没有完全转入霸图,但是大局已定,王杰希似乎是为了提醒孙哲平,在霸图队员后面加了个PS,写上了张佳乐同志的大名。 “理性讨论,还能重修于好吗?”孙哲平十分探究地说,他们今天下午才打了一架,孙哲平额头上一道伤口就出自黄少天没轻没重的下手。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这还真不好说,你俩分手分干净了吧,顺理成章顺水推舟,这不就是前段时间的事吗。我以为你们俩谈得很开,互相都放过彼此了,俗话说得好——” “——是,好马不吃回头草,兔子不吃窝边草,可是我他妈又不是马,又不是兔子,我非要把张佳乐弄回来不可。”孙哲平玩着打火机,火光一闪一闪。 黄少天沉默了一会儿:“操,那你迷茫个屁啊。” 孙哲平想了想,也对,迷茫个什么劲呢?这不是自己挺有主意的吗? “啊对了,你怎么半夜跑出来了?”孙哲平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着黄少天,觉得很奇怪。 黄少天想了想,他有点不确定这件事情应不应该对孙哲平说,他正犹豫着,孙哲平突然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我不行了,我困死了。”孙哲平说。 黄少天目送着一旦想通了立刻睡意侵蚀大脑的孙少校扶着墙回到了自己的宿舍,他抬起手摸了摸嘴角的伤口,嘶,还挺疼。 夜晚很快过去,黎明在天边挣扎,直至鱼肚白完全地泛上来,金色的朝阳彻底取代黯淡的夜色,在每一个轮回都如出一辙。黄少天回过神来,他愣了太久一时间觉得意识麻木得无法思考,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最里面喻文州的门前。 “起了吗?”黄少天想了一下,决定还是敲门,他试探着问了一声,里面有细碎的声音回应。 喻文州打开门,他衣着齐整,看上去有点疲惫,黄少天低垂着眼睛,然后靠在门框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只手铐。 金属手铐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泽,喻文州微微眯了眯眼睛,他回忆了一下昨天黄少天反常的问号和他接到了魏琛电话的那件事,一下子心下就明朗了。 魏琛成了他们这出伪装大戏的突破口。 “嗯?”黄少天抬起手,示意了一下。 喻文州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把左手递了过去。 “在我知道你到底是谁之前……”黄少天的动作很迅速,他把喻文州铐在了床边,“我想我不能放你离开这里。” “你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突然要这么做吗?”黄少天突然问。 喻文州显得太淡定了,好像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黄少天会做什么一样,他还是和喻文州一直以来认识的黄少天一模一样,带着一股偏执的劲儿,要搞明白的事情,就绝不会模糊过去。想到这里,喻文州突然又觉得释然了,这正是他要的结果。 “你想多了。”喻文州说。 “嗯,但愿。”黄少天抬起头,他也微微眯起眼睛,大踏步走了出去。 “你觉得他是不是喻文州?”张新杰摊手,看向黄少天,“黄少校,我之前不认识喻文州,无法解答你的问题。” “我认识他。”黄少天抬起胳膊拦住张新杰,他对着向导们耍流氓耍惯了,在边境更加嚣张起来,丝毫不顾张新杰的坐了一上午摇摇晃晃的直升机的感受。 “那你说。”张新杰很认真地看着黄少天,“你说,他是不是?” “可是我也是很久很久都没有见过他了。”黄少天说,“我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觉得挺熟悉,但是又挺陌生的,不过我还是觉得他就是喻文州,因为小时候的事情他都还记得。” “那你还想问什么?”张新杰觉得很奇怪。 “我想问,如果一个人三年前就死了,然后三年后他又出现了,这说明什么呢?”黄少天的思维已经无限地延展开来,天马行空地驰骋,他神游了一圈,甚至已经想到了和克隆复制有关的可怕构想。 张新杰深呼吸一口气:“这什么都不能说明。” 黄少天:“啊?” 张新杰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黄少天:“说明人没死,就是这样。” 黄少天还有话想问,然而张新杰的表情成功地让他把话咽了下去,他一个愣神,张新杰就走出去老远,他彻底回过神来,张新杰已经不见了踪影了。黄少天想了想他这三年来在张新杰那里接受心里辅导的情形了——张新杰总是觉得他想得太多,让他少胡思乱想。 对,不要胡思乱想……可是黄少天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张新杰的躲闪让他的怀疑愈发地放大——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喻文州和他之间或许不仅仅是年少时候相识的关系,至少有一点黄少天知道得比谁都清楚,也比谁都更了解那种滋味——他和喻文州的精神域高度相容,这对精神域狭窄得堪比一线天的黄少天来说如果不是十万分之一的巧合,那么就只能是另有其他原因了。 黄少天冷静地想着,他在心里成为一个旁观者,给自己贴上各种大众视野中的标签:蓝雨副队长,哨兵,拒绝和向导结合的哨兵而且对外宣称有结合向导,精神域狭窄,三年前—— 黄少天竭力想去回想一下三年前的事情,突然发现他的回忆只剩下一个框架,其中的血肉和细枝末节,全部都模糊得像是被水淹过的墨迹,影影绰绰,摇摆不定。他用力地去回想一下某一天某一件事,发现他都是只记得个大概——他大约是知道事情的开始和结束,知道其中过程,知道起因,但是他也仅仅是知道一个概述罢了,更加细节的事情,他竟然全都想不起来了,这不应该是正常的记忆,因为以黄少天的记忆力他甚至可以回想起他当年和喻文州一起弹钢琴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舞台上的幕布是什么样的花纹。 “你怎么在这里?”孙哲平大步流星地从他身边经过,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黄少天一愣回过神来。 “嗯?怎么了?” 孙哲平的步子快得惊人,黄少天还没来得及细问他就只剩下个背影。 “没什么啊,张佳乐来了。”孙哲平轻飘飘地说。 黄少天翻了个白眼,他想,这人走路都要飘起来了。 走到军区门口,看到孙哲平靠在墙边点烟,左手夹着烟右手拿着打火机,打了三四次凑过去点都没有点着,黄少天冷静地观察了半刻,决定去关爱一下帕金森综合症患者。 “没出息。”黄少天踢了一脚墙边的小石子。 “呼——”孙哲平吸了一口烟,觉得神智都清醒了起来,“还行还行。” “一会儿就过来了,你那边都张罗好了?”黄少天问。 “嗯。”孙哲平点点头。 “那就好。”黄少天没话找话,“你这么一天老抽烟,能受得了吗?” 对于五感极度发达的哨兵来说,任何对于普通人来说平淡的感官刺激都会放大无数倍体现在他们身上,他们会喜欢柔软的布料,喜欢咸淡冷热都适中的食物,烟酒都过于刺激,一般哨兵很少有人喜欢抽烟,叶修当然是个极端的怪物,事实上,孙哲平以前也没这么爱抽烟。 “你不是现在也很爱抽烟。”孙哲平反驳他。 黄少天低头想了想没错,有向导的哨兵都戒烟戒酒老老实实的,偏偏是孤家寡人都一个个的作天作地。 汽车在军区门口停下来,门口的守卫队一字排开列队站好,霸图和微草两队的人鱼贯下车,孙哲平和黄少天一起走过去,分别表达一下虚幻的欢迎和碍于面子的真诚,大家都太熟悉了,孙哲平懒得说话,但是黄少天不一样,依次握手时黄少天展现了惊人的客套话功底,王杰希打量了一下站没站形的孙黄两人,发出一声感慨。 “我说你们两个站在门口迎接宾客,”王杰希说,“这是要办婚礼吗?” 黄少天和孙哲平两个人看了对方一眼,分别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 由于人一下子多了起来,保密级别也相应提高,边境军区的条件设备都有限,开会的会议室显得非常拥挤,黄少天低着头在调试投影,再一抬头乌压压坐了一屋子的人,他一眼就瞄到了张佳乐,他正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身上盖着一件军装外套,如无意外应该是韩文清的衣服,孙哲平的脸都绿了。 “我简单地说一下现在的情况。”黄少天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保证五分钟内说完。” 众人明显松了一口气,张新杰镇定自若地掏出了计时器,韩文清抬头看了黄少天一眼,这一眼着实看得黄少天背后发凉。 “和之前的猜想差不多,这次瘟疫病毒的流出是K国有计划有针对型的一次攻击,从传播的起源来看,所有一开始感染了病毒的患者都曾经在边境的化工原料市场参与过一次非军方组织的地下黑市的试药。” 孙哲平深深地看了张佳乐一眼,张佳乐脊背挺得很直,目视着前方,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这种试药一般情况都没有太大的危险,也很猖獗,在中央塔无法想象的事情,在边境这种地方遍地皆是,卖血,试药,人体实验,什么都不新鲜。”黄少天指尖转着圆珠笔,目光扫过全场。 “如果K国是仅仅想制造边境的动荡与混乱,他们大可不必大费周章,病毒是基因针对型的,造成的恐慌和心理压力将会非常之大,他们要借此机会动摇人心,并且在掩护下向国内潜伏的分裂分子运输武器弹药,所以我们现在也是要兵分两路,一方面解决目前愈演愈烈的病毒传播问题,遏制现在的局势,另一方面,按照原来的计划越过边境线,根据之前的资料情报,从这里,军区向东十三公里穿过边境线的红楼,在星期一之前销毁他们的临时基地。” “销毁任务还是老样子,我代表蓝雨接了。”黄少天抿了抿嘴,同时看了一眼坐在下首的一排蓝雨队员,“各方面准备一下,晚上开始行动。” 散会后黄少天就地整队,安排了一下晚上的行动路线和人员安排,宋晓不怕死地问了一句喻文州去哪儿了,被黄少天一个眼刀飞来命中,自动自觉地岔开了话题,黄少天扫了一眼欲言又止的蓝雨队员,莫名其妙地就有些烦躁,匕首在指尖打了个转,然后被他塞进了贴身的口袋里。 黄少天三绕两绕还是绕回了喻文州的房间,他站在门口,深呼吸一口气,雪豹蹲在他脚边伸长了脖子向屋里看,尾巴在地上扫来扫去的。 张佳乐大概是在和孙哲平吵架,隔了好远但是声音还是准确地传到黄少天耳边,两个人吵架吵得像是打情骂俏,黄少天不耐烦地揉了揉耳朵祈祷自己可以在此刻失聪——他总是间歇性抽风似的嫌弃自己的哨兵身份,尤其在身边既没有相容向导,也没有白噪音发生器的时候。 雪豹继续探着身子向门里看,爪子按在门上,眼睛像两个玻璃球一样亮晶晶的,抬头征求黄少天的意见,黄少天也向里面探头,他看到喻文州坐在书桌边上,左手还是铐着,右手在写字,桌面上摊开的有笔记本和他看不太清楚封面的几本书,喻文州很平静,甚至听见响动还朝门口看了看,露出一个微笑。 “看什么看。”黄少天冲雪豹鼓了鼓腮帮子,“任务回来再说。” 夜幕如约降临。 王杰希看了看黄少天,表情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啊。”黄少天弯腰系鞋带,军靴在月光下皮革微微反光,他低着头,声音有点闷,“你大概能了解一点我的想法。” 王杰希的向导精神力很强,即便黄少天与他完全不能相容,但是如果黄少天不故意建起精神域的屏蔽,王杰希还是能大致摸清楚他现在的情绪状态。 “喻文州到底怎么回事?”王杰希皱眉,“方指导派他来,你却把他锁在屋子里。” “我怀疑他不是喻文州,虽然……我也不想,主观上也不这么觉得。”黄少天沉默了很久,最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话,他笑了笑,语气变得轻快,“没关系,这个问题等我任务回来自己会证明的,还有一些事情,我想一并搞清楚,我不想做梦似的过一辈子。” 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让王杰希看来觉得十分陌生,至少在他有限的和黄少天打交道的经验里,第一次发现黄少天如此得郑重其事。 “出发。”黄少天的嘴唇很薄,抿起来的时候像是锋利的刀刃。 “一路小心。”王杰希点头,“保持联络。” 夜幕深沉,星辰黯淡,军区最近整肃得很厉害,除了脚步声听不见一点嘈杂,王杰希看着电脑屏幕,上面的光点显示蓝雨一行人接近了边境线,按照黄少天的安排,只有黄少天一个人越过,他的目标是距离边境线不远的K国红楼,这是一个哨兵塔改造成的临时基地。 黄少天的速度很快,走位也非常精准,他的潜伏和隐蔽能力很强,当屏幕上光点出现在红楼坐标附近时,时间才过去了四十分钟。 “我困了。”张佳乐打了个哈欠。 孙哲平白了他一眼。 张佳乐不很满意,你丫凭什么冲我翻白眼,都是少校军衔谁比谁高贵,他正端着水杯,然后一个“不小心”就把水洒在了孙哲平身上。 孙哲平也不很满意,他皱着眉看向张佳乐:“你对我有意见吗?” 两个人半天内吵了七次架了,连一向不动声色的张新杰都处于崩溃的边缘了,他敲了敲桌子,示意不要因为这种事情吵架。 “有人自我意识过剩,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对他有意见。”张佳乐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王杰希目测了一下,比孙哲平的白眼大。 孙哲平刚要说话,放在桌面的通讯器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电流声,张佳乐立刻放下水杯站了起来,他有点太过紧张,站起来有点摇摇晃晃的,孙哲平快速地伸出手扶了他一把,又快速地收回手。 “怎么回事?”王杰希坐下,拿起通讯器,“黄少天,黄少天,呼叫黄少天,听到请回答。” 那边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伴随着隐约的枪弹声和重物坠落声,也许是受到电流或者磁场的影响,声音变得断断续续,显然,黄少天那边的进展出现了一些阻碍,屏幕上的光点一直在小范围内快速跳动,说明他正在狭小的空间内进行躲避和反击。 声响和电流噪音持续了大约三分钟,随后是一片安静。 “报告情况。”王杰希手握着通讯器,微微皱眉,“黄少天,呼叫黄少天,我是微草王杰希,听到请回答。” “呼……我在,等一下。” 通讯器那边终于有了人声。 “我不知道。”黄少天贴着墙边站,抬手调整了一下耳机,很小声地回应,“这是个陷阱,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复杂。而且我闻到了哨兵抑制剂的味道,我现在完全看不清楚。” “我猜,”黄少天大口喘气,“我只是猜测,红楼里安装了感知共振设备。” 通讯器的信号断断续续,黄少天的声音有些失真,但是还是听得出他很镇定理智,只不过他再冷静,眼前的形势也让他进退维谷,他不自觉地呼吸急促,显然哨兵抑制剂对他的削弱作用很强,这种抑制剂是用于削弱哨兵五感感知,混淆判断,剂量极大时会让哨兵产生幻觉并将此误认为现实;而感知共振器则是和白噪音发生器完全作用相反的存在,这是专门用于对付没有向导在身边的哨兵的。向导不在身边,哨兵本身就承担着巨大的压力,在感知共振器的影响下,哨兵极度容易狂化、神游。 张新杰皱眉,他冲站在门口的守卫招了招手:“让徐景熙来。” 徐景熙曾经在和黄少天短暂的一次合作中有过短暂的精神域的交流,像黄少天那么狭窄的精神域,能和他相容的向导找不到,能暂时做搭档的向导能找到一个都是天上掉馅饼。但是他本身其实是搞研究工作的,这是第一次跟队出任务,没有任何实战经验,今晚的任务黄少天也没有安排他。 “有用?”韩文清沉声问。 “现在很危险,”张佳乐说,“他需要一个向导,立刻,马上,他需要一个能帮助他的向导去接应他。” 孙哲平拍了拍张佳乐的肩膀,示意他不要太激动。 “要不我和徐景熙过去接应。”孙哲平把嘴边的香烟掐灭。 ? “让开。”喻文州看了看挡在门口的守卫,眼神中透出一股少见的戾气。 “不好意思,您不能离开这里。”房门口的守卫语气公事公办,但是他还是有点看着喻文州发怵的,毕竟喻文州虽然被黄少天拿了个手铐铐在这里,但是他刚刚几乎用了不到五秒就挣脱开了。 尤其他的军衔更让守卫感觉腿肚子打颤,那是实打实的中校徽章。 “黄少天少校吩咐过的——” “黄少天少校现在遇到了危险。”喻文州冷静地打断他,“我必须现在去接应他。” 守卫一头雾水:“什么?没感觉啊?” 这个守卫是一个低级向导,有一定的精神力,这是一早喻文州就知道的 喻文州的表情很冷淡,甚至表现得有点冷漠,他不容分说大踏步迈出房间,军装衬衫收拢在腰间,背影看上去英挺得像一柄利剑。 “你当然没感觉,因为那是我的哨兵。” 第9章 09 I’m yours 一个完全觉醒的高精神力向导具有极强的情感感知能力,而与此同时,也具备了极具攻击性的精神攻击能力,喻文州站在军区最高等级保密会议室的门口,目光扫过站在门口的两名守卫。 “国安七处,中校喻文州。”喻文州面无表情地掏出军官证。 “您好——”一名守卫本能地进行了阻拦,“现在里面正在开会,闲杂人等——” 喻文州其实是一个很愿意和人讲道理的人,与黄少天天生骨子里的强硬不同,他愿意和不同意见的人温和冷静地交换意见,但是他现在没有这个耐性,更没有这个时间,他感觉自己脖颈后微微发热,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强烈的揪心感像是野兽的利爪,狠狠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喻文州厉声道:“让开!” 精神域全开,同时带有极强的精神力压制和暗示,两名守卫一句反抗的话也说不出,连忙打开会议室的门,喻文州把军官证放好,大踏步地迈进会议室。 会议室里气氛有点凝滞,因为所有人都对目前的状况毫无办法,黄少天的精神域决定了他在遇到喻文州之前只能一个人独行,张新杰自己也明白,徐景熙和黄少天所谓的搭档简直是一场灾难,这不过是依托于徐景熙全相容的精神域特性,实际上他根本无法真正地起到作用。在所有人都无能为力的局面下,喻文州的出现像一把破空的利刃,打破了尴尬而压抑的沉默。 “让我去。” 喻文州抓起桌面上的通讯器,他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柔:“呼叫黄少天,呼叫黄少天,听到请回答。” 电流的声音嗞啦嗞啦地响,屏幕上的光点在小范围内地移动,听到喻文州的呼叫后终于停了下来,短暂的沉默后那一端终于有了回应。 “我是黄少天。”黄少天的声音很喑哑,听起来很疲惫。 “就在原地,不要动。”喻文州俯下身,鼠标在屏幕的光点附近做了一圈的扫视,随后快速地打开了电子地图,“你现在是安全的,相信我的判断,我知道你现在看不见,但是你放心,以K国现在的研究进度,红楼的哨兵抑制剂只可能是A型号的,只有短暂压制视觉的功能。” “最重要的是,不要胡思乱想,”喻文州说,“保持联络,等待援助。” 喻文州的声音对于黄少天来说太好辨认,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黄少天就知道是谁了,扭曲的电流失真效果也不能让他认错,这种奇妙的认知好像是一种源于意识深处的本能——黄少天微微低头,抬头揉了揉太阳穴,他现在没法控制自己持续想一件事情,巨大的信息洪流从感知共振设备中源源不断地输出,强烈地压迫着他的意识。 “我知道了。”黄少天敲了敲自己的额头,强迫自己清醒,语气尽量显得轻快,“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就倒了。” 喻文州放下通讯器,快速地展开边境线附近目标区域的地图,黄少天带领蓝雨整个队伍前去,剩下的人潜伏在什么方位除了黄少天没有人知道,喻文州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遍蓝雨几个人的性格和特点,他试着按照黄少天的习惯和思维方式、站在他的角度思考,然后飞快地圈出了几个坐标。 “我猜的,可能不准,但是误差应该在两公里以内。”喻文州直起身子,“对方既然有准备,那么我觉得他们可能也并不安全。” 孙哲平站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安排人手依次接应。” 喻文州长出一口气,他冲孙哲平伸出手,嘴角勾起一个微笑:“好了,现在我该出发了,给我一把枪。” ? 黄少天半蹲在墙角,军装外套上蹭了一墙的白灰,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狼狈。他现在视觉受到严重的干扰,几乎看不清近在眼前的东西,雪豹紧紧地跟在他身边,尾巴有意无意地蹭着黄少天的腿,让黄少天感受到它的存在。 如果仅仅是看不见的话黄少天也不至于惊慌,哨兵抑制剂固然凶猛,但是充其量只能压抑五感之一,听觉系统依旧敏锐。但是黄少天知道,这个陷阱里,感知共振设备的干扰才是最致命的,他发现自己眼前开始出现明显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环境的幻觉影像,绵延的灰烬,无尽的海水,红色的血雾,即便他闭上眼睛,那些画面也仍然挥之不去,真实得可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黄少天几乎忘了自己到底在哪里。 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错乱的。黄少天慢慢靠着墙壁站起来,汗水打湿了贴身的衬衫,黏在身上的触感平时绝对会让黄少天暴走,但是现在却让他回神,黄少天想了想,长出一口气,抬起手臂狠狠咬了自己一口。 疼痛果然是清醒最好的良药。 雪豹蜷伏在地上,尾巴扫来扫去的试图引起黄少天的注意,平时黄少天要摸它尾巴一下它都要跃起三丈高表示抗议,但是它现在温顺得像只大猫一样,黄少天觉得十分难得,一下一下地撩它的尾巴,他看不见,但是喻文州却看见了,当他第一步踏进红楼三层的砖地上,一双精亮锐利的眼睛像是夜雾中的明灯,闪着骇人的凌厉光辉,准备随时一跃而起。 那眼睛里投射出的是属于野兽的强势,带着和他的主人如出一辙的高高在上。 脚步声细微,但是黄少天反应极快,站起、掏枪、举枪、上膛,动作一气呵成,快到不可思议,喻文州知道,如果他真的是敌人,那么下一个动作就是开枪,他早就没有时间还去思考和分析,甚至惊诧,他早就应该死了。 “是我。”喻文州说。 他不需要说他是谁,因为他知道,向导和他的哨兵之间除了言语的沟通,还有更加直接也更加方便的沟通方式。 精神域打开,触丝接驳,严丝合缝恰到好处,意识的结合顺其自然,如同千百次重复后的熟稔,甚至不需要刻意去确认,因为这样的结合,有且只有这样一个人可以做到。 世界焕然一新,安宁、清静。 “你来了啊。”黄少天勾起嘴角,他站直身子,抬手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喻文州也笑了,他反手捉住黄少天的手腕,抓着他的手,沿着肩膀一路向上,直到触碰到他后颈处仍然炙热的印迹。 “少天,你是我的哨兵,你还记得吗?” 一片开阔的天蓝色之中,有一处灰白交织的无人之地,它的上空缭绕着黑气,那是黄少天精神图景里唯一的禁忌,而这句话像是轰然开启了禁忌的大门——霎时间神殿倾塌,残垣破土。 黄少天缓慢地抬起头,他仍然看不见喻文州,只能大约地感受到他的轮廓,他慢慢凑过去,嘴唇落在喻文州的肩胛处,那股炙热和心跳一样像是电流一样过遍全身,他开始清楚地感受到血管里沸腾着让他自己都惊诧的渴望——渴望冲开尘封的枷锁,渴望想起所有曾经经历过的种种,哪怕回忆将是滔天的血浪。 “我会想起来的。”黄少天轻声说,“我不知道你以前是不是我的向导,但是你现在是我的向导。” 他的声音里透着自信和强势的占有欲。 雪豹站起来舒展筋骨,尾巴翘起来甩起一阵白色的灰烬,胖达瞪着大眼睛看着它,递给它一节啃过的竹子,雪豹傲娇地用尾巴把竹子卷起来丢在一边,然后又试图去拿尾巴卷胖达,奈何胖达身躯庞大非一般人可以撼动,它瞪着无辜的黑眼圈看了看雪豹,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喻文州。 我假装看不懂的样子。 喻文州笑了笑,他抬起头揉了揉黄少天的脑袋,胖达想了想,费力地伸出短爪子去揉雪豹。雪豹一个没反应过来,被胖达拍得眼冒金星。 “现在我们有两个选择。”喻文州看着黄少天的眼睛,“在对方反击之前离开,或者按照原计划——” 喻文州抿了抿嘴唇:“灭了他们。” 这个提议让黄少天眼睛亮起来,喻文州太过了解他了,他那哨兵骨子里的好战是伴随着基因与生俱来的。 黄少天利落地把手枪高高抛起又准确地接住,他从口袋里掏出弹夹快速地装好,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打响了这个夜晚的第一枪。 “好啊,灭了他们,喻文州,一起吧?” 精神域的接触更加紧密,连通两个精神图景的通道前所未有地畅通,他们可以在互相的精神世界里畅游,去看自己看不到的、没看过的景象,那种全身心的交付、无保留的剖白基于完全的信任,也基于一种仿佛存在过只是第二次重温的熟稔。 “好,既然我的哨兵说要,那就没什么不行。”喻文州笑,语气略带着调侃味道看向黄少天,黄少天正皱着鼻子揉眼睛,喻文州的精神疏导让他彻底抵御了感知共振设备的巨大信息洪流,而如此同时,哨兵抑制剂的作用在随着时间一点点减弱。 “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黄少天耸了耸肩也抬头笑,随手把换下来的弹夹丢掉,“喻文州你猜,红楼外面埋伏了多少人?” “三个小队。”喻文州也掏出手枪,他动作显得慢悠悠的,不知为何总是带着一股游刃有余的气势。 “你怎么知道的?”黄少天一愣,三个小队是黄少天就在刚刚作出的判断和猜想,喻文州竟然知道得这么清楚。 喻文州左手持枪,右手握住黄少天的手,与他十指紧扣:“因为向导总是会知道他的哨兵在想什么。” 黄少天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有点迷茫,有点晕乎乎地要飞上天的感觉——他好像知道为什么只要一提到张佳乐而孙哲平就会轻飘飘的了,这种感觉,果然会让人觉得有种要飞起来的快乐。 “你要习惯这样的方式,”喻文州松开手,勾起嘴角,抬手帮他把被汗水打湿遮住眼睛的刘海拨弄开,“我们的战斗方式。” 既然是针对黄少天的陷阱,那么显然K国事先就已经知道了中央塔这次行动的人员配置,正是因为黄少天和其他哨兵不一样,才设计了红楼来让他孤身先来,哨兵抑制剂是用来针对他的,感知共振设备也是针对他的,对方胸有成竹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有想到会半路杀出来一个向导。埋伏在外面的分队成员掐着时间准备进到建筑内清扫战场,尽管已经尽量做到小心翼翼,但是还是不免被黄少天听到了声响。 “我左你右,楼下汇合。”黄少天冲喻文州点了点头,然后递给他一个通讯器,“保持联系。” 喻文州接过来,黄少天冲他打了个响指,两个人同时转身,动作快速而干脆。 红楼改造自一个废弃的哨兵塔,里面的建筑设计显得狭小幽深,楼梯拥挤仅容两人并肩,砖瓦因为年久而微微晃动,但是整体仍然坚固,黄少天踩在地面上,可以感受到不远处的脚步振动声,他对距离的感知精准而又大胆,想了想,突然举起了枪。 而就在他准备集中全部注意力埋伏的时候,喻文州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九点钟方向。” 对面的脚步声更近,黄少天心念电转,如果他猜的没错,脚步声强弱的变化表示了来人的方向,毫无疑问是冲着右边楼梯的方向转过去的,他在一瞬间有点纠结,但是很快就打消了纠结的念头,喻文州不会错的——他继续右手端枪耐心等候时机,与此同时左手搭在腰间抽出备用手枪,背对着九点钟方向反手就是一枪。 砰!命中! 就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一道人影隔着窗户闪现,黄少天微微眯起眼睛,右手手腕持平,冷静地按下了扳机。 砰!第二枪命中! 窗子玻璃碎裂的声音后紧接着是子弹钉入身体的声音,几乎在同一个瞬间,黄少天前后两枪,例无虚发。 这是他从前不会有的作战方式,他原本是一个人,不可能同时顾及身前身后,他尽管以机会主义著称,但是却从不莽撞冲动,可是他现在并不是一个人独行——现在却好像有一个人和他在一起,站在他的身后替他观察形势、作出判断,他们心意相通。 “七点钟方向突破,楼下汇合反包抄。”喻文州继续冷静地说。 黄少天回过神来:“文州,左侧斜前方,躲开!” 论体能论战场经验,喻文州都知道自己不是冲锋陷阵的材料,他按照黄少天说的方向向后一躲,连着两声枪响接一声小型的爆炸声,打得角落的碎土尘烟弥漫,烟雾四起,喻文州稳定住身形,看到一个穿着K国军装的人半截身子挂在破碎的窗玻璃上,满地的散尘,血流了一地,混合成灰秃秃的红色血泊。 喻文州冷静地别过眼,快步向楼梯的方向走。 三个小队的标配是十五人,应该有哨兵也有向导,但是主力应该都是普通人,在战场上哨兵强的是单兵作战能力,而向导强的是强大的精神暗示,这种精神力的全场压制可以引导对手的选择,而引导了错误,就有了机会。 “浪费时间……真想一锅端了。”黄少天咬着牙,微微抱怨了一声。对方似乎察觉了实力的悬殊选择了四散溃逃,他和喻文州只有两个人,反包抄即便快速有效也很难将对手一网打尽,一旦漏了人一切就不太好说了——这里不是K国的临时指挥基地,他们等下还要去继续执行任务,这里不全灭,下一步就难走。 “好啊。”喻文州颔首,他调整了一下通讯器的位置,“一锅端。” 喻文州的声音里听不出有什么异样,但是他能通过精神域地交流感受到他强大的气场,像是洒下了一张网一样——强烈的精神暗示如影随形,有向导的哨兵或许可以抵御,没有觉醒的普通人根本无法分辨喻文州强加的暗示是来自他人还是来自自己的判断,喻文州的精神织网就像他的性格一样,慢条斯理,然后精准无误,谁也别想逃出去。 枪声接连不断,打在人身上的,混杂着临死前的嚎叫,打在墙壁上的,溅起了陈旧的灰土,一时间场面混乱如同修罗地狱,一锅端果然对于黄少天来说不是吹牛说说,而是真情实感地觉得自己可以的自信,喻文州能够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因此而愈加好战兴奋的情绪,那种感觉可以通过缠绵的精神触丝的沟通毫无保留地传达给喻文州,这其中夹杂着黄少天对喻文州滔滔不绝的感慨,实体化就是一个大写的“服”。 喻文州忍不住笑了起来,觉得不记得从前事的黄少天十分有趣,他居然对这一切觉得新奇感慨。 “子弹不多,你悠着点。”喻文州看了看剩余的弹夹。 黄少天答应着:“知道啦!” 最后一声枪响落下,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退回来,在红楼的楼下背对着背相遇。 知道喻文州在身后,但是黄少天没有回过身,他耍帅似的把手枪抛起来向空中一扔然后又接住,想和喻文州背对着背靠一下,但是他却没想到喻文州临时改变了主意猛地一回身,然后黄少天像个炮弹一样扎进了喻文州的怀里。 天外飞天。 “我去!”黄少天明显觉得自己后脑勺磕在喻文州胸前口袋上,那里面应该是有根钢笔,咯得他生疼,喻文州抿着嘴笑,然后低头吻在他额头上。 “疼吗?”喻文州轻声问。 黄少天慌慌张张地站起来,一时间手足无措了起来:“没事没事。” 此地不宜久留,两个人心里都非常清楚,喻文州拿出通讯器向后方保了个平安,黄少天则试图联系蓝雨的其他队员。 “有回应吗?”喻文州问。 “没有。”黄少天皱着眉头,“肯定不会只针对我一个,所以他们说不定也被盯上了。” “让我来猜一下……”喻文州掏出电子地图,手指在屏幕上几个坐标,抬头看黄少天,“我猜的对不对?” 黄少天盯着屏幕,心想你肯定又偷偷摸摸地通过精神域偷信息,他撇了撇嘴仔细确认了一下,发现确实是这个几个坐标,有误差但是误差不大,搜救接应的话应该也比较顺利。 “算你厉害好了吧,行了联系孙哲平——”黄少天一边嘟囔着一边抬起头,冷不丁咣当和喻文州撞了一下额头,头脑二次受创,撞得他眼冒金星,雪豹蹲在他的脚边看着主人被撞懵了的表情刚想表示嘲讽,突然也眼前金星乱坠,胖达手里拿着长长的竹子啃得来劲四处乱晃,咣当砸在雪豹的头上。 雪豹大怒,尾巴翘起来表示真生气了!胖达吓了一跳,吓得竹子都掉了,他捂着眼睛向后躲,然后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喻文州的腿不撒手。 “你快把奥利奥吓死了啊!”黄少天抬手就去抓雪豹的尾巴,雪豹表示不满,一个潇洒的甩头犀利豪放,躲到一边生气去了。 “哎我说你好歹是一豹子!怂的你!怂出了新花样!就知道生气——”黄少天揉着脑袋冲雪豹喊,雪豹不回头,真性情从不回头! 喻文州拍了拍胖达的脑袋,一人一熊猫默契击掌,然后胖达就慢悠悠地冲雪豹的方向爬过去了。 黄少天看了看喻文州:“呵呵!” 喻文州目测了一下雪豹和胖达之间的距离:“按照胖达的移动速度,想蹭到雪豹身边起码得二十分钟。” 黄少天像是被踩了脚似的跳起来:“二十分钟!是不是还要演一个小时的回心转意和好如初!我说你们两个,你以为我们在这儿散步吗?这是战场!撤!” “你要撤到哪里去?”喻文州问他。 “执行任务的地儿。”黄少天又显得胸有成竹了起来,他展开地图,“红楼既然只是一个诱饵,那么这个附近就可以排除掉了,根据之前的资料,再有能力建一个临时指挥基地的地方就只有这里了。” 笔尖在纸质地图上圈出一个圈来:“不算远,天亮之前足以来回。” 喻文州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夜里十一点整,红楼昏暗的灯光来回摇晃投映下虚浮的影子,黄少天却神采奕奕,他的眼神里投射出比灯光更加明亮的光火,哨兵永不屈服永不熄灭的战意灼灼,把黄少天整个人点亮。 “我们干一票大的吧,不能白出来一趟。”黄少天拍了拍喻文州的肩膀,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一副“小年轻不要怕我来护着你”的欠揍表情,喻文州想起那天在仓库外黄少天还拍了他脑袋,果然天下哨兵一般的保护欲爆棚,自我意识过剩得可以去扶贫了。 喻文州乐得给他面子,他立正站好,装模作样地敬了个礼,语调温柔而低沉:“好,哨兵大人。” 第10章 ?10 ?Lost?In?Time ? 温带落叶阔叶林在夏季郁郁葱葱,森林里盎然的草木味道逼人,最后一点星光隐没了丛林交错的树荫之后,四周的黑暗渲染出苦咖啡的深色,醇厚而一望无际,雪豹走在最前面,一身雪白的皮毛泛着黑夜中的微光,他的主人时不时地撩它的尾巴,然后发出让雪豹抓狂的笑声。 “你不要老把一只雪豹当猫养。”喻文州对黄少天说。 “没有,哪有。”黄少天咬着嘴唇,然后又抓了一把雪豹的尾巴,“猫那是多大的脾气,是猫早就挠我了。” 雪豹的尾巴又长又大,摸上去手感很好,绵软而灵活,让黄少天乐此不疲,雪豹挣扎无果,只好尾巴一甩甩到前面,自己叼着走路。 “你看,它尾巴好长!”黄少天拍了拍喻文州肩膀,又去拍胖达的脑袋。 胖达走在喻文州身边,看了看可怜的雪豹,眨巴眨巴眼睛,算是意思意思表示了一下同情。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穿过这片丛林,”喻文州说起了正事,探照灯的灯光汇聚,在黑暗中像跳跃的光火,“我们至多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凌晨四点必须离开,在日出之前,至少要退回国境线的那一端。” 黄少天点点头:“足够了,我有把握。” 喻文州侧过脸,深深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有把握,但是鉴于我们还没有结合,还是想再告诉你一下。” 丛林里虫鸣声此起彼伏,风吹过,卷起枯叶和一股微微潮湿的腐烂气息。 “我从前,和你结合过吗?”黄少天放缓脚步,轻声问。 他低着头,地面堆满了无人清理的落叶,黄绿交杂,却都在夜色中换上了黑色的面孔,踩上去只觉得绵软,就像黄少天此刻的心情,小心翼翼地踩在云端,随时都会跌入万丈深渊。 “通讯器响了。”喻文州说。 通讯器的红灯在夜色中微微闪烁,这是对方的强制通话提醒,只有当佩戴通讯器的人怎么都不听那边的话时才会启动,黄少天有点尴尬,这说明刚才后方肯定在耳机对他说了半天的话了,他却一个字都没听清。 “我是黄少天。”黄少天抬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我听见了,我没聋,你才聋了。” 对方也是个大嗓门,通讯器的电流让声音失真,但是黄少天还是听出来了,张佳乐扯着脖子喊,喊得他脑子嗡嗡直响。 “我们都觉得你们应该立刻撤回来。”张佳乐简要表达了一下要求,“回来从长计议,现在形势很复杂。” 黄少天抬头看喻文州,冲他皱了皱鼻子,比了个回去的手势。 “你想回去?”喻文州问。 当然不。黄少天摇头。 K国针对他设计了这么大的一个陷阱,连哨兵抑制剂和感知共振设备这种尚处于研发阶段、成本极高的克制无向导哨兵的手段都使出来了,黄少天不可能不想反击。 “给我。”喻文州伸出手。 通讯器摘下来,递到喻文州的手上,黄少天接过探照灯照着,灯光暖黄,丛林虫鸣,两个人靠得很近,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的手指灵活地按在通讯器上,轻轻一掰,咔嘣一声,张佳乐的声音就变得模糊而失真,嗞啦一声,彻底安静。 黄少天张着嘴看着喻文州:“你把通讯器给弄坏了?” “没有。”喻文州笑,“卸了一个零件,你再打开。” 黄少天将信将疑地打开开关,张佳乐暴跳如雷的声音传来,感觉那边开了锅了,黄少天甚至能听见孙哲平的笑声,喻文州握着他的手让他按下红色的按钮,那边的声音就开始像是被电流干扰了一样,听不清了。 “控制声音清晰度的,”喻文州轻声说,“他们听我们也一样。需要的时候还可以再安上。” 黄少天会意,按着按钮冲着通讯器喊:“喂喂喂,喂,张佳乐,张小花,喂喂喂,我听不见,我信号不好,你听我声音也不好对吧,喂,喂喂喂,我们在丛林啊,听不清,好的,再见啊——” 会议室里除了张佳乐敲桌子的声音,剩下就是通讯器功放嗞啦嗞啦如同油水滚沸的声音,黄少天可能是在说话吧,但是一个字都听不清。 张新杰看了看手表:“日出之前,如果还不回来,就直接前去救援,不早了,大家都去休息吧。” “这么放心?”徐景熙反倒不放心起来,因为他始终觉得黄少天这个人非常不靠谱,他不仅有根本不属于正常哨兵的狭窄精神域通路,还有正常人都无法理解的脑回路。 “喻文州在,他会陪着黄少天胡闹,但是也会掌握胡闹的分寸。”张新杰站起来,“都散了吧。” ? 前方的月光愈发明亮起来,丛林即将走到尽头,这也意味着他们距离自己的目标越来越近,电子地图上显示他们正在以一条最绕远路的路线靠近边境线上K国的临时指挥地点,雪豹走在最前面,一出了丛林立刻变得警觉起来,它和黄少天并肩作战这些年,对于危险的感知敏感到一个不可思议的程度,任何一点小动静可能躲得过人的知觉,但是未必躲得过高山之王雪豹的知觉。 “我们找对了。”黄少天单膝跪地,拍了拍雪豹的头,示意它不用害怕,“我们都在呢,按原计划。” 真正的红楼在这里,他们站在红楼的背后,月色下一栋三层的小楼在树木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喻文州弯下腰,颇有耐心地将一个个袖珍的炸弹按照来路摆放好,胖达跟在他身后举着竹子,动作灵活得简直不像个胖子,黄少天仔细一看,他发现在夜里反而能看到胖达的眼睛,亮晶晶的,在巨大的黑眼圈里竟然显得很有神。 一共十一颗小型炸药,摆放好后,喻文州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路向后退,他倒着走,目测好了一个角度后,冲黄少天招手。 手枪上膛,黄少天单手持枪,冲喻文州挑了挑眉。 这个距离简直小菜一碟,黑暗中即便黑色的炸药和夜色融为一体,黄少天也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枪声接二连三,爆炸声也顺着枪声响起—— “砰!” 最后一颗炸弹,这一颗距离红楼最近,炸药的威力也最大,剧烈的爆炸声如平地惊雷,尘土飞扬,尘烟弥漫,雪豹一跃躲出去好远,免得溅了一身的灰尘,喻文州和黄少天快速绕路——这次,他们的目标是正门。 根据之前的情报,这里才是K国的临时指挥基地,调虎离山,又或者是大隐隐于市,黄少天不想猜测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能不能在这里找到这次瘟疫的疫苗,他是一个军人,组织的任务就是他行动的目标,上面说要端了这里,那么这里无论人还是畜生就都活不过第二天的早晨。 红楼里面开始有人跑出来,可以听见熟悉的口哨声,但是这没有用处,他们跑向了爆炸点,这其中既有喻文州的设计筹划,也有他的精神力控制。 “好了,看你的了。”喻文州遥遥地冲黄少天打了个响指。 那声音清脆,哨兵听来,无比地清晰。 红楼门口的守卫有四班,每班有四个人站岗,爆炸声起,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密切地注视着周围的动静,他们早早被告知今天晚上会有行动,不会波及这里,但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守卫们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但是当他们意识到有人在试图靠近时,却发现根本没有呼喊反应的时间—— 太快了。 黄少天的速度,完美地展示了一个优秀哨兵的极限,在尽可能短的时间里双枪齐发,没有给人以任何反抗的机会,那些守卫来不及叫喊甚至都来不及反应自己遇到了危险快要死了,身体就砰然倒地,掀起一阵浮尘。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黄少天继续大步向里走,他不需要通过通讯器对喻文州说,也不需要回头看喻文州的动作,他们的精神域对对方敞开大门,建立起的精神屏障像筛子一样过滤所有的无效信息,他能感觉到喻文州在他的精神领域里闲庭信步,那种契合的快感酣畅淋漓,让黄少天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直接上楼,二楼实验室去看看,我保护你。”黄少天向喻文州传达信息。 枪声不绝于耳,喻文州打开实验室的门,这里大概是整个红楼看起来最整洁的地方了,台子上放置着试管和各种医疗器具,喻文州移过目光,看到了地上一个巨大的像棺材一样的玻璃箱,氧气管、鼻饲管各种管子和仪器摆在一边,最让他觉得震惊的是他看到了摆在一边的瓶瓶罐罐,如果没错的话,是哨兵抑制剂的成分,在这堆瓶罐的旁边,复杂的仪器向外发射着信息流,这是一台感知共振设备。 喻文州毫不迟疑地把黄少天屏蔽了。 “喂喂喂,喻文州!你怎么能这样,你看到了什么?里面有什么?有异形吗?有生化怪物吗?为什么不让我看!快让我看——”黄少天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从通讯器里传来。 “少天,身后,五点钟方向。”喻文州对他说。 黄少天低头躲过同时反手就是一枪。 “我靠!喻文州,你快点告诉我你在里面干什么?不要做奇怪的事情!我以哨兵的身份命令你快点解除对我的屏蔽——” 喻文州微笑,声音温柔:“科学证明,哨兵意识过剩可能是癌症的一种。少天,我以中校的身份命令你,在外面等我出来,五分钟,我可能找到这次瘟疫的病原体了。” 在台子上,喻文州利落地将可能有用的全部资料和物品用密码箱子装好,金属的密码箱滑过台面发出一声难听的摩擦声响,像极了上学的时候,劣质粉笔里的小石块在黑板上划过的声音。 刺耳。 “五分钟过去了,倒数十秒钟,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喻文州你再不出来我真的要冲进去了,我不放心你,你要么别屏蔽我要么让我进去要么给我立刻出来!你说谁直哨癌你这是污蔑是诽谤是歧视我要告你——” “在这儿呢。”实验室的门打开,喻文州站在门口,黄少天猛地一抬头,差点又和喻文州撞到一起去。 “哦。”黄少天退后一步,“拿到了?” “拿到了。”喻文州说。 “那走吧。”黄少天挑了挑眉毛,“行了,原谅你,把我放出来吧。” 喻文州微笑,然后精神屏蔽解除。 “我们该回去了。”喻文州放置下最后一颗定时炸弹,“已经三点五十五分了。” “看,从这儿看!”黄少天指了指窗子,玻璃早已被震碎,从这里可以看到他们来时穿越过的丛林,日出的第一缕光洒在葱郁的绿叶之上,露珠反射出微光,和黑夜抗衡的白昼,从这里开始。 “这么早就日出了……”黄少天感慨。 喻文州笑:“我们这里北纬四十多度,又是六月,日出早也是很正常的。” 黄少天点点头:“文州,你看,是不是挺好看的,我觉得很好看。” “对啊,很好看。”喻文州附和他。 “太阳每天都会升起,这是一个真理。”黄少天说,“一定,真是一个美好的事情。” 喻文州的表情看不出来悲喜,他表现得很镇定,也很淡漠,黄少天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从微光初盛的丛林,转向了另一半被黑夜笼罩的天空。 “少天,我们该走了,四点整。”喻文州率先转身,快步下楼。 黄少天看着喻文州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我一定会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 时针即将指向五点,王杰希坐在会议室里喝浓茶,他刚刚和周泽楷通过电话,难得一个闷葫芦会打电话过来,王杰希足足反应了两分钟才接起来,然后他确认了三次对方的真实身份,逼着周泽楷说了三次“是我”。 周泽楷的声音显得比平时要急促点,吐字竟然很连贯。 王杰希当然知道周泽楷只是不爱说话,又不是不会说话,但是他偶尔还是喜欢开他的玩笑。 “你没事吧?”周泽楷问。 “没事。”王杰希放下茶杯,抬眼看到张新杰走了进来。 “那就好,早点回来。”周泽楷说。 “你起得这么早?”王杰希说。 “晨练。”周泽楷正在擦头发,他刚刚晨练后洗过澡,正站在阳台向下看,他倒不是无法忍受向导一时间不在身边的感受,只是觉得有点无所事事,习惯性地想和王杰希说说话。 “别感冒了,对着阳台吹风。”王杰希说。 周泽楷笑了,他笑的时候没有一点声响,笑得很隐秘,也很浅,嘴角勾起来,划开一个白砂糖一样甜蜜的弧度,他退后两步,依然迎着朝阳,退到了屋内。 “知道。”周泽楷说,“你忙。” 电话挂断。 张新杰正低着头整理资料,王杰希抬头看他,张新杰很懂地摇摇手:“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王杰希笑了:“不是问你这个问题,我有个关于黄少天的疑问,困惑了很久。” 还有十分钟到五点,如果黄少天和喻文州还不回来,他们就要开始准备营救的计划,越过边境线去接应了。 “哦?”张新杰一愣。 “这个问题我真的很困惑,”王杰希指尖转着笔,“我从没见过像黄少天那样,精神域狭窄到这种地步的人,这是为什么?” 王杰希话音刚落,会议室的门就被推开了,张佳乐衣冠不整地进来,一边向里走一边塞裤腰带,孙哲平撑着额头走在后面,一副日了狗了的表情。 “你确定我们现在讨论这个问题?”张新杰看了看张佳乐和孙哲平,然后看向王杰希。 “你别碰我!”张佳乐回头指着孙哲平的鼻子,“离我远点!” 孙哲平觉得张佳乐不可理喻,声音压得又低又狠:“张佳乐,我警告你,你现在,把我的腰带还给我。” 王杰希掏出手机,冲孙哲平拍了一张,果然,孙少校一只手提着裤子,没有腰带。 张新杰一只手打开电子地图读取黄少天的位置信息,一只手把手机递给王杰希,王杰希会意,接过张新杰的手机,冲孙哲平拍了几张。 “帮我共享给韩文清看看。”张新杰说,“哦,还有个消息可以大家共享一下,黄少天和他私奔的向导喻文州回来了,地图上显示距离军区门口还有二百米。” 张佳乐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黄少天回来了?” “对。”张新杰点头。 呼。一阵风吹来,会议室的门再度打开,张佳乐和孙哲平消失在门口,王杰希拍了两张背影,然后发现了问题的症结所在,原来张佳乐扎的腰带是孙哲平的。 “光天化日。”王杰希说。 “朗朗乾坤。”张新杰接话。 “现在呢。”王杰希看了看张新杰,“你能解答我的疑惑了吗?黄少天的精神域为什么那么狭窄?” 狭窄到有了周泽楷的经典比喻:一线天。 “事到如今,没什么不能说的。”张新杰说,“后天造成的。” 王杰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我解释之前,你以为黄少天为什么会有那么狭窄的精神域?先天的吗?不可能。迄今为止,我在中央塔工作了这么多年,看了那么多的资料,都没人精神域狭窄到那种程度。黄少天刚进入中央塔的时候,精神域是正常哨兵的宽度,可匹配的向导一抓一大把。” “这是强制解除绑定、与喻文州精神纽带剥离的后遗症。在那场剥离中,他的精神域自动关闭了所有的再结合可能,只留下了喻文州那一条通路。” “这不是药物和精神力影响可以做到的,这是一个哨兵在绝望之际的最后一个选择。” 张新杰的解释结束。 太阳照常升起。 “嗨。”黄少天手里拿着通讯器,冲大家招手,“我回来了,真是太不容易了,通讯器修好了!” 一片朝阳里,喻文州站在黄少天的身后,黄少天看向大家,而喻文州的眼里却只有一个人,只有他的哨兵。 Never?lost?in?time. Lost?in?your?eyes. 晨光温柔而迷人,透过老旧的玻璃窗照进来,把泛黄腐朽的木窗框都映得带上了朝气蓬勃的颜色,喻文州低着头在认真地填写黄少天的病历本,然后在最后的家属签字上写上自己的名字。 “只是例行检查,”钟叶离觉得喻文州填得过于详细了,随口说了一下,“任务回来所有人员都会有的。” 喻文州点头:“我知道。” “填好了吗?” 喻文州放下笔:“好了,他有药物过敏史,我写在了这里。” 钟叶离点点头,接过病历本,然后把喻文州自己的递过去:“你的。” “谢谢。” 隔着一层帘子也可以听到黄少天在里面和医生聊天,例行的身体检查气氛很轻松,黄少天说话的声音又很大,一下子就把冷清的军区医院搞得很热闹,一整套的流程下来都没有什么问题,黄少天觉得只是有点肌肉酸疼,顺便还有点困。 穿好衣服走出来,病历本拿在手上端详了一下,各项数据都正常没什么好看的,黄少天把小本子卷成个筒,一边在手心敲打一边向门口张望。 “有没有不舒服?”张新杰戴着眼镜走过来。 “没有。”黄少天摇头,“通体舒畅,精神愉悦,喻文州呢?他怎么还没出来?” “很快了。”张新杰也冲检查室里面的门口望了一眼,“等下你们先去休息,休息好了还有别的任务。” “我也有别的事情要请教你一下。”黄少天把病历本抛起来,然后用指尖顶着转圈。 张新杰嗯了一声,不置可否。张新杰看得出黄少天的疑惑,连王杰希这个算是局外人的都问了,黄少天自己如果还没有察觉,那才会让张新杰觉得不对劲。 喻文州很快出来,一边撩开帘子一边穿外套,黄少天把病历本一扔,冲喻文州吹了个口哨。 “出来啦?”黄少天凑过去,“没事吧?” “能有什么事?”喻文州笑,他抬头看了看张新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那走吧。”黄少天把两个人的病历本折起来塞进外套口袋里,“我困死了,我要睡觉。” 天光大亮,黎明冲破薄雾,闪着清晨耀眼的光,两个人经过操场,看到孙哲平在整队,张佳乐坐在一边翘着二郎腿丢小石子,眼神飘来飘去的,看到黄少天了就离老远冲他挥手。 “好好休息!”张佳乐站起来,冲黄少天丢过来一块小石子,不过大概是因为躺在床上躺得太久浑身乏力,压根没丢过来,在距离黄少天五米处垂直降落。 黄少天冲张佳乐比了个大拇指向下的手势。 喻文州双手插兜站在一边看着,日光把他的轮廓勾勒出一道金边。 回到宿舍,照例只有一张床,黄少天躺在里面,喻文州坐在床边叠外套,然后工工整整地放在一边,黄少天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很想笑,他想着想着就转过头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偷着笑起来。 “睡吧。”喻文州也躺下,他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过度使用向导精神力让他觉得精神恍惚,黄少天伸过手,和他十指相扣。 “你先睡。”黄少天颇认真地说。 “这事儿有什么先后。”喻文州笑了,“又不是不能一起睡。” “我看着你睡。”黄少天侧着身子,眼睛滴溜溜地圆。 “你看吧。”喻文州说,“少天——” “嗯?” 喻文州摇摇头,话到嘴边,突然又不想说了。他本来想说,明天还不知道在哪里,好好珍惜现在还能安稳睡在一张床的时候吧,可是这话说了也没有什么意义,他第二次回到黄少天的身边,时限本来也就只有三个月,三个月一过,他就要重新回到国安,现在的形势来看,或许三个月不到他就要走了。 哨兵的安抚作用很强,也或许是喻文州精神力使用过度太累,他很快睡着,黄少天看着喻文州陷入梦乡,终于觉得安心起来。 他翻身坐起来,然后轻手轻脚地下床,房门关好。 “喂,老叶啊。”黄少天站在走廊,目光盯着紧闭的房门,一边打电话一边踱步,“帮我查个三年前的任务呗。” 叶修答应得很爽快:“好的,没问题,多少钱?” 黄少天:“……” “二十万。”叶修说,“赞助一下兴欣装备,给你表现的机会到了。” 黄少天:“你怎么不去大街上抢啊!” 叶修淡定弹烟灰:“抢过了,你以为我没想过吗?” 孙哲平站在场边,看着队伍的人在训练,张佳乐先是站着,然后坐着,最后干脆四仰八叉躺在操场上,孙哲平走过去踢了他一脚,然后被张佳乐石头沙子的一顿乱砸。 “是让你来整队的,”孙哲平板着脸,“你干什么。” 张佳乐想说干你,但是他还是没敢。 “不要把儿女私情带到任务里面来,张少校,我们半个月前分手了,撒娇没用的,立正站好。”孙哲平继续说,表情很严肃,带着一股让人觉得很有道理的正义气息。 哟呵!张佳乐觉得这世道真是乱了套了,那昨天夜里是谁大半夜把我从会议室里扛起来丢到宿舍床板上的?不是儿女私情?你逗我!不是我跟你姓!这人也不知道跟谁学的睁眼睛说瞎话,自己不过是躺在床上半个月顺便和他分个手,再见面孙哲平就整个人都不正常不服管了,着实让他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不是,孙哲平你还要不要脸了?!”张佳乐站在石头上俯视他,“是你,昨天晚上大半夜的——” 孙哲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张佳乐,然后指了指纷纷看向这边的队员:“你说啊,昨天晚上怎么了?你声音再大点,你怕他们听不见吗?” 张佳乐恼羞成怒,羞是一部分,怒是挺怒的,孙哲平是个哨兵,下手没轻重,谈恋爱的时候还知道打横抱着或者背着,妈蛋一分手,居然用扛的,张佳乐就记得自己本来困得昏昏沉沉的,趴在孙哲平的肩膀上,肩章五角星咯得受不了,疼得张佳乐直哎哟。 “我看你就是不要脸了!” “不要。”孙哲平挑了挑眉,表达了赞同。 如此耿直干脆,张佳乐反倒不知道说什么了。 “你不是也不要了。”孙哲平继续说,“是谁半夜解我腰带。” 张佳乐:“……” 一切的行为本来清清白白,一旦加上一个时间状语:大半夜,那一下子就气氛不一样了,夜里这个暧昧得让人露出意味深长微笑的时间点,随便发生点什么实在是太正常了,即便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总有一种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张佳乐彻底无力扑街,他看了孙哲平五秒钟,然后掉头就走。 这日子没法过了。 那边关着门在开会,张佳乐推门进来,自己给自己沏茶坐下,王杰希在主持大局,抬眼瞄了他一眼,张佳乐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 “等张新杰那边的结果,一旦确定,立刻开始执行第二套方案。”主要内容讨论得差不多了,王杰希做了个小总结,张佳乐低着头喝茶,他当然知道现在的情况,所有人都在等张新杰那边,如果喻文州带回来的东西对瘟疫研制抗体和疫苗有用,那么基本上就可以确定这次的瘟疫爆发是K国的一次有预谋的行为,他们的任务将不仅仅是控制瘟疫的扩散——这项工作将交给中央塔和国安派组的更加专业的队伍,他们的任务将变成彻查边境防御工作漏洞,同时严密控制K国对境内反动势力的支持,在暗中将其掐灭。 “我知道啊,你们看我干什么?”张佳乐从茶杯里抬头,发现大家都在看他,“嗯?什么意思?要喝茶吗?” 王杰希双手交叉,他想了想:“张少校,我们刚才在做第二套方案的时候,产生了一点分歧,想听听你的看法。” 王杰希话刚说完,会议室的门又开了,张佳乐猛地一回头,发现是孙哲平。 “呵呵。”张佳乐转过头,端出一副前辈架子,装模作样地呷了一口茶,“哦,你说吧。” 张佳乐着实在整个队伍里来去如风行动自由,这里所有人除了韩文清,属他和孙哲平年纪大辈分大,张佳乐最开始还拍着王杰希的肩膀说小王同志blabla,后来不用别人纠正他,他自己就不提了,反而现在很喜欢让大家叫自己小张,黄少天毫不客气地评价他为了装嫩不知廉耻其心可诛。 王杰希点头:“第二套方案暂定是分为两队,一队是微草和霸图,一队是蓝雨和义斩。” 张佳乐点头:“很好!” “但是你去义斩。”韩文清说。 张佳乐:“……” 孙哲平:“哈哈哈。” 张佳乐不服气,这怎么刚进霸图没两天就被扫地出门了呢,怎么就丢给义斩了,没天理啊。 “现在的情况确实是这样,因为林敬言还没有来,所以霸图多了一个向导,而孙少校刚到义斩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向导。”王杰希解释。 “就这么定了。”韩文清一锤定音。 孙哲平一拍桌子:“我看不错。” ? 黄少天挂了电话,推门回到宿舍,他动作很小心翼翼,但是年久失修的门还是发出销魂的嘎吱声,他重新回到床上躺下,喻文州睡得很沉,睡着的时候面无表情,黄少天翻过身盯着喻文州看了一会儿,然后也慢慢睡着了。 高强度的战斗消耗大量体力,潜伏和准备期间的耗费也不遑多让,更不要提他还被困在红楼,哨兵抑制剂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太大的长期伤害,但是总归对人身体不好,喻文州在他身边让他觉得莫名地踏实,甚至于连噩梦都没有做,惯常出现在梦中的鲜血、海水都没有出现,他只梦到一片荒芜,灰白色占据了全部的视线,等他醒过来回想的时候,发现他第一次没记住梦的内容,当然也可能是这个梦就没有什么内容。 醒来的时候忍不住去抓喻文州的手,一抓居然抓了个正着,他睁开眼睛,发现喻文州也醒了,正在看着他,两个人四目相对,黄少天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醒了。”黄少天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快吃中午饭了吧,赶紧的,吃饭了吃饭了。” “哎我还真饿了,你不饿吗?”黄少天絮絮叨叨的,一开口就刹不住闸,“边境这边食堂是挺难吃的,我原来还嫌弃塔里的伙食,现在一看,塔里简直满汉全席,不过也比野外吃不上饭或者啃压缩饼干好得多了,我们得赶紧去,不然饭点一过,都是剩下的——” 喻文州整理好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黄少天转过身来,他正好把一块递到黄少天嘴边。 “走吧。”喻文州说。 食堂里人不多,他们果然来得有点晚了,打饭的时候豆芽炒肉已然只有豆芽,黄少天一脸“哎我去”的表情从窗口打了一盘子的豆芽菜回来,觉得自己还不如去吃巧克力吃个饱了,哨兵食量都比较大,豆芽菜再多也不顶饿。 “晚上借厨房,开个小灶,先凑合吃吧。”喻文州说。 黄少天坐下,有点感慨:“你还会做饭啊。” 喻文州很平静地抬头:“当然会,你忘得倒是很干净。” 黄少天愣住了,他拿着筷子手停在空中,然后又放下。 “喻文州,我们好好谈谈。” 喻文州抬头:“就现在?” 黄少天点头:“对,就现在。” 身边不断有人走过,不锈钢的餐盘和筷子勺子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有说话声,笑声以及食堂师傅的吆喝声,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的目光扫射——有普通的小兵,还有蓝雨的几个人,他们都很顺利地在孙哲平派的人接应下回来了,没什么大事,正往这边看,黄少天尴尬地冲他们随便挥了挥手。 “就现在。”黄少天站起身来冲宋晓招手,宋晓愣了愣然后走了过来。 “黄少,没事吧?”宋晓敬了个礼,然后问道。 “没事。”黄少天说,“把食堂清场。” 宋晓:“啊?” 黄少天坐下:“我要和喻中校开个会,就在这儿,就现在。” 喻文州眼皮跳了一下,然后露出一个微笑:“对的。” 食堂里现在空无一人,连打饭的师傅都走干净了,特权阶级是如何作威作福的,被黄少天演绎得淋漓尽致,他这个性子向来就是这样的,喻文州一点也不吃惊,反而觉得熟悉。 “说说吧。”黄少天坐得很直,他现在穿着一身干净整洁的军装,十分英挺,而他总是这样,穿上了军装,就一举一动有军人的样子。 “你想从哪儿说起。”喻文州向后靠在椅子上,胖达正靠着桌角打瞌睡,黄少天瞄了一眼,看胖达就知道喻文州现在很累,毕竟一个向导高强度地控制那么多人并且持续那么久,强烈的精神暗示侵入很耗费精神力。 “三年前。”黄少天摸了半天,想起来是新换的衣服,口袋里没有烟,他只好双手放在桌子上,时不时地握紧。 “我为什么不记得你了?”黄少天抬头,声音有点干哑。 “因为我们三年前解除了绑定。”喻文州回答得很平静,他无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后颈,那里是哨兵和向导结合的图腾标记处。 “啊,我竟然结合过。” 解除绑定的前提当然是结合过,黄少天觉得一下子有点难以消化——他的记忆里完全没有这一段,他一直觉得自己是哨兵里的大奇葩,对向导有一种天然的排斥和敌意,拒绝结合的任何可能,当然,能和他结合的也没有。 他现在突然知道,自己竟然也曾经和向导结合过,而这个人就在昨天夜里和他一起行云流水般地完成了一个大任务,这个人就坐在他面前,距离他不到一米。 这个人现在显得很镇定,表情很柔和,黄少天听李轩说过,喻文州的精神力很强,他是一个绝对优秀的向导。 这是我的向导。 黄少天觉得一时间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沸腾了起来,不知名的兴奋感突然就涌上来,他站起身,解开军装外套的前两颗扣子,转过身又转回来,他一时间都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很多事情而他和喻文州为什么会解除绑定,他只觉得很奇妙,喻文州竟然从前就是他的向导。 “我……” “你怎么了?”喻文州笑了,他坐直身体,抬头看黄少天,“少天?” “我能……”黄少天干脆走到喻文州身边,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我能亲你吗?” 在食堂窗外围观的孙哲平差点把烟头扔到张佳乐怀里。 “你听见了什么?”张佳乐急不可耐地摇着孙哲平,向导的听力完全听不清里面的对话。 “进来,你自己听。”孙哲平说。 进来,当然指的是精神域,孙哲平不太习惯转述,像往常一样让张佳乐进入精神域自己来看,他等了半天发现张佳乐没有反应,两个人突然变得很尴尬,他们结束了恋爱关系,也结束了哨兵和向导的绑定关系,再也不能就这样随意进出对方的精神域。 尴尬持续了好一会儿,张佳乐叹了口气,孙哲平看着他看了很久,然后抬手摸了摸张佳乐的头。 “别碰我。”张佳乐说。 孙哲平叼着烟:“没事,进来吧,你害羞吗?” 张佳乐瞪他。 “你害羞什么呢?我们以前做的时候,你不是总说‘进来吧’这三个字么,嗯?” 张佳乐冷静地转过头,疾如闪电,一拳打在孙哲平的肚子上。 “让你丫耍流氓。” 外面声音不免有点太大,喻文州都能听见,更何况是黄少天,他看了看窗外,一眼就看见孙哲平和张佳乐两个人的身影,虽然孙哲平反应极快地拉着张佳乐蹲下,但是还是没能逃过黄少天的法眼。 “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好好的气氛一下子乱了,黄少天转过头,看向喻文州,他不免有些觉得尴尬,无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鼻子。 食堂空旷,说话声音稍微大些,就会有清亮的回声,黄少天的声音微微有点发抖,那种颤抖就像是他每次弹琴时无意识走神,总是会把好好的曲子弹得乱颤。 “不是你说到哪儿了,是我。” “我说,可以。” 喻文州站起来,背对着窗子,他的背影显得宽阔,可以隔绝窗外的视线,黄少天有点紧张地微微抿着嘴唇,一瞬间脑子中闪过无数的画面,让他晕头转向,再下一秒喻文州突然就与他距离为负,他们鼻尖相抵,四目相对,然后嘴唇相碰。 “黄少校,我找了你很久。” 黄少天明显有点紧张,身体僵硬得像一块木板,喻文州单手拦着他的腰,可以感受到他变成木头人的尴尬,然而这仍然让喻文州感到来自精神域深处的满足,这比所有的安慰都来得实际,他的哨兵和他拥抱,这个吻简单而纯粹,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不再觉得孤独。过去的就让他过去,而现在,他的哨兵眉目英挺,眼中跳跃着明亮的日光,他像长途路上旅人追寻的光火,给人以温暖,和面对一切黑暗的力量。 包括过去深不见底的深渊,以及未来有可能恒久的长夜,这一切都因此失去了恐怖的意义。 窗外有风吹过,树叶微颤,夏天即将过去,秋意渐浓,阳光投射进来,将失落的时光重新找回,在一片金黄中将时光酿得丰盛浓烈。 而你,是晚夏的一缕春光。 “然后呢?”黄少天看着喻文州,“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喻文州微微低头,声音温柔:“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我只能说,少天,为什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只需要相信不是因为你就可以了,你不需要愧疚,也不需要自责。” “嗯。”黄少天点头,“你说完了?” 喻文州点头。 “那我要出去抓人了。”黄少天慌乱地扯了扯衬衫,然后抹了一下嘴唇,他踩着桌椅跳过去,像一只手忙脚乱的兔子,耳朵都红了起来。 要抓的自然是在外面偷看还发出奇怪笑声的人,张佳乐很有自知之明,一看不得了,下意识地就往孙哲平背后躲,孙哲平被他揪着衣领挡在身前作为缓冲,黄少天来势汹汹,张佳乐推完了孙哲平撒腿就跑,速度让两个哨兵目瞪口呆。 “哥们,哎哎哎——”孙哲平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 “呵呵。”黄少天也拍了拍孙哲平的肩膀,“让开让开,三二一我的耐心已经用尽了张佳乐你给我回来——” “喊不回来的,撒丫子就跑。”孙哲平耸了耸肩,“能喊回来我早就喊了。” 黄少天忍不住停下脚步上下打量孙哲平:“你最近感慨很多的样子。” “是啊。”孙哲平仰头看天,装得一副深沉的模样,“最近看了很多书。” 黄少天有点迟疑:“你看了什么?成语大辞典?还是心灵鸡汤?” “三十六计。”孙哲平回头看了看,张佳乐已经跑远了,成功脱离黄少天的火气范围。 黄少天竖起中指,表达了对他包庇张佳乐行为的鄙视:“……你等着。” 孙哲平掏出一包烟,抖了抖,发现里面一根都没有,他有点疲累地靠着墙站着,手里不断地捏着烟盒。 “等着,就这么几天,等你们都回去了,想怎么闹怎么闹,我想管都管不着。” 下午下了一场雨,这场雨宣示着开始有点秋天的意思了,雨停了之后操场上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草香,混杂着雨水的清甜,还有点冷飕飕的,黄少天从会议室走出来,觉得一下午坐得浑身酸痛,他伸了个懒腰,然后打了个长长的哈欠,郑轩拿着计划路线图去影印,经过他跟前的时候还打了个趔趄,黄少天扶了他一把,郑轩刚要说谢谢,然后黄少天就恶作剧似的拉扯了一下郑轩的头发。 黄少天一本正经:“你有白头发了。” 郑轩胡乱撩了一下头发,表示有点心塞。 “为国为民,劳心劳力——” 黄少天接话:“压力山大啊。” 蓝雨其他几个人躲在一边笑,黄少天的嘴皮子是利索,抢话时机把握得非常到位,郑轩鼓着腮帮子,差点把自己憋死。蓝雨一贯是这个画风,黄少天在全军称王封圣,也不影响蓝雨这种没大没小混乱邪恶的画风。 黄少天回过头,喻文州还坐在位子上看地图,他拿了一根蓝色的签字笔,笔杆在他指尖来回地转,转得黄少天眼花缭乱,他探过头看看,觉得喻文州应该还要看上一会儿。 张新杰走到门口,刚一出门就被黄少天截住了。 “嗨!”黄少天打招呼。 张新杰推了推眼镜:“嗨。” 张新杰料到了,但是没想到黄少天来得这么快,喻文州和黄少天的这些事情,除了蓝雨的老人,剩下就只有他知道了,当年喻文州进入中央塔是在国安的委托之下进行的,很多人,包括韩文清和叶修这些现役里资历最老的人都不知道喻文州的存在。最清楚这件事的人是魏琛,当初接任务的时候是魏琛推荐了黄少天,也是魏琛在任务后把黄少天带回来,直接交给了张新杰。 “你想问什么呢?”张新杰的宿舍比黄少天的要干净许多,同样是双人的宿舍,大概也是精心打扫过的了,边境军区找不出这样的屋子,应该是张新杰整理的,韩文清的军装都服服帖帖地挂在墙上,一点褶皱都没有。 “我就问两个问题,问完了就走。”黄少天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桌子上放了一包糖炒栗子,黄少天也不客气,坐下就开始剥。 “好,你有二十分钟。”张新杰看了看手表。 “我和喻文州结合过,但是我完全不记得这件事情,我对他的记忆,停留在我来到中央塔之前,那时候他还没有觉醒。”黄少天的动作有点漫不经心,但是张新杰知道,他已经抓住了问题的要害。 “这不是失忆。”黄少天说,“没有失忆可以做到这么契合的,而且失忆不可能说主动忘记某一部分的事情,我说得对吧?” “你先把你的猜想说完。”张新杰说。 “我的精神域中,有一块灰白。”黄少天抬起头,眼神有点阴沉,“这块灰白跟了我三年了,从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开始,一天比一天深,在整个精神图景中像是一个无底洞。” “我从前以为,这是一块缺失,现在我发现,好像不是这样的。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呢?”张新杰没回答,而是问了第二个问题。 黄少天笑了,他抿了抿嘴唇,抓起一把糖炒栗子。 “挺好吃的,我可以给喻文州抓一把吗?我就当你同意了啊。” “二十万!”魏琛一拍桌子,乔一帆吓得差点把手里的枪扔出去,安文逸冷静地看着被拍得直颤的桌子,然后冷静地拍了拍乔一帆的肩膀。 “才二十万啊。”叶修说,“你快把桌子拍烂了,让你小徒弟赔我二十万换个桌子不行啊?魏琛同志,我跟你说,你不要太过分啊,倚老卖老是没有前途的。” “你去嘉世骗二十万。”魏琛指示。 “骗过了。”叶修随口说,“嘉世快完蛋了,我最后把邱非骗出来了,一分钱没骗着。” “哎,敢情你是各个队伍骗一遍啊。”魏琛觉得他还是小看了叶修了。 叶修也一拍桌子:“那是。这个,微草骗来的,那个,霸图骗来的,蓝雨就赞助了你一个,不够,得追加二十万,算是入股了。” “没见过你这么组队的。”魏琛表示了怀疑。 “这是实力。”叶修点上根烟,“一方有难,八方支援,说明我的人缘不错,感召力也很好,各个战队纷纷发来贺电,兴欣将来就是全军第一的水准,你赶上好时候了,人生的最后一把风光,就在兴欣了。” 这段话太羞耻了,连乔一帆都忍不住低下头了。 “怎么感觉你这话说得特别自信呢?” “是啊,说完我的自信心都上升了。”叶修附和着点头。 “快来看看啊,快看,叶修不要脸了!”魏琛喊,兴欣众人各干各的,只有苏沐橙冲这边探头,然后呵呵笑了一声。 显然这是日常行为,没什么好引起瞩目的。 “说吧,你找我说这么多干什么。”魏琛也点了根烟,不一会儿屋子里烟气缭绕,云山雾罩的。 “这二十万就靠你了。”叶修叼着烟,从文件袋里掏出一沓资料丢在桌面上,“三年前,代号诅咒之剑,任务号NSLY1821。” “来来来,给我讲讲,这个任务太奇特了,S级别,却只有A级保密,任务过程就一页,哦,其实就一行字。” 安文逸有点好奇是一行什么字,就听到叶修念:“您暂时没有查看该任务的权限。” 叶修掸了掸烟灰:“我还以为我在刷微博。” 第11章 11 Zeps Dreamland? ? 喻文州走出会议室,黄少天正靠在门边抽烟,目光不知道在注视什么,他微微低着头,头发蓬松,看起来有一点颓废的样子,喻文州忍不住多看了他一会儿,这样的机会总是难得,他总觉得黄少天是从骨子里和这样的字眼不搭边的。 最后的方案确定,王杰希也从会议室走出来,周泽楷掐着时间打电话过来,分秒不差,他们说话的声音从喻文州这一侧传来,黄少天听到了,连忙抬起头,手忙脚乱地把烟掐灭了,军靴踩在烟头上,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喻文州!这儿!”黄少天微微踮脚,双手插在口袋里,挑了挑眉毛。 喻文州点点头,然后快步走过来。 “哎,好像是国安那边有文件过来让你签。”黄少天说,“我放在桌面上了。” 喻文州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哦,知道了。” 雨后天气微凉,空气中水汽密布,临近黄昏的日光斜着照在开阔的操场上,拉出长长的影子,黄少天在前面倒着走,然后探着头看喻文州的表情。 “哎,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大对劲——次奥!谁丢的!” 黄少天话刚说到一半,一块小石头天外飞仙直中他的后背,黄少天转过身,看到孙哲平和张佳乐站在操场的另一端,正在冲黄少天挥手。 “我靠,狼狈为奸!我必须替天行道了——哎,喻文州你干嘛去啊?” “我去把文件签一下。”喻文州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他们俩大概在招呼你,过去吧。” “噢!”黄少天点头,然后笑起来,“收拾完他俩我回来找你!” 喻文州微笑着点点头。 宿舍的门锁着,用惯了一张卡到处刷门禁,偶尔用钥匙还觉得很有意思,咔嘣一声门锁扭开,喻文州一眼就看到了桌面上的文件夹,封口处盖着国安的章。 喻文州不动声色地拿起来,沿着封口撕开。 这是一份实验报告,喻文州扫了一眼,然后在最后签上了名字,再重新封口。 ? “你逗我,”叶修十分理所当然地说,“不可能,我这么高的级别,不可能不够权限。” “你能不能要点脸,哪怕一点。”魏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老夫的级别也是S级以上的,论老资历你就别吹牛了行不行。” “你只有老,没有资历。”叶修说,“这任务到底怎么回事。不是我说你,你要替黄少天珍惜机会,珍惜这个为未来全军新星队伍贡献一点力量的机会。” “珍惜个屁,狮子大开口。”魏琛抓过来烟灰缸,弹了弹烟灰。 “你现在还有贡献的机会,等兴欣开始出任务,就是跪在兴欣门口哭求抱大腿都没戏了,我们老板娘铁面无私,冷面无情,你懂的。”叶修说。 陈果诧异地回头,心想这又是个什么人设她怎么没听说过。 “果果,别理他。”苏沐橙对陈果说。 “对,懒得理你。”魏琛接话,“还是苏妹子明白。” 报告躺在桌面,魏琛拿起来翻了翻,除了加粗加大字体的诅咒之剑四个大字外,剩下的几乎就是一片空白了,魏琛有点唏嘘,翻了两页然后把报告放下。 “看出什么了?”叶修说。 “二十万,我告诉你这任务怎么回事。”魏琛反将一军。 “好。”叶修回答得特别痛快,他拿起手机拨通黄少天的电话号码,“喂,是我,没有没有,我只是有个消息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黄少天有种不详的预感,张佳乐也有,他机智地站远了点。 果不其然,一秒钟后黄少天踩在食堂的椅子上单手揉着面团,整个人都炸毛了:“叶修我去你大爷!” “四十万,爱办不办。”叶修说,“哎,这个价格不是说好的吗?” 黄少天把面团摔在桌面上:“叶修你臭不要脸!尼玛谁跟你说好的!是男人就别挂电话!你给我说清楚谁跟你说好的四十万!我去偷还是去抢四十万给你啊!” 叶修沉吟了一下:“是偷还是抢是你的自由,从朋友的角度来说我建议你偷,毕竟抢这件事情不道德指数更高。” “叶修你去死吧!!!” ? 喻文州快步走到边境军区最中心的一栋楼,这里是保密部门的办公地点,他来到楼下的接待处出示了军官证,接待处的办事人员下午昏昏欲睡,一看到证件登时吓了一跳。 中校啊,这儿最大的头孙哲平也才是少校,而他刚刚居然在打瞌睡。 “申请一间最高保密级别的会议室。”喻文州说。 他的声音很柔和,微笑的表情看起来很好相处,不是个严厉的上级,办事人员很快办了一张卡给他,然后指了指电梯的方向。 “谢谢。”喻文州很礼貌地道谢。 保密会议室里有着一般向导无法感知、哨兵也无法窥探的屏蔽防御系统,以保证保密室内的全部信息不向外泄露,喻文州坐下来把一张存储卡塞进卡槽,然后打开播放器。 “嗨,少天,我是喻文州。”画面上喻文州坐在病床上,额头贴着纱布,手持DV的画面转向整个病房,镜头有点晃,整个病房很大,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病床,窗子前是黑色的窗帘,白炽灯亮得可怕。“第十三天,身体恢复得很好,精神域的修复遇到了很大问题,但是目前情况还算乐观。” 画面暗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又重新亮起来,这次是一间实验室,DV画面右下角的红色数字说明时间距离上一次过去了一个多月,喻文州还是穿着一身的病号服,但是脸色看上去不错。“少天,这里就是我的实验室。” 画面好像静止了一样停了很久,镜头里的喻文州都没有说话,等到喻文州准备开口的时候,画面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喻文州关闭了播放器,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给黄少天拨了电话。 “少天,你来一下,我有事情对你说。” ? “你知道的,当初联盟成立,就是因为和国安不合。”魏琛把快要烧到手的烟头掐灭,“哎,给我倒杯茶水啊,还想不想听故事了!” 乔一帆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来给魏琛倒了杯茶水,顺便也给叶修的水杯满上了。 “多好的孩子。”魏琛慈祥地看着乔一帆。 “多懒一老头,啧啧。”叶修说。 “放屁,你才老头,你想不想听了?”魏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其实这件事到现在我也不想提了,你为什么非要问?少天那小子,我听说他和喻文州一起去出任务了,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我现在还不知道他是知道了什么才非要查当年的任务。”叶修想了想,“不过黄少天应该是认真的。” “他一旦知道蛛丝马迹,都会认真的。”魏琛看着叶修,“诅咒之剑这个任务是失败的,所以对外封锁了全部权限。而且,就在这个任务当中,喻文州死了。” 安文逸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在场的这些人,只有安文逸,就刚刚在前些天才见过喻文州这个活生生的人,他还见识了喻文州强大的精神力,而且他可以肯定,喻文州是上战场的那种向导,和那些不愿意去前线留在后方从事科研工作的向导不同,他很冷静,但是带着掌控全局的游刃有余,甚至他觉得喻文州的精神域带有一股平淡如水却暗潮涌动的感觉,这是向导对同类的判断,很难谈科学性。 “他没死。”叶修说。 魏琛挑了挑眉毛:“你怎么知道?” “废话,因为黄少天现在就和他在一起出任务。”叶修说。 “我也没想到。”魏琛没心思和叶修插科打诨,“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看来国安把他带走了,然后他活下来了,再然后我没想到的是,他的精神力恢复了。” “当年发生了什么?”叶修皱眉,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的不一般。 “少天这个小子,是个天才。”魏琛突然说起了黄少天,“哨兵里的天才,脑子也好用。” 叶修沉默地看着魏琛。 “他是喻文州救回来的,”魏琛再次点燃了一根烟,烟圈一吐,眼前烟雾缭绕,就看不清他的表情了,“呐,从精神黑洞里把黄少天救回来的,就是喻文州。” “他不应该硬碰硬的,精神力耗费过度,救不回来了。” “我不记得了。”黄少天显得有点沉默,话也少了很多,他费力地想了想,自然而然地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没关系,”喻文州点了点头,“不记得也很正常。” 保密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毯子,夕阳送晚,透过窗子将一切染成暖黄色,两个人背对背坐着,喻文州显得很平淡,黄少天则有点紧张,他不断地试图伸手去抓着喻文州的手腕,手指不由得缩紧。 “进来,我带你去找。”喻文州轻声说。 精神域打开,精神接驳完美契合,黄少天可以轻松地在喻文州的精神域里漫步,他可以随意地查看喻文州的所知所想,就好像来到一间整齐干净的图书馆,每一格内都存储着不同的记忆和情感,可是书本太多,黄少天反倒一时间也不知道要看什么,他接住喻文州抛出的精神触丝,随着喻文州的指引继续向深处走。 精神世界是哨兵和向导精神状态的真实体现,喻文州的精神图景是一片望之不尽的大海,海面风平浪静,蔚蓝深邃,黄少天总觉得这个画面他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直到他看到尽头的一片血红,他终于想起来了,这就是他的梦境,他做过很多很多次的梦,反反复复,海水,鲜血,以及白色的灰烬。 黄少天向前走了一步,海水突然变了颜色,梦里那种血红的海水涌了上来,几乎就在一瞬间包围了他,他拼命地挣扎却丝毫无效,胸腔中的空气越来越少,窒息感像是勒住他思考的绳子,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陷入这样完全盈满的空间里而放弃一切抵抗,他觉得自己越沉越深,红色也越来越深,直到这样的红色变为全然的黑色,再没有一丝一毫的缝隙,他猛地发现,自己已经彻底和这样的黑色融为一体,不分彼此了。 五感没有任何用处,反而成了累赘,在窒息面前,他放弃了所有的感官和知觉,精神域敞开着,距离被这样的黑色吞噬也只有一步之遥,黄少天耐心地等待着,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对这样的吞噬感觉到期待——或许是可以因此变得毫无负担,也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了。 The End. 黑色愈来愈强势地吞噬着他的精神域,黄少天放弃了抵抗,那种完全的虚无其实是一种毫无负担的状态,可以让人忘掉一切,当开心的与不开心的同步消失,没有了对比,那么所有曾经拥有过的一切就都没了区别,这种虚无的快乐像是海面月色的碎影,遥不可及,却近在眼前,黑暗跨过最后一道阻碍,最终要把这一切划上句号—— “少天,醒醒。” 有人在他耳边说。 那个声音温柔又熟悉,黄少天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但是他却能听见这个声音对他说话,他不耐烦地捂住耳朵,却发现那个声音不仅没有变小,反而愈加清晰。 就像是回响在他的灵魂深处,在永无止境的终焉之地,唯有这个声音温柔而坚持,像柔韧的藤蔓,攀附着陡峭的悬崖,它微弱,但强韧。 空气开始涌进来。黄少天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开始恢复了知觉和五感,重新找回自己的眩晕一时半会过不去,而等到这一切过去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声音已经不见了。 黄少天想起了他经常一遍又一遍反复做的梦。他在一片灰烬和鲜血中,看到一个靠在墙边的人,他垂着头,一言不发。黄少天走近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喻文州。 他的向导靠在墙边,他费力地建立起精神接驳试图感应,却发现已经没有了任何回应。 他躺在中央塔的心理咨询室里,睁大了眼睛看着天花板,他感受到彻骨的寒冷和切肤的疼痛,他知道,他和喻文州最后一点关系就此解除,所有的标记不再有归属的意义。他可以听见医生激烈的讨论,陈述着利弊得失,听见频繁的脚步声响若惊雷,听见窗外飞鸟掠空树枝轻颤,听见整个世界都在向他传递着无尽的信息洪流,而这样的洪流之中,偏偏就没有喻文州。 黑夜在白昼之中降临。 继而是快速的画面飞掠,他好像在与时光的无尽永前作对,一路逆行而来,他看到自己,也看到喻文州,看到熟悉的自己,也看到陌生的自己,整个世界一下子变得天旋地转起来,他仿佛掉进了万花筒,一瞬间就被画面所淹没,没有任何力气辨认、思考,他觉得整个人飘浮起来,无处落脚,他海水中挣扎,直到他看到了自己。 他看到两个少年在空旷的操场边聊天,阳光正足,灼人肺腑。 “魏老大答应了我,这个任务结束之后休假,”黄少天弯着腰系鞋带,军靴蹬在墙上,在阳光下显得锃亮,“哎,你想去哪儿玩?喻文州,我跟你说话呢,我可以勉为其难也带你一起去。” 少年意气风发的,下巴微微扬起,眯着眼睛看向喻文州,他手里拿着一把短匕首,抛起来又接住,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那也要等任务结束。”喻文州笑了笑,“少天,该出发了。” 任务号NSLY1821,代号,诅咒之剑。 “比如,来来来,把你的杯子给我,”魏琛伸手要乔一帆的杯子,乔一帆连忙递过去,“看到了吧,三个杯子。” 魏琛把叶修的水杯放在最中间:“上面,顶头的,我不说你也知道是谁。” 叶修点点头。 “咱们,中央塔,”魏琛把剩下的两个杯子平行地摆放在下面,“那边,就是喻文州现在在的那一边,国安。” “国安和中央塔作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魏琛敲了敲杯子,陶瓷的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这个你都知道。” 国安和中央塔最大的分歧不是出于别的,是出于对于哨兵向导进化的认识,在哨兵和向导这两种特殊体质觉醒之初到现在,几百年过去了,两边仍然没有达成一致,问题的关键就在于,这种觉醒是天然的、不可预估的,还是可控的,甚至于可操作的。 中央塔控制着全国90%以上的哨兵和向导,这些军人可以选择上战场,也可以选择从事其他类型的工作,中央塔甚少对这些觉醒的特殊体质人群做任何实验,他们坚信这是人类自我选择的一种进化,并不加以干涉和控制,而国安恰恰相反,他们坚持认为,哨兵和向导的觉醒、结合、共鸣都是有科学依据和道理的,顺流而下,可以促进已觉醒人群的更好发展,逆流而上,可以探知这些觉醒的触发条件和原因,他们甚至觉得,哨兵和向导之间情感的共振、互相需要的纽带都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中央塔对此心生敬畏,而国安只认为这是一个需要破译的谜题。 “作对?”陈果很好奇,“为什么要作对?” 叶修斟酌了一下:“其实也不是作对。” 苏沐橙走过来坐下,她想了想,补充道:“我觉得是对着作吧。” 她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叶修回看她,露出一个微笑。在这件事情上,叶修代表中央塔没少和国安作对,乃至于叶修已经被国安彻底封杀,他作为一个大校,连国安的大门口都进不去,要知道,进国安的门口只要是中士之上都可以,但是叶修一走到国安门口刷门禁卡,系统会默认直接报警,开启国安最高级别的防御。用国安苏教授的话说,叶修,破坏力约等于一枚核弹,PS,是他心情好时。 叶修和国安之间的事情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兴欣的人都知道他和国安有着乱七八糟难以言喻的关系,但是都不知道细节,陈果兴致勃勃地想听八卦,次次都被叶修堵回来,看现在的样子,叶修还是没有要说的意思。 “这个任务是国安下面的,”魏琛说,“结束之后我只接到了黄少天,而现在,你看,老夫猜对了,喻文州被国安带走了。” “你什么时候猜了。”叶修说。 “在心里,当年在心里猜的。”魏琛敲了敲桌子,“这事儿跟国安逃不开关系。” “当时为什么派黄少天和喻文州去?”叶修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魏琛把手里的水杯转了个圈:“你说为什么?因为那时候中央塔已经没人可派了,你当时在哪儿,你别告诉我你忘了。” 叶修呵呵一声:“我在建功立业。” “当时他们结合了。”魏琛说,“一直以来,配合得也很好。这件事之后,对外都声称黄少天是有向导的,其实就是喻文州,但是内部大家都知道,那精神域,跟头发丝似的。” 魏琛手指捏在一起,勉强露了个缝。 “黄少天后来……”安文逸突然插话。 叶修看了看他,觉得安文逸应该是知道一些什么,他是一个绝对冷静也分得清场合的人,甚少在不合时宜的时候插嘴。 “我看过黄少校的心理咨询报告。”安文逸说,“难道你们都没看过?” 魏琛一脸卧槽:“你竟然看过?” “我总觉得有点不安。”军部的车停在中央塔辖区的门口,黄少天走在前面,喻文州拉了他一把。 “啊?什么?”黄少天愣了一下,然后马上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样子,“你想太多了,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黄少天讲这话的时候信心满满,眉眼间带着勃发的少年气,背影挺直如同夏日里的一颗白杨树,可是不管怎样,喻文州还是嗅到了一股不安全的气息——对于向导来说,气息无外乎是受情绪影响而形成的气场,只要感应情绪感应得足够精细、准确,精神力足够强大,所谓的直觉完全可以发展为知觉。 “你相不相信我。”喻文州出于谨慎,还是拉住了黄少天,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既出于对细微处的敏锐,更出于对自己向导能力的自信,他从逆境中走来,却从来都不是一个自卑的人。 “相信。”黄少天想也不想地回答。这是他的向导,他不信任他还信任谁? “那就拿着。”喻文州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还有,黄少天,无论什么时候,我喊你回来,你一定要回来。” 阳光刺眼,静默无风。 这次的任务级别很高,S级别,已经是他们处理过的最高级别的,喻文州一路都在看地图,直到把地图上的全部信息都印刻在脑海中,他仍然觉得不安全感如影随形,甚至于这种感觉已经无法控制,通过精神纽带传染给了黄少天。 “你在发抖。”黄少天握住了他的手,“文州,你怎么了?” 喻文州还没来得及回答,军用车停下,目的地已经到了,他反手回握黄少天的手,十指相扣后又松开。 “没怎么。”喻文州打了个响指,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那么恐惧只会变成无谓的情感低谷,侵蚀他的判断,这只会让他们更加危险。 这是一栋废弃的医院大楼,位置在城郊,四周除了一片焦土,便是更多的废弃建筑和满地的杂物,由于前段时间曾经发生小规模的冲突,戒严了有一段时间了。喻文州很想探查一下四周的情况,但是此时已经接近深夜,他没有足够的时间了。近来一直不太平,中央塔和国安的压力都很大,如果不是因为这样,也不会派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出来执行任务,黄少天那时候甚至还没有去蓝雨报道,只是单独接触了魏琛而已。 “分头上去。”黄少天利落地给手枪上膛,冲喻文州挑了挑眉毛。 “左边。”喻文州摇头,然后给了自己的判断。 “啊,好吧,左边。”黄少天也不知道喻文州为什么选左边,可是他觉得喻文州选的总不会错,就算错了,他也要和喻文州错在一起。 而他们真的错在了一起。 踹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木门上镶嵌的玻璃碎了一地,混乱的屋内空无一人,满地洒的都是散发着浓烈异味的不明液体,窗子打开,泛黄的木窗上玻璃碎得像蜘蛛网一样盘根错节,两扇玻璃明显被子弹击中,墙壁上的弹痕更是明显,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染了半面墙,甚至把墙上的挂画污染得一塌糊涂。 那是一副《最后的晚餐》。 “有人杀了我们的目标,”喻文州半蹲下,仔细看了看墙上的血迹,“或者只是带走了他。” 他们的目标,是一名私自进行哨兵向导人体实验的科学家,这位科学家并不来自国内,他曾流亡过多个国家,这里只不过是他的一站。 “少天,你看一下,这需要多大的力道。”喻文州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招了招手。他和黄少天的默契一向很好,很多时候甚至不需要讲话,可是他这次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扭过头的时候,发现黄少天正举枪对着他。 “别动。”黄少天严肃地看着他,喻文州一下子觉得心脏抽紧,那种杀意的迸发他无法忽视,而当这股杀意来自他的哨兵时,他只觉得一瞬间如坠冰窖。 他试图与黄少天建立精神接驳,可是只碰上坚硬的精神壁垒。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喻文州的头脑,他猛地掀翻了桌子上的不知名设备,同时猛地向后就地翻滚,在一声金属触地的巨响之后,一枚子弹正中他的肩头,剧痛在一瞬间炸裂,沿着神经元直奔大脑,简直要把天灵盖掀翻。 等到喻文州踉跄着再站起来的时候,黄少天已经不见了。 这或许就是这个科学家被追杀的原因,喻文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出于怎样的一种魄力,或者是一种无处寻因的大胆——他觉得自己和黄少天可能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而他此刻,迫切需要一个筹码。 他缓缓蹲下,用还未受伤的左手,拆下了他刚刚掀翻的那个设备最重要的部分,他那时候还不知道,他拿走了这个科学家数年来全部的数据,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设备组件里。 楼下汽笛声大作,人声沸腾,喻文州缓慢地走到楼下,看到一群穿着明显不是中央塔制服的人围在下面,疼痛让他有点眼前发晕,但是他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他看到黄少天躺在一片空地上,安静得像熟睡一样。 周围站着一些人,他们对喻文州说,别靠近他。天气阴沉,开始下着小雨,喻文州摇摇头,然后抬手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声音显得无比地冷静,没有一丝颤抖。 “让开,让我看看我的哨兵。” 越是安静,越让他觉得不安,黄少天显得太安静了。他蹲下来,摸了摸黄少天的脸颊,试图和他的精神域连接,除了强力的屏蔽什么都触不到,这种虚无太可怕了,他的理性只支配了大脑三秒钟,三秒钟之后,他强行进入了黄少天的精神域。 喻文州从未如此强势过,在与人相处之中,他总是显得进退有度左右有方。 在黑暗之中,一道惊雷落下,大雨倾盆,雨水打在土地上,把坚硬的土地化为柔软的泥地,废弃的大楼依然不断地向外发散着只有哨兵可以接收到的奇特信息流,像是一个黑色的诅咒。 诅咒之剑。 啪。开灯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黄少天猛地回过神,发现他和喻文州的情感共振已经断开,他已经走完了这段回忆的全程,窗外天色彻底暗了下来,保密室的灯光昏黄却温暖,他依然和喻文州背对着背,源源不断的暖流从一具身体传递到另一具,喻文州的背宽阔温暖,挺得笔直。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黄少天的声音嘶哑,他自己也是一愣,甚至觉得这个声音不像自己发出来的。 “我爱你。”喻文州转过身来,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 我爱你,无论发生过什么、将要发生什么。 第12章 12 The secret blandness 孙哲平照例晚上到保密部门点个卯,晚上一群人在食堂非要包饺子,还非要自己动手,张佳乐就不用说了,史诗级的手残达人,饺子下锅煮出来一碗浓汤+面片,实在是没人捧场,孙哲平只好端起来咕嘟咕嘟连干货带汤一并喝了,这导致他很饱,之后张新杰和王杰希捏的整齐规矩的饺子他一个都没吃下去,他就托着腮看张佳乐吃了两大碗,顺便蘸了半碗的醋,一边吃一边还能挤兑孙哲平。 孙少校开口前打了个饱嗝,他冷静了一会儿,这才走到楼下的接待处,敲了敲桌面。 “有什么情况吗?”孙哲平问。 边境军区很杂乱,这种杂乱是孙哲平初来乍到完全无法控制的杂乱,包括人员内部的关系、非军区人士的进出等等,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权衡利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这里,军衔的大小并不能完全决定话语权。 “就在刚刚,”接待处的办事员抬起头,翻了翻表格,“喻文州中校和黄少天少校刚刚离开,他们使用了一间最高等级的保密室。” 孙哲平想了想:“把记录销了。” 办事员一愣:“啊?” “我说,把记录销了,”孙哲平沉声道,“把保密室的录音导出来彻底粉碎掉,然后把这间保密室的屏障设备参数全部重置。” 孙哲平走出保密大楼,宿舍楼的门口正有人蹲在地上挖东西,眼看着应该就是张佳乐,孙哲平走过去照着屁股踹了他一脚。 张佳乐烦都烦死他了,站起来没好气地推了孙哲平一把。 “怎么了啊?”孙哲平双手插兜,皱着眉。 “没事,离我远点。”张佳乐说。 “那你挖什么啊?”孙哲平凑过去看,觉得张佳乐真是闲出屁了。 张佳乐白了他一眼,向旁边走了一步差点掉进自己挖的坑里,孙哲平揽着他的腰一把将他拉回来。孙哲平实在是太习惯了,身体先于大脑的思考,动作行云流水,跟排练好的英雄救美桥段似的。 “我警告你,”张佳乐抓着孙哲平胸前的扣子把他推开,“明天出任务你要是还对我动手动脚,当心我拿枪托砸死你。” “我动手动脚也是为了保护你。”孙哲平说。 张佳乐撩了一下头发:“噢,那谢谢你,明天的明天开始你就不用保护我了,任务结束,我直接回中央塔。” 孙哲平点点头,语气很理所当然:“我知道啊。”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张佳乐又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他抬起头看看孙哲平,感觉好像没分开多久,但是老了不少的样子,胡茬很明显,嘴唇上面淡淡的一圈,也比以前爱抽烟,身上总是一股浓郁的烟味,至少就他对孙哲平的了解,他不怎么爱抽烟,所有的哨兵都对这种强烈刺激的感觉没什么兴趣。 “回去好好表现。”孙哲平说。 他还想说,要是遇到还不错的哨兵就重新结合吧,但是这话一来违心,二来实在太过画风清奇,这就好比劝人遇到个差不多的就嫁了吧,孙哲平毫不怀疑张佳乐会直接揍他,一秒钟都不用考虑。 “哈,”张佳乐翻了个白眼,“用你说,我要在霸图迎来人生第二春。” “看到黄少天了吗?”孙哲平笑着问。 “看到了啊,”张佳乐指了指不远处的操场看台,“和他的新欢思考人生,哎话说喻文州是什么时候从哪儿冒出来的,我怎么进了医院一出来,连黄少天都有归属了。” “国安派来的。”孙哲平简单地回答了他的问题,“你,身体怎么样?” 话题转得太快,但是还没有出乎张佳乐的意料,他抬头看了孙哲平一眼,觉得十分一言难尽又莫名其妙。 “关你屁事。”张佳乐掉头就走,一边走一边抱怨,“就你废话多,原来也没这样,简直脑子有坑,莫名其妙,跟你没关系的时候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说你点什么好,孙哲平——” 张佳乐猛地回头,这才发觉孙哲平根本没有跟过来,他回头望过去,孙哲平背对着他向相反的方向走,路灯拉开一个狭长的身影,一路奔向遥不可及的前方。 “喂,”张佳乐喃喃地说,“我身体不太好啊。” ? 喻文州踏进会议室的时候,王杰希已经坐在正中间在看地图了,会议室的时钟指向凌晨四点半,整个军区还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早。”王杰希端起茶杯冲喻文州比了一下。 “早。”喻文州点头,“我来最后确认一下任务方案和路线图。” 昨天下午的会大致确定了方向和任务,但是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王杰希一直在配合中央塔做最后的详细部署,原定的两路夹击包抄方案不变,微草和霸图一组,蓝雨和义斩一组,目标是边境上距离军区总部十三公里的一处小型军事基地,由于这块区域名义上是本国归属,但是一直以来实际被K国控制,所以在一路上都有可能遇到埋伏和反向攻击,尤其在蓝雨端掉了红楼拿到了研制疫苗的重要线索之后,K国的防御更加严密,而潜伏在境内的反动势力也越发心急,如果K国持续受到干扰,他们很有可能取消对反动势力的支持。 “我刚刚出去接热水,”王杰希说,“看到了穿深蓝制服的一批人。” 喻文州正在低头翻看地图,他听到王杰希的话后向门口看了一眼,然后笑了。 深蓝制服是国安的标志,中央塔一向和国安不睦,叶修为首的联盟是中央塔的主要战力,他第一个带头和国安的苏教授作对,两边关系一直势同水火,干脆都不愿意提对方的名字。 “可能是来接我的。”喻文州故作轻松地说。 “不是说调过来三个月?”王杰希问道。 喻文州摊手:“如果不说三个月,中央塔会留我?” “那你来这一次,太冒险了。”王杰希突然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喻文州继续认真地对着地图,头也不抬。打印机吱呀吱呀勤奋地向外吐着资料,声音和王杰希屈着手指敲桌面的声音混在一起。 “好了,我现在回去了。”喻文州拿好资料站起来,“王队辛苦了。” 王杰希确实辛苦,从昨晚熬夜熬到现在都没有合上眼过,不过他坐镇后方不出任务,勉强可以休息一下,他冲喻文州点头:“祝你们好运。” 喻文州笑了:“是,我们好运,一鼓作气,你也可以多睡会。” 从会议室走出来天光大亮,喻文州先去食堂打包了早饭,然后再慢慢走回到宿舍,早晨的露水颇盛,走在操场的路边裤脚都被打湿了,这大概是军区这边一天之中空气最好的时候,喻文州卡着表到五点半,然后才推门进来。 五点半,这是一般黄少天醒来的时刻,非常准时。 “早。”喻文州把早饭放下,他逆着光站着,黄少天眯着眼看他,一时间觉得脑子不甚清醒。 “哦……”黄少天抓了抓头发,“你怎么就出去了,不是,你怎么出去都回来了?” “赶紧穿衣服。”喻文州上下打量他。 穿着白背心大裤衩的黄少天连忙去衣架上拿衣服,三下五除二地穿好,黄少天还是觉得脑子不清醒,扣扣子的时候扣得七扭八歪。他还沉浸在昨天晚上的那些记忆里,满脑子都是几年前一起出任务的事情,他试着让这些记忆在自己的精神域中寻找对应的部分,但是铩羽而归,现在关于那段过去他所知的,完全还是喻文州的视角。 “七点集合,来得及。” 黄少天点点头,但是还是一口咬掉了半个包子。 “我想起个事来,”黄少天拿着勺子搅拌着菜粥,“文州,任务结束之后你跟我们回中央塔吗?” 喻文州正在翻资料,愣了一下然后笑了:“当然。” “嗯,那正好。”黄少天显得挺高兴的,“回去就方便多了,魏老大现在也在中央塔,叶修也在帮我查当年的事情,他给力的话我可以帮他带带他的新兵作为回报,素质太垃圾了,还显摆,笑掉大牙。” 喻文州很温柔地看着他:“嗯,好。” “我觉得今天早上的包子还挺好吃的。”黄少天继续念叨,“不过我吃着感觉这就是昨天包饺子剩下的馅料又包了包子,王大眼同志捏饺子捏得不错,但是皮太厚啦,当然这个锅应该让张佳乐来背,他揉面揉得乱七八糟的……” 早饭过后集合整队,韩文清和喻文州分别作为两边的负责人,和大家交代具体的任务细节,韩文清话不多,三句两句就说完了,这边喻文州说得详细一点,孙哲平一直在东张西望,黄少天倒是听得很认真,还踢了孙哲平几脚,示意他不要老晃悠,影响队长威严的一切行为都是被明令禁止的。 “你是喻文州的护法吗?”孙哲平问他。 “滚滚滚!是你妹!”黄少天冲他比中指。 他们两个站在第一排,声音还不小,十分引人注目。 “那边两兄妹不要吵了。”喻文州头也不抬地说道。 黄少天:“……” 孙哲平倒是挺高兴的:“这位妹妹叫声哥来听听?” 黄少天矜持地冲他比了两个中指:“你现在无耻的样子真的很像叶修你知道吗?你知道叶修如果出现在这里会发生什么吗?我告诉你!群殴!是不是老韩?!妈的,老韩啊,叶修拿了三次全军第一就念叨十年这事必须没完,我们见他一次揍他一次!” 黄少天冲韩文清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试图寻找认同感。 张新杰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如果都是中央塔内部的人也就算了,一起出任务的还有孙哲平现在带的义斩,这是非要把叶修仇恨值蓄满让人看热闹啊,他单知道不能跟蓝雨一队,却没有想到跟蓝雨一起整队都会出幺蛾子。 我真傻,真的。 韩文清:“是。” 果然叶修一代神T,四处躺枪,随便提提名字都可以迅速促成结盟,可以取代江波涛粘合剂的外号了,张新杰揉了揉太阳穴提醒道:“差不多了,出发吧。” 韩文清一愣:“为什么不能说?” 张新杰想了想:“家丑不可外扬,家门不幸,不要老拿出来说。” 韩文清点点头,不再说话。 喻文州笑了笑:“我同意张副队的看法,你们的相声还讲吗?如果不讲了,我们要出发了。” 霸图和微草的一队走的是“官道”,也就是正面直接碰撞,而蓝雨义斩的这一队由于有当地人在,所以走的是小路,在地图上这些地方可能并不能通过,但是实际上却有可以越过的方法,他们需要做的是隐蔽地靠近目标,配合正面攻击,同时防止目标的溃逃,这是蓝雨一直以来比较习惯的作战方式:等待、隐蔽,寻找机会,一击必杀。 一路上张佳乐都比较蔫,垂着头走在队伍的后面,和义斩的人混在一起,孙哲平向后望,动作频繁到黄少天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想让他过来你就喊啊。”黄少天说。 “不想让他过来。”孙哲平压低帽檐,“前面太危险,我就是看看。” 黄少天觉得他很没种,不男人,但是他看到喻文州走在最前面,他也立刻没种了,步子迈到最大,两三步就超过了喻文州。哨兵对向导的那种保护欲有时候真的没道理,可能是由于既来自人类本能对爱人的占有欲,也来自于精神域的冲动,双重影响之下,直哨癌就产生了。黄少天觉得这是哨兵的本能,不是心理疾病,不需要批判,社会应该对此宽容。 当然黄少天还不知道,他最讨厌的国安部的苏教授正在以此为课题写一份社会研究报告,控诉哨兵自(chou)以(bu)为(yao)是(lian)的行为。 “防守加强了,”喻文州放下望远镜,头也不回地对黄少天说,“三公里以内严密盯防,五公里以内有巡逻。” “什么?啊……不管是什么了,干掉就好了。”黄少天把手枪拿在指尖转了个圈,“等下,喻文州你过来一下。” 喻文州愣了一下,但还是凑了过来,微微低下头。 “叶子落你头上了。”黄少天抬手把叶子摘下来。 敢情黄少天根本没怎么听他在说什么,注意力全在乱七八糟的小事上。 “这样只会打草惊蛇,”喻文州微微摇头,抓住黄少天的手腕示意他不要乱动,“我们如果现在就开枪凭借人数优势解决掉巡逻的人,那么进入三公里范围内只会更加被动,而且,这给了他们准备的时间。” “对。”张佳乐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队伍末尾赶到了前面,他从背包里掏出水来喝了一大口,他果然身体大不如从前,才几公里就大汗淋漓了,“你要知道,我们的目标那里是一个小型的军事基地,K国偷运过来的武器和军需,很有可能都在那里,如果不巧真的还在的话,我们这点装备想要硬碰硬是不可能的,如果让他们再有准备,只会更难。” “那就只有引开。”黄少天想了想,“各个击破,悄无声息。” 哨兵和向导的思维方式在这时候明显就不同了,向导想得更加细致入微,哨兵则简单粗暴,向导描绘了应该是怎么样,而哨兵在想如何才能做到这样。 “你们就画一下蓝图就行了。”孙哲平插嘴道,“办就我们负责不就得了?” 喻文州点头:“那既然这样,在我们附近五百米以内的全部巡逻目标都需要快速解决。我会配合少天,尽最大可能做出精神暗示,我们尽量做到悄无声息。” 他后半句话看着黄少天说的,张佳乐也看着黄少天,直到孙哲平扳着他的脑袋示意他看向自己。 “看别人的哨兵干什么,看我。你别坑我。”孙哲平利落地换弹夹,淡淡地说。 张佳乐冷漠地说:“那不可能。” “哦……”孙哲平点头,“那你坑吧,保护好自己就行了。” 边境之所以乱,除了实在是太穷,就是地理环境太差,他们走的是小路,几乎相当于在没有路的荒山上开路,行进十分困难,哨兵还好,这对向导的体力是一个很大的考验,黄少天喜欢单兵作战无所拘束的感觉,原因之一就是向导普遍弱鸡,跟不上他的步伐,徐景熙已经算得上体力不错了,现在和李远搭档毫不费力,但是要跟上黄少天还是困难,黄少天最开始想着要照顾喻文州的节奏,但是他后来发现,喻文州虽然没有哨兵那样出色的体力,但是他够聪明。 他了解自己的体力极限,更重要的是他擅长掌握节奏,在他的节奏里,一切情况都足以应付,续航更是没有半分困难。 但是轮到黄少天忙不过来了。 “等等等等等等—下!”黄少天小声对着通讯器抱怨,“打光了,我要换弹夹,等我一分钟。” “那好,我拦一下。”喻文州回复他。 向导强大的精神暗示碾压似的向一个正在巡逻的士兵攻过去,这种精神暗示对普通人格外有效,他们会无从分辨自身意识和暗示,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但是这种精神暗示对精神力的消耗很大,有黄少天在,他不需要太过耗费精力,只需要做一点轻微的引导,黄少天就有足够的把握来一个杀一个了。 “我太辛苦了。”黄少天自言自语。 “嗯。” “我说我太辛苦了——”黄少天拉长声调,与此同时他抬起手臂,微微眯着眼睛,瞄准了目标。 “然后呢?”喻文州搭话。 砰。一声低沉的枪声响起后重物落地的声音接着响起,喻文州知道,黄少天应该解决了他们的第三个目标。 “那我可以亲你一下吗?”黄少天收起枪,声音里带着点小得意。 孙哲平:“卧槽。” 通讯器开着公共频道,黄少天实在是没想到,孙哲平率先卧槽,然后耳机里传来一片卧槽的声音,其中以蓝雨群众的卧槽最为清奇,宋晓的卧槽拖长声调可绕地球三圈。 “任务期间,严禁骂人。”喻文州正色说,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可以。” 张佳乐:“卧槽——” 孙哲平一把捉住他的胳膊:“你要操谁?” 公共频道乱了一通,说什么的都有,其中参杂着在紧张气氛下争分夺秒的放松以及蓝雨群众一贯对副队长的调侃,喻文州笑着摇摇头,什么都没说,黄少天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摸雪豹的尾巴,感觉一辈子的脸都在此刻丢尽了。 “原地休息,注意隐蔽。”喻文州随后下了命令。 时针指向了上午九点,凉爽的清晨彻底过去,红日高升,微微有点燥热,穿过高大的针叶林后,眼前是很难隐蔽的灌木丛,喻文州决定先停止前进,和另外一队进行一下沟通,张佳乐从孙哲平手里挣扎出来一起听,通讯器接通,对面传来张新杰沉稳的声音。 胖达在林间灵活地来回蹿,雪豹挣扎着想去追它玩,但是黄少天攥着它的尾巴不撒手,它就只好前爪不停地刨土,刨得尘土飞扬,喻文州咳嗽了两声,雪豹转了转眼睛,立刻停止了动作。 “小样,你还看人下菜碟。”黄少天继续揪着雪豹的尾巴,张佳乐哈哈大笑,从地上捡起小石块丢黄少天。 就没见过黄少天这么喜欢跟自己精神向导较劲的,张佳乐一边笑黄少天一边又觉得十分寂寞,他和孙哲平分手之后,他的精神向导已经很久无法召唤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身体太差的缘故,后来身体好了,发现还是不行,来边境之前他特意请假去医院挂号咨询了一下,医生也觉得很奇怪,说不清楚这到底是犯的什么邪,大家都觉得确实很邪门,李轩建议他去看看封建迷信,方锐直接说要帮他去郊区的大庙问问弥勒佛。 当然,这些都并没有什么用。 “收到。”喻文州在继续和张新杰沟通,“保持联系,我们这边随时准备接应。” “大约半个小时后。注意隐蔽,你们应该已经走出了森林。” “对。”喻文州站起来,单手拿着望远镜向更远的前方望过去,目之所及全是齐腰高的野草,在阳光下闪着金边,像绵延无尽的暖黄色波浪。如果不是正在出任务,喻文州甚至有点忍不住要把这里当作秋游的胜地。 “成败在此一举。”张新杰停顿了一下,“喻中校,祝你成功。” 喻文州仰起头看向天际,他手里捏着森林里不知名的一种果子,果肉挤着汁液,一瞬间散发青涩而浓郁的果香来。 “谢谢。”喻文州笑了一下。 和张新杰的通话切断,喻文州把手里的果子扔掉,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工具盒来,他对着阳光将通讯器拆开,然后动了其中一条红色的导线。 阳光刺眼,他微微眯起眼睛,一只松鼠从他身边窜了出去,以极快的速度攀爬上了一棵高大挺拔的松树,像一阵风一样掠过,然后彻底消失在浓密松针之中。 “全队警戒,五分钟后出发。” 离开森林后静谧的气氛陡然被打断了,没有了高大的遮蔽物和错综的树木,大家都下意识地更加警惕,黄少天照例走在前面开路,喻文州跟在他身后,听见军靴踏在灌木丛下湿软土壤上发出缠绵的嘎吱声,像是指甲刮蹭着琴弦。他们保持着契合的精神域连接,虽然没有结合。 “我总觉得怪怪的。”黄少天从腰间掏出枪,熟练地上膛,“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总觉得背后阴森森冷飕飕的。” “嗯。”喻文州未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 “大家注意身后。”黄少天抓起通讯器,在公共频道嘱咐了一下。 黄少天平时是在蓝雨没什么威慑力,更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但是出任务的时候自然不是平时,黄少天说一不二是惯常的节奏,通讯器里传来一连串字正腔圆干脆利落的“收到”,与此同时还有整齐划一的枪械上膛声,让义斩大呼神奇,孙哲平咳嗽了两声,顺便教育了一下义斩的各位,但是似乎效果并不是很好,张佳乐带头在那边笑个没完,孙哲平一下子信誉全失。 “张佳乐。”黄少天皱着眉头,“看好你的哨兵,别闹。” 黄少天说得很严肃,张佳乐本来想呛他两句,但是他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现在他们行进的灌木丛中确实氛围有些怪异,比起在森林里还要静谧,就连向导都感受不到附近有人烟,按理说他们正在逐步接近军事基地,防范应该更加严密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再说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孙哲平身边。 “孙哲平同志,”张佳乐伸出手搭在孙哲平的肩上,“解除你对我的精神屏蔽。” “你先解除你对我的。”孙哲平揽着他的腰,轻轻松松地带着他跨过面前一道不窄的沟渠。 “你他妈——”张佳乐皱着眉头,小声对他爆粗口,但是他还是撤掉了精神防御,两个人的精神域结合度是100%,很快契合地连接起来,精神域的连接似乎更加坦白、赤裸些,丝毫没有尴尬和滞涩这一说,一切恰如旧日。 “张佳乐,”孙哲平突然对张佳乐说,“这是在战场。” “我知道。”张佳乐东张西望。 “我要保证你的安全。”孙哲平说着低下头,趁着张佳乐心不在焉的时刻,在他的后颈轻轻咬了一口。 “孙哲平我操你——”张佳乐像触电一样差点跳起来,他感觉到后颈一疼,而伴随着这股疼痛而来的是暂时结合铺天盖地的满足感和快感,那种惬意和舒适是任何事情都无法代替的,这就好比你在倾盆大雨雷电交加的白天四仰八叉地躺在柔软温暖的大床上,看着窗外人们狼狈地躲雨,这时候你多半是躺在床上起不来的,就是那样,完全无法拒绝地,身体率先表达了欢迎。 “操我,下辈子吧。”孙哲平说。 “下辈子就下辈子。”张佳乐想了想,觉得挺可行的。 太阳升得更高,晚夏的日光不那么灼人,但是仍旧带着灼热的生命力,黄少天向前方看,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踪迹或者声响,无数的信息流进入他的精神域,细小的虫鸣、风吹树叶的碎声、来自土壤深处蚯蚓的蠕动,声音细致入耳后转化为他对面前所有事物认知的一部分,喻文州帮他剔除掉无用的信息,只留下至关重要的部分,方便他加深判断,两个人配合得天衣无缝,直到黄少天突然停下脚步。 “等一下。”黄少天抬手做了个停止的动作,身后蓝雨所有人立刻警戒,动作干脆利落。 “你感受到了?” “你也感受到了?”黄少天回头看喻文州。 “根据信号感知强弱,大概向西覆盖两公里,”喻文州一边说一边从胸前的口袋掏出笔,在便签本上画了一个大致的范围,“应该是K国的现有军备水平了,S-07的型号。” “但是,我猜这是S-06的效果。”喻文州继续向内勾画了一个范围。 这是一种可以感应哨兵向导精神域的特型感知仪器,通过向外散发遇到精神域屏蔽而折返的生物信号来判断一定范围内是否出现哨兵向导,几乎算得上是一种特型设备了,因为确实除了判断一定范围内有无哨兵向导外它一无是处,这种设备甚至没办法感知是否有人类进入,但是不得不说,用在此刻还是正确的。 “你有把握?”黄少天凑过来,微微皱眉。 “有。”喻文州打开电子地图,想了想,在上面划了一个大致的范围,“相信我吗?” “信。”黄少天想也不想地回答。 “那就走这条线。”喻文州调整了一下范围边界,“从这一侧插进去,不在感知范围内,直接抄近路。” 喻文州说得异常轻松,语气带着一股游刃有余镇定自若的劲儿,而偏偏他提出的是一个剑走偏锋极为冒险的选项。 这条路线选得很刁,甚至有点讨巧,它擦着感知范围的边过去,一不小心越界就会暴露,如果不是对敌方设备作用范围有着绝对自信的判断,应该无法做出这样踩着悬崖边的选择。 “你胆子也太大了。”黄少天感慨。 喻文州没说话,低着头再三确定路线。 “不过我喜欢。”黄少天继续说,他一边说着,一边冲身后打了个继续前进的手势。 气氛变得更加凝重,所有人小心翼翼地前行,张新杰那边再次发来确认方位的消息,喻文州回复了之后,那边很久都没有回复,直到喻文州要再次呼叫张新杰,王杰希却发来了消息。 王杰希的声音带着睡意,一听就是刚被叫起来。 “你们蓝雨真会玩。”王杰希第一句话就是这个,黄少天阴阳怪气地笑了,然后表示了一下,你们微草也挺会玩,队长在后方睡觉。 “现在我来指挥。”王杰希围着个毯子坐在会议室里,手边放着一大杯浓茶,桌面摆着一张周泽楷的艺术照,是在军区门口的小商店买的五块钱一张的海报,养眼是养眼的,只是海报上的折痕恰好在鼻子上,看着有点瘆人,不过王杰希不在乎,他正襟危坐,然后打了一个无声的哈欠,点开了电子地图。 “由于你们都太迅速了,我们不得不改变既定方案。”王杰希的声音听起来还是非常严肃认真,“下面开始,成败在此一举。” 两路包夹,一方剑走偏锋兜圈子直接抄底,一方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地图上红色图标和蓝色图标一前一后地闪烁,无数的坐标参数和现场信息传送过来,王杰希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有条不紊地指挥着,虽然他此刻觉得还是在战场上肆无忌惮天马行空地开枪更为轻松。 “注意身后,黄少天。”王杰希调整了一下通讯器的位置,“你太靠前了。” 他们已经离开地面进入了军事基地的地下,地下光线昏暗,看什么东西都带着昏暗的光影,黄少天冲在最前,总是显得有点和队伍脱轨,这一点算是他的一个毛病,当他兴起时,有的时候就像是狂奔的战马,想要控制总是要靠提醒,不然他会更加肆无忌惮更加大胆。黄少天冷静了一下,然后向身后找喻文州,不知道怎么的,他和喻文州之间的精神连接变得很微弱,王杰希这样一提醒,他反倒是注意起这件事来了,他和喻文州没有结合,距离的远近将影响精神连接的紧密度和连通度。 黄少天停下脚步,一面小心地戒备,一面向后张望,他喊了两声喻文州,在短暂的沉默后得到了回应。 “我在。”喻文州回复他。 黄少天放心了一半,他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跟喻文州的声音同时传来的,还有细小的、常人无法听清楚的清脆声响,那是拆解通讯器时发出的零件碰撞声,如果黄少天注意到了,他应该可以立刻判断出喻文州在干什么,因为这个声音和那天他们出任务时,喻文州拆掉通讯器电流过滤器的声音一模一样。 “别离开我。”黄少天向后退了两步,在一个拐角处向后张望,他招了招手,“文州,注意身后。” 在黄少天的眼里,喻文州背后那个慌乱中掏出枪正在上膛的人简直就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他提醒了喻文州,觉得喻文州一定可以躲过,甚至都没有向前一步去拉喻文州一把,时光如果可以倒流五秒钟,他一定会走上前拉开喻文州。 而他站在原地,亲眼目睹了身后飞来的子弹像长了眼睛一样,在一声沉闷的声响中没入了喻文州的左肩。 砰! 两声枪响几乎是交叠的,黄少天飞快地举起枪,一枪正中那人的面门。 喻文州身形一顿,然后猛地单膝跪地,痛苦地撑着墙壁。 “你没事吧?”黄少天的声音很紧张,那种紧张感像是冰镇的可乐,晃得越厉害气泡越多,喻文州好半天都没说话,黄少天简直快要紧张得发抖了,他眼看着子弹没入喻文州的身体,看得非常清楚,他觉得很懊恼,他明明就看见了,也提醒了喻文州,可是喻文州却没躲过去,归根结底,他还是觉得这是自己的问题。 如果,有如果的话,他的反应速度足可以拉开喻文州了。 “没事。”长久的沉默后,喻文州终于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我帮你先处理一下伤口——”黄少天手忙脚乱地开始在身上摸绷带,“你等一下,我记得的,我和张新杰学过急救的,我知道怎么办,我知道的,首先——” “少天,等下。”喻文州另一只手抓住黄少天到处乱摸的手腕,用力地拉扯了他一把,“你先听我说,不要打断我,听我说。” 黄少天一点也不想听喻文州说,但是喻文州毫不客气地对他加了精神暗示。 “我的伤没事,我有分寸。”喻文州轻声说,“下面的每一个字,你都要听清楚,我们的时间不多。” 黄少天皱起眉头,喻文州有点反常,可是这时候,他反而冷静了下来。 “你说。”黄少天沉声道。 “第一,无论什么时候,关于三年前的事情,相信我告诉你的,甚至不要相信你自己脑海中突然出现的东西。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既不需要自责,也不需要愧疚。” “第二,国安等不下去了,他们的行动已经开始了。” 黄少天感觉到自己的掌心多了一样东西,硬邦邦的,他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是一枚钥匙。他刚想说话,喻文州用眼神制止了他,他看着喻文州捡起落在地上的通讯器,艰难地用右手将红色导线重新接上。 一切通讯正常,在不到一分钟的短暂的信号干扰后,千里之外的国安一号研究室大屏幕上,重新出现画面和声音。 “刚刚怎么?” “喻中校受伤了,通讯器应该是摔了一下,不过已经好了。” 王杰希把茶杯里最后一点茶水喝完,关掉了面前的电脑屏幕,耳机里传来乱七八糟的声音,不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都是放松的,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一鼓作气,毫无滞碍,除了喻文州受伤之外,算是没什么波折了。王杰希气定神闲地把周泽楷的海报重新折起来,像是国企办公室老大爷一样夹在腋下,端着茶杯走出会议室。 王杰希觉得,他太困了,他要睡觉。 即便是睡梦中门口传来巨大的发动机声音也不能把王杰希唤醒,四支队伍归队时发出如同镇山河般的鬼叫欢呼对于王杰希来说,只不过是睡梦里的一声虫鸣。 “你小点声!”张佳乐对微草一群新人指点,“你们队长就在那边宿舍里睡觉。” “你可以再大点声,他不会醒的。”袁柏清说。 张佳乐不信,他凑过去扯着孙哲平脖子上挂着的哨子吹了一声,然后跑到王杰希宿舍的窗外看,当然,王杰希并没有醒,什么都没有发生。 “果然实力非凡。”张佳乐点评,“你们微草的人不得了啊。” 医院里很安静,喻文州拒绝了麻醉,黄少天就坐在他对面抓着他的手,等着医生把子弹取出来,痛感当然是感知的一种,那种感觉可以通过精神连接传导过来,对于黄少天来说就像是一股又一股的电流,喻文州还没怎么样,他先脸色苍白了,冷汗冒了一脑门。 “我,我——” “没事。”医生打断黄少天要说的话,“没有伤到骨头,也没有伤得很深,这个角度非常不错,如果中弹都按照这个角度就好了,太科学了,不错。” 黄少天怎么品都觉得这句话不对劲,但是他大脑紧张,一时间嘴炮都熄火了,张着嘴半天没说话。 包扎了伤口之后挂了个水,喻文州有点累了,躺在床上小睡了一会儿,黄少天先是在门口踱步,然后跑过来握着吊瓶的输液管,他觉得挂的水太凉了,抓了一下喻文州的手腕,更是凉得他一哆嗦。 他靠着床边握着输液管发呆,脑子里一片混乱,喻文州在受伤时候和他说的话他一时间还完全无法理解,国安等不及了?等不及什么?他们的行动又是什么?关于这些他全然不知道,甚至连一点了解都没有,中央塔是一直和国安作对的,他作对得很彻底,干脆连国安的基本情况都只是了解得七七八八,他回忆了一下,他知道得最多的竟然是叶修和国安苏教授的八卦,也是不能好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叶修的信息发过来,黄少天点开看,差点气得吐血。 叶修:你的四十万凑得怎么样了?[酷] 凑你大爷!黄少天咬牙切齿,差点把手机摔了,他恶狠狠地点了删除,一回身,发现喻文州已经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 “怎么了?”黄少天有点紧张地看着喻文州,一瞬间有点手足无措,他们的精神链接仍然健在,他能感觉到精神触丝的微小变动,像是把手指放在琴弦上的感觉,他现在很怕喻文州的精神域出问题,像一只盯着自己小鱼干的猫。 “没事,我真的没事。”喻文州摇摇手,“少天,我们去一下隔离间。” 黄少天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军区医院环境确实得到了改善,但是这种改善十分有限,两个人穿戴好隔离服站在门口,仍然闻到劣质消毒水的味道,问了医院的负责人,他们一开始看到的那批病人不是已经抢救无效死亡,就是已经好了,转到了普通病房,喻文州回忆了一下,然后向值班医生问了一个女人的名字,他注视着医生手指在键盘上跳动将信息输入,在短暂快速的搜索后画面跳转,电脑屏幕显示那个名字已经灰了下去。 “谢谢。”喻文州对医生点头致谢。 走出医院隔离间已经是黄昏,现在天色渐短,天黑得越来越早了,哨子声吹响了日落,操场上照例有士兵在训练,口号声在一片明艳而寂寥的火烧云中显得气壮山河。黄少天走在喻文州身边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口,酝酿了好半天,但是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我先去洗个澡。”黄少天故作轻松。 “嗯。”喻文州对他笑笑。 “你等会儿就来王杰希这儿等我。”黄少天说。 喻文州继续点头。 黄少天一贯手欠,他拍了拍胖达的脑袋,然后跑得飞快,雪豹吭哧吭哧地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还暗搓搓地回头看胖达的表情,整个姿势看起来萌萌的。 要是放在平时胖达肯定要笑话一下它,但是现在胖达只是很严肃、很留恋地看着它。喻文州蹲下来单膝跪地,抬起没受伤那一边的手拍了拍胖达的脑袋,胖达费力地双爪合十,默默地不说话。 他们一起目睹这样一场单方面的离别,冷静而温柔。身后晚霞铺满了来时路,像浩荡无边的苍茫海面。 黄少天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路口,喻文州转过身,吊着手臂踱着步走到军区门口。 “走吧。”喻文州打开车门。 “喻文州呢?”黄少天从简陋的浴室里钻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整个人都像是刚从蒸笼里逃命出来的,浑身冒着热气。 由于只有王杰希的宿舍有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热水,所以大家都会跑到王杰希这里来蹭热水,黄少天不仅蹭热水,还蹭了件衣服,王杰希看着他穿着自己的衣服,皱了皱眉,然后又低下头。 “走了。”王杰希一边给周泽楷打字一边回答他。 “走了?”黄少天的声音陡然提高,“去哪儿了?回宿舍去了还是回中央塔去了?” “都不是。”王杰希睡醒了,大脑十分清醒,继续镇定地回答,“回国安。” 第13章 13 From scratch ? 任务结束后的第一件事,一般都不是打好任务报告交给上级,也不是清点军备给军需处登记,而是大家不约而同地跑到王杰希的卧室排队来洗澡,壮观得堪比春运,王杰希冷静地坐了五分钟之后就跑了,因为他老坐在门口,感觉自己像是浴室门口收费的老大爷。 会议室在这时候就显得冷清了,王杰希推门进来,看到黄少天头上顶着一块毛巾,正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如果不是军用特供的设备一般抗打磨能力强,键盘应该早就四分五裂,字母满天飞了。黄少天明显很生气,那种愤怒的情绪在精神域间流动,像潮起时浩荡的海面,在这个范围之内的人都会受到影响,王杰希当然也感知到了,他用向导的本能试图平复黄少天的情绪,得到黄少天毫不客气的拒绝。 “你在干什么?”王杰希皱了皱眉头。 “为民除害。”黄少天头也不抬地回答。 王杰希对黄少天是有一点了解的,除了是同事要经常一起共事之外,他们还有个来自于身份本质上的关系,一个哨兵和一个向导,即便黄少天的精神域窄如一线天,但是以王杰希强大的精神力压迫,他依然可以从中窥探一二,但是他还真是从来不知道黄少天还会这一招。 面前的电脑界面显示的是国安局的内部工作界面,黄少天把国安的系统给黑了。 王杰希端着茶水走近点看,发现黄少天不仅在系统里找了不少东西,还手欠地在国安的深蓝色标志上画了个塔,儿童简笔画水平,不能更多了。 “凡人不可貌相。”王杰希说。 “呵呵。”黄少天十分高冷地呵呵两声,然后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咦—— “这是什么?”王杰希手指点在国安局三处生物研究中心的最新项目进程表上,“点开。” 三层加密,而且是国安局的特定加密手法,黄少天想了想快速地写了一段代码,王杰希只觉得眼花缭乱,然后整个屏幕都黑了。 “只能看到项目简介。”黄少天又输入了一段代码,这回字变成了阴恻恻的白色,黑底白字,看着十分瘆人,项目进程表点开只有一小段的简介,但是这一小段的简介却十分引人注目,因为项目负责人上面明晃晃地写着:国安七处中校喻文州。 “这什么鬼玩意?”黄少天嘟囔着,“我靠,靠靠靠,加密这么多层是要死啊,不行,里面打不开了,里面是内部系统共享,可能要靠指纹识别的。” “国安什么时候三处都要开展生物项目了?” “我怎么知道。”黄少天继续敲键盘,敲了一会儿全无反应,看来国安的系统还是很难搞的,至少比他想象得要严密得多,“哎,你说我黑了国安系统,国安会不会找我算帐?” 王杰希想了想:“不如你在系统留下你的名字。” 黄少天:“啊?” 王杰希说:“叶修。” ? 孙哲平对着电脑屏幕冷静了二十分钟,任务报告一个字都没憋出来,看了眼表已经九点多了,再不去食堂就要关门了。 夜风吹起来很凉爽,孙哲平顺手点了根烟,香烟辛辣的味道被哨兵敏感的五感放大,强烈地刺激着他的神经,操场上来来往往的士兵遇到他都立正敬礼问好,孙哲平冲他们点点头,算是示意了。 食堂只剩下一个窗口还开着,煮面的师傅抱着大勺子坐在一边昏昏欲睡,锅里的汤底咕嘟咕嘟沸腾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孙哲平敲了敲窗玻璃,又喊了两声,煮面师傅不为所动,继续沉睡。 “靠——” 孙哲平一回头,发现张佳乐一脸卧槽地站在门口。 “你也没吃饭啊?”孙哲平随手把烟掐灭,丢在地上,冲张佳乐招招手,“看什么看,进来啊。” 食堂里已经彻底空荡荡的了,大概是清洁人员还没有打扫卫生,所以显得有点乱,孙哲平蹲下身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然后找了一块还算干净的抹布擦干净。 “坐吧。” 煮面是一件非常非常简单的事情,孙哲平撑着食堂窗口的台子翻了进去,吓了煮面师傅一大跳。 “我来我来。”孙哲平说,“给我的故人煮碗面吃。” 汤底沸腾,升起一团热气把眼前的一切变得氤氲模糊,孙哲平全靠手感,感觉差不多好了就把面捞起来,然后再撒上葱花和调料。张佳乐属于吃面爱喝汤的类型,孙哲平想了想,舀起勺子给他盛了满满的一大碗汤,险些要溢出来了。 两个人对坐,都没说话,煮面师傅心真大,又靠着座位睡着了,孙哲平的机械手表发出均匀节奏的嘀嗒声,成为这个尴尬场面唯一的伴奏。 孙哲平突然不饿了,他点了根烟,翘着二郎腿看张佳乐低着头吃面,他吃东西的小动作像一只猫一样,在矜持与奔放之间自由切换,大概过了十分钟,张佳乐终于抬起头,他把最后一口汤也喝了个底朝天,很是给面子。 “走了。”张佳乐站起来,打了个响指。 “一路顺风,”孙哲平说着,拇指和食指并拢,把燃到尽头的烟掐灭,“我也走了。” 他和他的背影都潇洒如风。 ? 中央塔的任务彻底完成,但孙哲平作为目前边境军区的最高指挥,他的任务还远远没有结束,他一夜冥思苦想终于把任务报告憋出来八百个字,达到了最低标准,自己读了一遍,觉得狗屁不通,但是没办法,狗屁不通总比狗屁没有的好。 各个小队的任务已经完成,后续边境军区的防疫和救治问题,中央最高指挥部已经派了新的队伍来执行,各人自有各人的定位,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比如从昨天晚上任务回来,各个队伍就已经在收拾行装了,现在一大早,直升机的螺旋桨声嗡嗡嗡地响。 “我不去送了。”孙哲平继续润色自己的任务报告,对楼冠宁说。 但是还是忍不住从窗子向外看了一下,他没有看到任何熟悉的身影,只看到窗前挖的那个坑里,不知道谁从操场的另一端千辛万苦地移植过来一株向日葵。 好一朵美丽的向日葵。 ? 直升机降落在中央塔的停机坪上,天台的风呼呼地吹,黄少天第一个从几米高的机舱里凌空跳下来,吓得前来迎接的李轩一大跳。 “哟,欢迎回来。”李轩像模像样地扬了扬手里的粉色气球,“黄少天少校,听说你立功了!” 李轩好久不见,看起来面色红润,身体健康,万事如意,黄少天觉得他一定是又撮合了好几对拿到了奖金。 “好久不见。”黄少天想了一下,“不知道我在相亲系统里的分数有没有提高一些。” “没有。”李轩斩钉截铁地回答。 黄少天:“……” 他出任务整整出了一个月,中央塔的粉色相亲月还是没有结束,到处都洋溢着甜蜜粉红的气息,当然这都是被迫的,其实大家进进出出还都是严肃高冷的军人,站在一片粉红的花海中带着一股别样的萌感,尤其周泽楷军姿标准也拿着一个气球站在门口的时候,黄少天简直笑得直不起腰。 “这是你们相亲活动月的代言人?”黄少天上下打量了一下周泽楷,然后问李轩。 “当然不是。”李轩翻了个白眼,“他要筹备征兵,过来跟我取经。” 周泽楷不仅是联盟的脸,是中央塔的脸,他还是全军的脸,所以每年的秋季征兵都是轮回来执行任务的,周男神英俊的面庞在家家户户的电视机里出现,以唤起普通民众对军队的尊重与支持,其实还真是个非常不错的选择,当然,周泽楷觉得如果不让他念稿子就更好了。中央塔的任务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所以每个队都执行过一些不伦不类的任务,征兵算一个,像蓝雨和百花都执行过类似保护珍稀野生动物的任务,整天在林子里端着枪保护鸟,那些日子简直想一想都要掉眼泪。 今年秋季的征兵开始,人数锐减,包括上报觉醒的哨兵向导数量,都远远不如往年,轮回全队都压力山大,于是他们派出了队长向哨向结合所的李所长取经,李所长二话不说丢给周泽楷一个粉色气球,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于是周泽楷干脆拿着气球顺路来接王杰希。 进入中央塔之前有例行的检查,门口的实线算是个界线,进出要搜身,不过没有几个人遵守罢了,大家一边聊天一边心不在焉地走流程,王杰希先把微草一队的人全都安置好,一抬头看见周泽楷老老实实站在实线内,微微偏着头,手里拿着个粉红色的气球。 “欢迎回家。”周泽楷发现王杰希看向他,伸手把气球递过去。 王杰希身后的微草众人:“……” 周泽楷身后的轮回众人:“噫——呀!” 气氛一下子变得难以言喻了起来,王杰希倒是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抬手接过气球,脸色如常,觉得再正常不过。微草没怎么起哄,就算起哄了王杰希也可以一个眼神秒杀,轮回起哄得厉害,而且轮回是属于难以控制的类型,火越扇越旺,周泽楷越脸红他们喊得越起劲,周泽楷实在忍不住了回头比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就在队长权威光环笼罩而大家纷纷噤声之际,只剩下孙翔一个人还在高声继续实力起哄。 孙翔:“Yooooooo!” 周泽楷抬头看天,假装不认识孙翔,他真的不想说话。 黄少天站在一边看热闹,看着看着觉得自己还是深深地被伤害了,同样被伤害的还有走在队尾的张佳乐,他心不在焉的目光只是那么一扫,就被刺激得差点吐血三升,这还不算,李轩拿着相册手册凑过去怂恿他参加晚上的假面舞会,张佳乐被二段连击,倒地不起。 “晚上来霸图喝酒不!”张佳乐冲黄少天喊。 “不约!”黄少天头也不回,冲他摇手,背影甚是风流倜傥,大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架势,张佳乐看了一眼发现他是直奔着兴欣的驻地去的,不由得也觉得黄少天的身影十分悲壮了,毕竟他已经穷得叮当响嘎嘣脆,但是叶修那只老狐狸还是咬着四十万不放。 从C市飞回来再加上一些杂事,路上足足耗去了一天的时间,黄少天敲开兴欣驻地大门的时候已经晚上七点多了,给他开门的是陈果,陈果打量了黄少天足足有五秒钟才敢认。 “你好。”陈果强自镇定,她决定要展现兴欣的精神气派,绝不能输。 黄少天摘下墨镜,单手撑着门:“让叶修给我滚出来。” 叶修自然不是滚出来的,和他一起出来的还有魏琛,三个人在兴欣穷困潦倒的沙质操场上找了块石头坐下,一起在月色下沉默。 “喻文州回国安了。”黄少天率先说话。 “你这个情报也太落后了,”叶修夹着烟,就这一根烟还是从黄少天口袋里掏出来的,“他今天上午就回到了国安。” “你怎么不跟着去?”魏琛也叼着烟,这根烟也是从黄少天口袋里掏出来的。 “我岂止想跟着去,我还想跟着化蝶呢。”黄少天翻着烟盒,“靠!就剩两根,都让你俩给抽了。” “尊老爱幼懂不懂。”叶修说,“说的就是你。” “你有这么穷吗?”黄少天纳闷,叶修好歹也是连续三年的全军第一,光奖金就够花了。 “有啊。”叶修点头,“我今天早上还接了国安一个电话,说让我赔偿国安内部系统维护的钱,哎黄少天,你说这是为什么啊?” 黄少天托腮:“哈哈哈,不知道啊。” “行了,不和你扯了。”叶修弹了弹烟灰,“说吧,喻文州是不是和你说了点什么?” 黄少天手里把纸质的烟盒揉捏搓扁成一个团,一五一十把这次任务的全部过程都讲了出来,包括他在喻文州走了之后作出的推测和猜想,一股脑地全倒出来了。说完他长出一口气,这段时间任务和这些谜题始终困扰着他,现在终于有人可以分享了,全身上下都轻松了起来。 “喻文州,和国安不是一心,而且,”黄少天表情有点凝重,手指一下下地敲在膝盖上,“我总觉得他有所掣肘,但是我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和我猜的差不多。”叶修把烟头扔在地上,军靴踩上去碾了又碾,“你刚回来不知道,我们今天都拿到了今年中央塔预征兵的报告。” 黄少天微微挑眉。 “同比下降96%,这幅度,跟自由落体似的。”叶修说。 征兵向来是补充中央塔兵源的一种方式,虽然国家应对哨兵向导觉醒的政策一直很完善,但是以目前的人口基数和哨兵向导实际存在的人口比例来看,仍然有大量的觉醒人群不愿意加入中央塔,周泽楷所带领的轮回执行的征兵任务,其实是号召已觉醒人群加入中央塔,以及希望新觉醒的人群不要瞒报。一直以来每年预征兵的数量都可以作为新生兵源数量的一个预测方法,不会相去太远,但是今年的数据一出来,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叶修说,“这个嘛,多半还是国安搞的。” “国安要搞什么?他们能搞什么?”黄少天有点不屑一顾,“国安的实际战力还不够中央塔的一个零头,他们向导多,没几个哨兵。” “是啊,所以他们越没有什么,越想要什么。”叶修漫不经心地说。 “他们想要什么?” “你想一想,国安最厉害的,是什么?” 黄少天皱眉,他其实是真的对国安不甚了解,他只知道这是一个和中央塔性质类似的机构,国安的全称是国家战略安全局,而中央塔,全称叫做国家特殊行动执行局,两个机构编制平行,职能独立,反正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家屋上霜的关系,剩下他所知的就是叶修和国安的八卦,那是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八卦谈资,真实性的话,其实黄少天也不觉得有多少。 不过国安和中央塔有一点是不同的,这一点是两边公认的,中央塔执行任务基本靠打,国安下属十五个处级部门基本上全是各种科研类部门,枪械、炮弹、生物智能等等,比如喻文州就是七处的,主要研究方向应该就是生物医学。 体力劳动和脑力劳动的区别而已,这也是互相瞧不上对方的原因。 “最厉害的是什么?”黄少天皱眉,“你别告诉我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 叶修意味深长:“最厉害的当然是不要脸。” 魏琛呛了一口烟,黄少天翻了个白眼,虽然他们都没有说出来,但是师徒二人一致觉得这是叶修的特技,是叶修最厉害的地方。 “说正事。”黄少天说。 “正事就是,”叶修看着黄少天,“我明天就带你去国安,你到了国安就不要回来了。” 黄少天有点懵:“那我怎么说?” 叶修一脸的理所当然:“你就带着铺盖卷砸国安的门啊,你就说,我老婆和我闹别扭了,回娘家了,现在我来接我老婆回中央塔,接不到就不走。” 黄少天:“…………” 喻文州在国安七处的办公室重重打了个喷嚏。 黄少天从兴欣回来已经是深夜,中央塔内部大楼的门禁已经全面开启,他肩膀上搭着外套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刷通行卡,身份验证足足进行了五分钟才放他进去,刚一进去,他就看到周泽楷带着轮回的一队人迎面走来,看样子是要出去。 “这么晚了你们这是干什么?”黄少天捂着嘴打了半个哈欠,问了周泽楷一句。 “有任务。”周泽楷的回答一如既往地简短。 “黄少晚上好,我们去执行一下任务。”江波涛从周泽楷身后走过来,对黄少天解释,“黄少先回去吧,回头再聊?” 中央塔这种紧急任务常有,黄少天不觉得稀奇,他从边境回来还没好好休息过,现在累得要死,哪有空管别人的事情。 “行,你们忙吧,有空来蓝雨喝酒啊。”黄少天敷衍地和江波涛说,然后继续刚才没打完的哈欠,慢悠悠地向前走。 除了兴欣自立门户目前处于风雨飘摇中之外,中央塔的所有分队宿舍都在大楼内,黄少天回到自己的宿舍,一推门不出意外地闻到一股久无人住的潮湿气。 可见中央塔并没有在他不在的时候提供清洁服务啊,还有没有人性了。黄少天一边想着一边走过去把窗子打开,让清爽的夜风吹进来。 蓝雨所在的楼层不高,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楼下操场上的情形,大概就是轮回的那一队人在,角落里灯火通明,黄少天趴着窗子看了一会儿,直看到一队人出了大门口。 黄少天看了看手表,时针指向了十二点,这倒是少见了,这么晚了出了一小队的人,还是塔外任务,除非是哪里冒出了哥斯拉,不然不至于要从中央塔调人吧。 想着想着门口突然有人敲门,而且敲门的节奏和力道非常跳跃,跟打鼓似的,黄少天走过去开门,毫不意外地看到方锐正举着双拳对着房门做出一个攻击的动作。 “嗨,好久不久!”方锐看到黄少天就立刻把手放下,侧着身子从门缝里挤进来,“还没睡呢吧!” “这不是废话么。”黄少天冲他比了个中指,走到饮水机给方锐接了杯水,不过他一个多月都没回来了,此刻饮水机的水已经开始微微泛黄,里面还漂浮着不知名的微生物,黄少天递给方锐的时候,方锐的表情堪比赴刑场。 “我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渴。”方锐的脑袋摇得像大功率电风扇的扇叶,还带音效的。 黄少天低头看看,果然不能喝,喝了说不定要死人。 “那你干嘛来了!”黄少天一脚踩在椅子上,手里捏着纸杯,嘎吱嘎吱的,“靠,你表情那么严肃干什么,我怎么感觉没什么好事。” “严格来说,还真是件好事。”方锐抽出腋下夹着的资料夹,“黄少,你们忙了一个月,我这边可没忘了查老孙的事儿。” 黄少天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靠,你查到哪里了?” “西四区。”方锐认真起来,资料夹摊开在满是浮灰的桌面上,“当时打报告举报孙哲平的人,现在不约而同都被调到了西四区,我问了百花的人,当时跟孙哲平去查看敌情的,一共五个人,一个在国安,剩下四个都在西四军区。” “这事不对。”黄少天皱着眉头。 “你记不记得当初给孙哲平的处分是什么?原因是破坏作战初始计划,有通敌嫌疑,处分是撤销队长一职,保留军籍,开除中央塔,调往边境军区。”方锐敲了敲桌面,“如果真有通敌嫌疑,你觉得军事法庭会只判这么轻吗?” “军事法庭那帮人,80%都是国安的人。”黄少天一边说着,一边按着自己的指关节,发出一连串咔咔的声音,听得方锐冷汗直冒。 “你去了边境,孙哲平没说什么?”方锐皱眉。 “没有,我刚开始的时候问了,他自己也不知道,不然他没走之前就会说,后来太乱了,我压根就没精力再想这件事情。” “你说,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搞孙哲平这么一把?”方锐自言自语地说,“调走他有什么好处啊?” “我知道了!”黄少天突然声音高起来,他把水杯往桌面重重一顿,水洒了一滩,方锐就觉得一阵风在眼前刮过,等他定睛再看时,黄少天已经出了门口了,只剩下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显得铿锵有力。 方锐跟不上他的节奏,趴着门口向楼梯的方向喊:“你知道什么了啊!喂,黄少天!靠!” 门口办理出塔通行的办事人员昏昏欲睡,黄少天敲了半天的窗子,差点控制不住力道直接给砸了,里面的人才悠悠转醒,黄少天没好气地把通行卡扔进去,力道没控制住,差点打到办事员身上,以哨兵的力道,全力用上可以直接把人撂倒,办事员嘟嘟囔囔的一边办通行,一边抱怨:“大半夜的都跑到西四去干什么……” “谁?”黄少天一愣,“还有谁去了西四?” “轮回。”办事员一边回答,一边把通行卡递给黄少天。他只觉得面前有一阵风刮过,然后是一声沉闷的关门声,震得门框嗡嗡响,黄少天的速度在普通人眼里快得像是瞬移法术,只不过一个睁眼的瞬间,人就已经在门外了。 黄少天赶到西四军区的时候,正赶上轮回准备收队,西四军区的医疗室里灯火通明,外面一群中央塔的人与西四军区的人持枪相对,互不相让,黄少天走过来,不管不顾地抬手把两边的枪口拨到一边,大踏步直奔医疗室内,抬起膝盖砰地一顶,门口简陋的锁咔哒一下掉了下来。 “哦,你们都在啊。”黄少天踹门进来,深呼吸一口气,屋子里除了周泽楷和江波涛两位轮回的正副队长,还有张新杰,旁边站着的是西四军区的几个人,军服的肩章看得明显。大家简单打过招呼,西四的几个人显得犹疑,但是周泽楷和张新杰都对黄少天的出现没有异议,他们也就没敢继续再说什么。 西四军区很小,在国安和中央塔之外的普通军区划分得很零碎,西四是最小的,连医疗设备都不齐全,医疗室里站了几个高大的男人就显得有点拥挤了,白色的医疗躺椅上坐着一个士兵,黄少天瞟了一眼,应该是一个西四区的上士。 “他不是哨兵。”张新杰笃定地说。 周泽楷皱着眉,目光深邃。黄少天看了看那个上士,他只是坐在那里,眼神有点飘,看起来倒是有点鬼上身的感觉,但是黄少天从这个人身上明显感受到了哨兵在觉醒后才有的一种气息。 普通军区里有人突然觉醒? “确定不是?”江波涛倒是有点迟疑,他在加入轮回之前也和张新杰一样是学医出身,“报告显示的指标都是哨兵的标准。” 张新杰摘下医用手套和口罩:“他确实不是哨兵,他的精神域是凭空搭建的,空中楼阁,我试探过了。他强化的只有五感,且五感的强化也很诡异,出现一种不平衡的起伏,他的听觉可以达到S级哨兵的水平,但是视力还不如B级哨兵,你见过这样觉醒的哨兵吗?” “他智力,”周泽楷突然说,“好像不太好。” 从始至终,那个所谓的觉醒哨兵只是发呆地坐在那里,接收着指令进行动作,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目光呆滞,刚才江波涛一不小心把医疗室的红外灯扭错了方向,灯光一直对着他的眼睛,他都毫无反应。 “哦——”黄少天吊儿郎当的,双手插兜,“哎,这个还是让我来看看——” 中央塔的分队队长全部都是S级的哨兵,黄少天虽不是队长,但是他也是S级顶尖的哨兵,毫无疑问的单兵全军前五的水平,而且最重要的是,黄少天捕捉空档的能力仿佛与生俱来,在别人忽略、无视的小细节上,他总能见缝插针制敌于死,连周泽楷在那一瞬间都有点没反应过来——黄少天从他面前灵活地侧身一过,单手撑在医疗躺椅上,另一只手握着一把闪着寒芒的匕首,极具压迫性地抵在那个上士的脖子上,而那个上士还是没有反应,三秒之后,他才面露惊恐,试图伸手去夺黄少天手边的匕首,但是黄少天已经收身,匕首像变魔术一样消失在袖口,那人连片衣服袖子都没抓到。 “确实是个普通人。”黄少天冲张新杰挑了挑眉毛,“谁说他觉醒了,傻成这样了,赶紧回家吧。” “但是他为什么会有觉醒征兆?”江波涛翻了两页指标,纸张翻页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无比清晰。 “对啊,为什么啊,”黄少天抿了抿嘴,环视了一周,“不得了,真是一个值得探究的问题,但是在探究这个问题之前,我还有别的事情想问一下——” 黄少天手腕一抖,把一张档案夹里撕下来的纸拍在桌面上,看了看西四军区的几个人。 “哎,这几位哥们,麻烦问一下,这四个人,原来在中央塔百花队服役的,现在应该都在西四吧,我想见见他们。” “这,”为首的一个西四军区的人拿起档案纸打量了一下,“黄少校,这几个人都不在西四,他们的档案确实是迁移过来了,但是人都不在这里。” 黄少天的眉头锁得很深,声音一下子提高:“那在哪里?” “是在国安啊。”那人说,语气里带着一股理所当然,似乎还在纳闷黄少天为什么不知道。 “国安?” “对啊,”那人继续说,“这几个人本来就是国安外派的,档案里是这么写的。” 走出西四军区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清晨有点冷,反而让黄少天更加清醒了点,他坐在驾驶位开着车,脑子却没停下,条分缕析地将这些天他了解到的东西恨不得全都捋顺一遍,事情似乎开始拼了命地打结,原来从没想到孙哲平的事情,竟然也和国安有关,那个有了觉醒征兆却完全不是哨兵的上士也刺激着黄少天的好奇心,这会不会也和国安有关?他一想到喻文州现在就在这群人手里,立刻又觉得烦躁不安,精神域里升腾起的狂躁就像掉进水里的泡腾片,搅得世界翻天覆地。 “你要是这么开车就让我下去。”坐在副驾驶的张新杰捂着胃部,认真地看向黄少天。 黄少天猛地一刹车,发现自己已经距离路边的绿化带只有一步之遥。 “我靠,好端端的在这儿设什么绿化带啊,这还需要绿化啊?中央塔这帮人脑子都有坑吧,月球表面都没有这么多坑好吗,靠靠靠!哎,老张,要不你还是下车吧——” 张新杰二话不说捂着胃部,推门就下了车,黄少天还想说两句,被张新杰咣当一声强硬的关门声给堵了回去。 “太善解人意了,我感动得快哭了。”黄少天自言自语,然后猛地调转车头直奔兴欣驻地,吉普车耐操的轮胎在地面强硬地擦过,溅起一阵清晨里带着朦胧美的飞灰。 黄少天是踹开门把叶修从床上给拎起来的,叶修头上简直像顶了个鸡窝一样,双目呆滞,六神无主,黄少天拍一下桌子他点一下头,黄少天和他讲了夜里发生的事情,叶修点了两下头。 “我怀疑国安在搞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黄少天双眉紧锁,“如果真的是我想象的那样,那他们胆子真的太大了,其实我想过,但是我一直潜意识里不敢相信。” 叶修慢吞吞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闭着眼睛娴熟地点上抽了一口这才清醒过来。 “你大胆点猜,这儿没别人。”叶修说。 叶修指尖夹着烟,燃了长长一段的烟灰要落不落,黄少天看不下去,抬手帮他把烟灰弹进了桌面的烟灰缸里。 “国安疯了。”黄少天拿过叶修的烟,一边死命地按在烟灰缸里,一边沉声道,“他们要人为制造哨兵和向导。今天西四出现的那个哨兵,就是个失败品,阴差阳错被以为是哨兵觉醒报告给了中央塔,如果不是轮回连夜出任务,那个人一到早上就会被国安处理掉。” “他们发现也许可以,就是从喻文州身上看到的。”黄少天放下烟,双手抱着头,声音也有点发抖,“喻文州的精神域崩溃后又重建,现在照样可以用精神力秒杀全场。” “你觉得是可以的吗?”叶修沉默了一会儿,手指下意识地一直按着打火机,咔哒咔哒的空响无限回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循环往复。 “不是。”黄少天摇摇头,“我觉得不是,但是我说不清为什么。” “你今天来找我到底是要做什么?”叶修突然问。 “我要去国安,现在,立刻,马上。”黄少天低着头笑,还开了个玩笑,“当然是接老婆咯。” “你这么快就接受了这个设定啊。”叶修故作惊讶,“那我真的挺好奇的,你俩到底谁上谁下啊?” “叶修靠靠靠靠靠靠靠!!关你屁事!!!”黄少天终于爆发了。 黄少天站在国安的门口,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宿命的桥头,他回头看了看叶修,叶修正在抓紧时间抽最后一口烟。 “要不我先进去。”黄少天穿着一身军装,双手插兜,微微皱了皱眉。 他可以现在就刷卡进去,如果他和叶修一起刷卡进去,就可以欣赏一下国安的一级警备系统启动盛况,五分钟内,他们会被国安的警备安全处包围,拿枪对着脑袋。 “我好几年没来国安了,不知道现在刷一下卡是什么待遇。”叶修把烟掐了,军靴碾了两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了军官通行卡。 “还是我先进去吧!你等会儿!”黄少天一点也不想知道叶修是什么待遇,他一把拉住叶修的手腕,自己先刷了一下通行卡。 红色的指令灯变成绿色,开始闪烁,一卡一人通行,黄少天指尖夹着卡冲叶修眨了眨眼睛,一个侧身就钻进去了。 国安的大门再次关闭。 “你好,中央塔蓝雨分队副队长,黄少天。”黄少天冲国安门口接待处的办事人员简单敬礼,并且自报了家门。 “您好,黄少校,这是您的访问卡,请您到一楼大厅申请具体事项通行权限。”女办事员的声音轻柔又甜美,态度也很好,比中央塔门口永远也睡不醒睁着也看不到眼睛的办事员好多了。 访问卡是在国安内通行的磁卡,但是可以进出的地方十分有限。只有国安内部人员的卡可以自由进出,当然,研究室内部的重要场所,需要的权限和级别会更高,这一点与中央塔别无二致。 “谢谢。”黄少天抿了抿嘴,笑得含蓄又温柔,眼神里带着点惊喜,“哎,小姐,您的发卡好漂亮啊。” “谢谢。”办事员小姐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头上的发卡,然后腼腆地笑了。 “我可以看一下吗?”黄少天微微弯下身子,手撑在台子上,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嘴里比抹了蜜还甜,“你知道,快要到七夕了,我想给我的女朋友买一件礼物,还没有找到合适的。” “可以。”女办事员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把发卡摘下来交给黄少天。 “我觉得这个花型很漂亮,而且真的很配你。”黄少天查看了一番,然后绅士地微微俯身,重新把发卡递回了窗口。 “谢谢您。”办事员小姐头低得更低了,看起来真是太害羞了。 “好了,再见。”黄少天低声告别,眼神里含着的笑意飞逸出来,背影潇洒又风流。 离开接待处,从一楼直接穿过去就是国安的主要办公场所,从一处到十三处的行政部门都在这栋大楼里,国安比中央塔内部要安静许多,向导们大多低声细语很有教养,黄少天刚刚走过第一个走廊岔口,突然就看到墙壁上的警备系统亮起刺眼的红灯,继而广播里传来尖锐的警报声,刻板严肃的女声开始重复着“一级警备开启,请全体成员注意,一级警备开启,请全体成员注意”的提醒。 黄少天心想,这是鬼子进村了。 一时间整个楼层乱成一片,向来镇定的向导们也开始有点慌乱,人群中交谈的声音陡然提高,同时伴随着打翻物品和枪械上膛的熟悉音色,黄少天猛地一侧身整个人贴在墙壁上,眼前一队全副武装的警备安全处的士兵快速奔向国安大门口,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劲风。 叶修手持军官通行卡站在门口,又点了一根烟,他看了看门口对准他的一排枪口,淡定地深吸一口然后慢慢吐出,他两指夹着通行卡扒拉了一下最前面对准他的枪口:“小兄弟,你枪口歪了。” 举着枪冲在最前面的士兵目瞪口呆,然后呆呆地顺着叶修指的方向调整了一下枪口。 国安大概是很久没有开启一级警备了,看起来大家并不是训练有素的样子,黄少天像一条鱼一样在一楼的各个研究室内穿梭,从不知道是哪位的衣柜里翻了一套深蓝色的制服套上,顺了桌上水果盘里的一个橘子,剥开吃掉后手持内部通行卡光明正大地迈进了电梯。 “嗨,好久不见。”黄少天正了正自己的领带,在电梯上向一群他根本不认识的人熟稔地打招呼,“最近都挺忙的吧?” 电梯在二十四楼停下时,黄少天已经毫无破绽地和电梯里所有人都热络地聊了一圈。 从二十四楼的电梯间踏出来,迎面看到的是一个紧闭的磨砂玻璃门,里面什么都看不清,门前严密的身份验证系统看起来比实验设备还要复杂,最顶端的小显示屏上显示保密级别为S级,黄少天看了看手里的内部通行卡,最高的通行权限是A,这已经很不容易了,门口一个女办事员,如果不是领导亲属,怎么会买得起那么贵重的宝石发卡,又怎么会有这么高的权限。 一级警备的通知还在响,但是二十四楼似乎显得很淡定,除了机械刻板的女声广播和规律的尖锐警报,听不到任何慌乱的人声。电梯口的警备灯闪着红色的光,下面是一个小型的感应器,黄少天看了看四下无人,淡定地从袖口甩出一把匕首,砰一声,暴力地把感应器外罩削掉了半个,然后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水果糖剥开塞进嘴里,剩下的糖纸拿在手里,嘎吱嘎吱捏得十分起劲。 国安一号研究室里只听得见仪器滴答的声响,喻文州紧闭着眼睛躺在封闭式的船型安全舱内,可能是太久没有醒过来,他脸色苍白,眼眶发青。 他的手臂平放在身边,上边接满了细细的管子和各类测量仪器,在研究室最大的屏幕上,画面正在显示他精神域具象化的图像,一片深蓝色的大海,温柔而又深邃。 “外面怎么了?” “一级警备。”门口的人汇报,“中央塔的人来了。” “叶修?” “还有一个。好像就在楼内,现在二十七楼的门不敢开,监听感应室回报说看不清人是谁,但是感应器里传来持续的尖锐不规则的奇怪声音,怀疑携带了秘密武器。” 画面上海面突然掀起一阵滔天的波浪。 第14章 14 Ml Skyy Citrus Vodka “记录一下数据。”一直背对着门口的人终于转过身来,这是一个看起来十分温和的中年人,实际年龄远比看上去要大,保养得很好。有的人天生面善,一张菩萨脸,大概说的就是这种人了。他指的数据自然就是喻文州精神域波动带来的数据变化,这是整个实验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了,各种形态的数据将支撑起整个精神域的运转模型,这是人为推动哨兵向导觉醒的唯一路径,跟在喻教授身边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工作人员意,立刻开始记录。 “喻教授,您看——”门口警备安全处的负责人试探着问,“要不要暂时回避转移一下?” “不用。”喻教授摇摇手,“外面那个人是要来见文州吗?” “还不知道,正在试图控制他。” “想见就见嘛。”喻教授的表情乐呵呵的,他挥了挥手,看上去像一个开明的家长,“小刘,让文州醒一醒,给他把针剂推进去。” “直接见面太危险了。”负责人显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 “我要取数据。”喻教授解开白大褂的扣子,把衣服挂在衣架上,里面的衬衫袖口挽到手臂的一半,露出一块老旧却整洁如新的手表,他的语气听起来很漫不经心,“那既然这样,你给他设置点障碍,激烈一点,反正我也是只想要一下数据。” 负责人面露难色,但是还是点点头。 “我拿到了数据,之后我就不管了,随你们处置。” 喻教授缓步走到安全舱处,按下了蓝色的按钮,罩子缓缓拉开,由于注射了唤醒的针剂,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睫毛闪烁,而此时,大屏幕上海浪翻滚,海的颜色变暗,那种深海之下虚无又丰盛的深蓝色像是黑夜中的眼睛,带着永无止尽的深沉和暗涌。 “看来啊,我三年前没看错那个小孩。”喻教授轻声说。 喻文州现在还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他只觉得全身酸麻又胀痛,肩膀的枪伤尚未痊愈,在这样的刺激下像是有绵密又尖锐的针扎一样疼,他听见了喻教授说的所有的话,但是他现在无法思考,无法反驳,更无法做出任何应对,他觉得整个人泡在冰冷的海水之中,就像一具僵直的尸体,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他来了。”喻教授注视着大屏幕上突然出现的、格格不入的一丝日光,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你看,你还没醒,就知道他来了。” 就像是一种本能,不需要思考,更不需要去追逐,哨兵与他的向导,相反相成。 黄少天站在电梯口,巧妙地错开监视器,他正了正耳机,里面传来叶修睡不醒似的声音,听上去好像你欠他个百八十万。 “我不保证你能全身而退。”叶修说,“你别作得太厉害,有人想要你的命。” “我不想全身而退。”黄少天打断他,吹了个得意洋洋的口哨,“哎老叶,我一直很好奇,你是怎么把自己一个人,塑造成国安的一股敌对势力的,我很好奇,你快点告诉我呗。” “哈,哥当年,你是无法想象的。” 警报声越来越响,脚步声也在逼近,黄少天利落地把匕首收进袖口里,他手腕一抖,哗啦一下从怀里把冲锋枪掏出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格外清晰,清脆得如珠玉落盘,对于黄少天来说,这声音非常好听。 “我当年啊,”叶修大概在那边抽烟,“其实也没啥,就是炸了国安的实验基地。” “哈,那不好意思了,你快成为历史啦。” 砰! MP5K冲锋枪响起第一声,正中楼梯间出口处迎面而来的国安警备处小队第一人的膝盖,精准得如同长了眼睛,一声惨叫在空荡的走廊响起,这没有引起黄少天的任何同情心,他眼睛眨也不眨,冷静得出奇,面色平淡如水,只有双眼中透着哨兵好战的血红色,像永不止息的跳跃光火。 想要我的命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麻烦都到喻文州身后去排队。 “早上好啊,各位。”黄少天调皮地挑了挑嘴角。 普通人难以听清的几百米以外的声音,对于哨兵来说,则是如耳边低语,而几十米内的声音,进入到哨兵的精神域中,可以条分缕析快速地剖开,肢解为更多更详细的内容,杂乱的脚步声中,有多少人,带了多少负重,行进速度如何,甚至他们可以从脚步声中听出人的情绪是冷静还是紧张,黄少天面无表情,但是此刻他的大脑正在飞快运转,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都是机会,在黄少天的眼里,这个世界上,除了喻文州,没有什么是完美而没有漏洞的。 枪声急如闪电,掉落的弹壳落在地上,节奏悦耳得像是鼓点,黄少天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天生的好战者,他好像一生下来就为了站在战场上,冲锋、潜伏、突破、狙击,他的一切才能都在战场以优异的成绩得以谱写,他是一个天生的哨兵,对于胜利有着强烈的渴望,对所有属于他的东西,有一种难以言喻却永不回头的占有欲。 本质上来说,他是一只利齿利爪的野兽。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从身前身后同时而来,黄少天不慌不忙地换掉弹夹,然后就在两边都试图瞄准他的时候,一枪刁钻地越过身前整整一支小队十几人,打在了最后一名士兵的胸前——砰!这一声枪响伴随的没有惨叫,只有尸体倒地时的沉闷声响,以及身前其他士兵惊恐的抽气声。 黄少天吹了个口哨,他左手端枪,手指勾着枪栓,慢悠悠地对着枪口吹了口气。机会主义者从来只会选择最简单正确的路径,所以他并不是很想炫技,但是如果非要达到威慑的目的,他并不介意展示一下在中央塔狙击课四个学期满分毕业的成绩。 “不想死就不要拿枪对着我。”黄少天说道。 而话音未落,他的声音几乎和枪声同时响起——砰! 一句话说完,只需要1.5秒,他面对着左侧的走廊通道,身后有人在0.5秒时趁着他说话分神瞄准了他,而0.3秒后,黄少天右手握着根本没人注意到他是从哪里摸出来的手枪,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枪。 “不要在我背后搞动作,很烦。”黄少天皱着眉头,显然已经被彻底激怒了。 他一开始还试图留有余地,第一枪只是打在迎面人的膝盖上,而现在他明确地知道,国安果然是想要他的命。 空气被极度压缩后又急速膨胀,灰尘在强烈的震动中疯狂地四散奔逃。 “退后。”一个沉稳而和蔼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黄少天收起右手的枪,微微眯着眼睛警惕地转过身。在他面前门禁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这个人穿着得体的衣服,和他的声音一样,看起来温和而没有威胁性,那一声退后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国安警备安全处的人说的,在这一声之后,走廊里的人整齐有序地向后退,一直退出了黄少天的猎杀范围。 黄少天不动声色地给雪豹递了个眼神,雪豹迈着矫健的步伐走到了黄少天刚才站过的地方,它扫视左右,目光中透着兽类的精明和凶狠。 “你好。”黄少天放下枪,MP5K的枪身太短,不够他拄着,只好伸手提着,他显得很有礼貌,还冲着屏幕里的人欠了欠身,“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姓喻,你叫我喻教授就好了。” “哈哈哈,”黄少天突然笑了,他的眉毛紧皱着,看起来若有所思,“我以为喻文州这个名字就很奇怪了,怎么这个世界上姓这个奇怪姓氏的人这么多?” “我也可以姓黄,”喻教授笑呵呵的,一点也不在乎黄少天说什么,“你也可以叫我黄教授,叫什么都无所谓,这不过是个代号罢了,在这之前,我也不姓喻。” “疯子。”黄少天直视着屏幕里人的眼睛,十分冷静地评价道。 喻教授也不辩驳,似乎也不生气,看不出对这个评价有什么反应。 “我要见喻文州。”黄少天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他不在意和这个奇怪的老头多说几句,但是他并不觉得在这儿浪费时间是什么好的选择。 “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你太粗暴了。” 黄少天冷笑一声:“我不粗暴,我向国安提出申请说我要见一见喻文州,并且以他的哨兵这个身份带他走,你会答应吗?” “不会。”喻教授摇了摇头。 “所以我们在这儿说的都是废话、垃圾。”黄少天利落地抬起冲锋枪,目光扫过,然后又重新盯上屏幕里的人,“开门吧,要不我帮你开,我觉得这扇门和这个系统都很贵,你要是还想用,就赶紧打开。” “你太着急了,你现在进来,喻文州也还没有醒过来。”喻教授慢条斯理地说。 “没事,我来了他就醒了。”黄少天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微笑,“不过我不介意和你多聊几句,你想聊点什么?今天天气真好还是你的衣服很漂亮,或者你喜欢这个开场白,你今天早上吃了什么?但是这些似乎都不是我们感兴趣的话题,说了也没用,你要是想聊一下你的实验,我倒是还挺感兴趣的。” “你知道我的实验?”喻教授若有所思地看着黄少天。 “知道。”黄少天点点头。 “快成功了。”喻教授笑了笑,他的笑温和得像一杯温开水,感受不到任何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似乎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非常理所应当。 “那恭喜你。” “进来吧。” 画面变灰,紧闭的磨砂玻璃门打开,黄少天以为自己要看到点让自己三观碎裂五感爆炸的恐怖画面,事实上,这道门打开,里面看上去和普通的研究室没有什么区别,如果非要说特别,甚至是比他在楼下看到的国安研究室都要老旧,墙面甚至还是刷的白灰,现在微微泛黄,角落里甚至还有浅淡的霉点,让黄少天一下子就想到了他们在边境军区时看到的隔离室,想到这里他立刻又觉得紧张的感觉如蛆附骨,怎么也摆脱不了。 而此时研究室的大屏幕上,深邃温柔的海面上,一轮红日缓缓升起。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缓缓放下手里的武器走了过去,一号研究室的门打开,他举着双手站在门口,一抬头,正好看见深海之上的第一个日出的清晨,海浪温柔得像是情人的眼睛,在这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一道光。 “我——” “嘘。”喻文州坐在那里,指尖点在唇边,示意他不要说话。 研究室里很安静,只剩下三个人,门口自然是严阵以待,黄少天随便向外面一瞟,就可以听见此起彼伏的上膛声,清脆而尖锐,他转回头,冲着喻文州夸张地吸气,咧开嘴露出平时隐藏很深的一颗小虎牙。 喻文州想对他笑,但是他现在全身肌肉僵硬,做不出太多表情,他看向黄少天,眨了眨眼睛。 喻教授背对着他们在翻找茶叶盒,空气中只剩下这一个声源,单调而乏味,他弓着身子找了一会儿终于起身,黄少天目光扫过去,看到他正在泡茶,热水升腾起氤氲朦胧的水汽,像极了海面日出时的晨雾。 “我曾经想过一个问题,科学的尽头是什么。”喻教授突然开口。 他的语气很平缓,听不出有什么别的情绪,但是这个开头显然不受黄少天欢迎,他的眉毛拧成一团,他对科学的尽头是什么根本不感兴趣,也不想建立起兴趣。 “1572年人们第二次见到那颗照亮过伯利恒的星星,这颗星星给人类带来新的猜想,它迫使人们开始怀疑地球中心说,开始怀疑恒星的有限,这些论调现在看来只不过是天文最基础的常识,但是在那时候,这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现在也有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而我就是见过那颗星的迪格斯。”喻教授转过身来,他端着茶杯,目光扫过两个人,“哨兵和向导,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 这个问题从哨兵向导觉醒后几百年至今没有定论,论文一篇篇像雪花一样发出来,各种各样的论证、层出不穷的假设都在试图去解释这类由普通人强化而成、却又比普通人多出一整套精神沟通系统的特殊群体存在的原因,但是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人可以拿出让人信服的结论,哪怕是精神力过人的向导,在投入这样的研究后也束手无策,他们发现,他们完全无法解释自己的存在。 哨兵和向导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从来没有人深入地探讨过,因为他们都缺乏实验的样本。在国际上,人体实验是一个禁区,但是属于灰色地带,屡禁不止。哨兵向导的人体实验即便是在这样的灰色地带之中,依然难于上青天。 直到三年前,国安与中央塔联合执行任务,代号“诅咒之剑”,目标是抓捕逃逸到我国的一名外籍科学家,在这次行动中,中央塔一对年轻的搭档第一次进入了国安的视野。 “三年前我们本就该见面的,一拖就是三年。”喻教授看了看黄少天,笑了一下。 这一下笑得黄少天毛骨悚然。 “你是三年前诅咒之剑的目标。”黄少天斩钉截铁地说。 “我不是。”喻教授摇摇头,“我不是目标,目标其实是我携带的设备和大量的实验数据,这是国安要的东西,我只不过是迪格斯,我看到了那颗新星,仅此而已。” 他是谁并不重要,他可以是“诅咒之剑”任务描述中的所谓外籍科学家,也可以是现在坐在这里气定神闲喝着茶水的一名国安教授,他可以叫任何一个名字,这一切在对未知事物奇妙的执着和疯狂的追求中,都可以显得不值一提。 对于这种追求,黄少天一点都不能感同身受。 “有病。”黄少天评价道,他转而看向喻文州,试图从喻文州这里找寻认同,喻文州回看他,轻轻点了一下头。 黄少天笑起来,笑得很嚣张,声音里带着挑衅的意味:“那你现在知道什么了?你的实验成功了吗?昨天夜里我刚刚在西四见到一个也许是出自你手里的人造觉醒哨兵,烂透了。” 黄少天吹了一下口哨,他摇摇头:“哎,你知道吗,这个人造的哨兵,我可以在三秒钟给他十种方式让他上西天。” “你觉得不够的话,不是我时间不够,是我创意不够,我可以再想一点花样,让他死得更精彩些。” 黄少天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插兜,晃悠悠地从门口走进来,他穿着一身国安的深蓝色制服,这套衣服竟然还挺合身的,让他看起来身姿挺拔,像夏日里的一颗白杨树,他走得近些,喻文州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淡淡的橘子香,那大概是他在楼下顺手牵羊的时候牵的。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实验,到底要干什么,”黄少天在距离喻文州身前还有半米的时候停下来,他转过身背对着喻文州,“你爱干嘛干嘛,我要带喻文州走。” “以什么身份?”喻教授打量着他。 “他的哨兵。”黄少天回答得很快。 “他是你的附属物?” “他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是他的,如果你觉得他是我的向导这个描述你不喜欢,我也可以描述成,我是他的哨兵。” “你不能带走他,”喻教授对黄少天的文字游戏不太感冒,“至少是现在。不过我的实验很快就要见分晓了,在这之后,你们可以一起走。” “那我今天总不能白来吧?”黄少天一副很无辜的样子,摊着手,语气很不满,“你的实验对象喻文州先生,他在之前答应了我一件事情,到现在我还没找到机会去做,我决定今天补上,你不介意吧?” “什么事情?”喻教授警惕地看着他。 “没什么,我之前问他,”黄少天抿了抿嘴唇,扬着眉毛,故意一字一顿,“我可不可以吻他。” “你不说话,”黄少天转过身看喻文州,“咦,你也不说话,那好,我就当做你们默认了可以。” 黄少天向前一步走,微微俯下身,他们的距离从半米一直在缩短,直到呼吸急促灼热,足以让黄少天脸红心跳,他嘴唇触碰到喻文州的侧脸,却没有继续下去,喻文州冲他眨了眨眼,算是默认,黄少天的喉结动了动,然后也冲喻文州眨了眨眼。 什么都不需要说,精神域的连接行云流水,毫无滞碍。 黄少天继续弯下腰,他双手扶着喻文州的肩膀低下头去,张口咬在喻文州的后颈上。 研究室的大屏幕上精神域的具象化变成了一道蓝色的冷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就在所有人的眼皮底下,黄少天咬在了喻文州后颈上,犬齿用力地碾破薄薄一层皮肤,直到血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开来,直到他感觉他终于与喻文州全身心地融合,像是再也分不出彼此。 如果宇宙大爆炸发生过,那么宇宙创生一段时间后,一定会有一道光放射到整个宇宙,现在宇宙的每一个部分都应该被这束光所充满,而在空间的每一点,光子开始不受阻碍地旅行,宇宙充满了耀眼的光芒,现在,那道蓝色的冷光在蔓延四散,踏上在新宇宙的时空之旅,它会变得愈来愈温暖,在深蓝与金黄之中找寻到新的美妙的临界点。 而与此同时,喻文州的左胸前出现蓝色的图腾标记,蓝色的六芒星重新亮起,与黄少天胸前右侧的图腾位置相反相成,唯一不同的是,黄少天的标记是一把剑。 利刃与六芒星,像一个浪漫而潇洒故事的开头。 “见分晓了。”喻教授放下茶杯,目光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 “见分晓?”黄少天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转过身来向前走了几步,似乎想知道是什么见分晓了。 “我唯一缺的数据,补齐了。” 基于喻文州已经崩溃的精神域的全面重塑,这是一个几乎从无到有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所有数据他已经全面掌握,唯一缺少的,就是重塑后精神域的结合,而现在黄少天已经帮他补齐了。 “这是你们让我进来的原因。”黄少天冷静地说。 “算是吧。”喻教授放下茶杯,点了一根烟,他似乎很高兴,点烟的手因为过于激动而微微发抖,“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是吗?”黄少天轻声说,“可是你也知道啊,你招惹的不是猫,是老虎——” 一个S级的顶级哨兵,能快到什么地步?哨兵的极限一直以来也是学术界争论的焦点,人们对于体育成绩的热爱某种程度上其实就蕴藏着对于极限的追求,这一点,千百年来从来没有掩饰过,而现在,也许有了暂时的答案。 喉咙处一道极细的血线,继而才是流下来的鲜血,普通人肉眼甚至无法看清楚事情的全过程,当他们举着枪破门而入时,喻教授已经死了,但是他还是站在原地,点了一半的烟还燃着。 黄少天已经杀了他。 一步,一杀。 他根本就是毫无顾忌。黄少天举起双手:“人是我杀的。” 黄少天不在,蓝雨集体睡懒觉,徐景熙十点钟起床,觉得罪恶深重,结果看了看其他人的房间还是房门紧闭,他又等了一个小时,李远才成为蓝雨第二个醒来的人,探着头打了个巨大的哈欠。 “真早。”李远评价道。 徐景熙:“呵呵。” “我果然起得太早了,他们估计下午才起来。”李远又说,然后转回身就要去睡回笼觉了。 黄少天在与不在,都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如果黄少天在的话,也只能让蓝雨一觉睡到下午的人数再加一,和任何一个队伍的负责人都不一样,他一点也不强调规律的作息有多重要军人需要纪律诸如此类,爱睡就睡,他根本不会管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食堂一点关门。”徐景熙提醒了一句。 李远想了想又转过身来:“哎,你这么一说,我又不困了。不是,其实我今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不太对劲。” 两个人站在门口说着,电梯门一开,郑轩伸着懒腰走出来,看得徐景熙和李远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郑轩可是蓝雨晚起大军的绝对主力,永远都懒洋洋的睡不醒。 “压力山大啊,我今天早上八点就醒了。”郑轩手里捧着茶水,语气很沉重,若有所思的样子,“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睡不着,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我心脏也跳得厉害。”李远夸张地捂着心口。 “不跳就死了。”郑轩吐槽他。 郑轩话音还没落,走廊尽头一股风一样地跑过来一个人,他显得很匆忙,脚步快得要飞起来了,徐景熙定睛一看,发现是微草的刘小别,他语气也很匆忙,嘴皮子十分利落。 “五分钟后八楼大会议室全体开会,叫上蓝雨全队,你们副队长出事了。” 八楼大会议室可以容纳几百人同时开会,主桌上几个队长和主要参与人员坐着,王杰希坐在主持的位置上,韩文清站在门口不知道和谁打电话,气氛显得严肃紧张,蓝雨全队更是全都觉得提心吊胆,无论是从队伍角度还是私交的角度,黄少天出事这五个字都足以让大家目瞪口呆心急如焚了,何况现在这么大的阵势,上次开全员大会,还是几年前出兵,那时候在场有很多人还没有加入中央塔。 韩文清的电话迟迟没有打完,王杰希冲他点头示意,先向全员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王杰希是一个拿捏大局最有分寸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一清二楚,整个实验的本质自然不能弄得天下皆知,但是有一点是召集所有人开会的主要原因,现在国安已经与中央塔势如水火,国安危险的哨兵向导人体实验,既然都已经在喻文州身上展开,那么极有可能影响到中央塔的任何一个人。 “我希望大家上下一心,”王杰希看向所有人,表情严肃认真,甚至带着点深沉的严厉,“如果有人早有不满,想在这件事情上绊中央塔一下,个人也好,组织也好,国安也好——” “都要付出一点代价。”韩文清打完电话回来,会议室里已经只剩下各队的队长及主要相关人员,王杰希没有问韩文清和国安上级沟通的结果,而是先放了一段录音,这是拿到的黄少天刺杀国安喻教授全程的录音,国安拒不提供录像,估计是怕进一步泄露实验的本质。 录音不算长,除了一直响起的枪声,就剩下他们一段又一段的对话,全程都没有喻文州的声音。 “好了,大家说一下各自的看法?”王杰希摊了摊手。 “人体实验是存在的。”最先开口的是韩文清,“刚才电话里,国安已经侧面证实了。” “喻文州在现场。”张佳乐说,“而且他们的精神连接应该不是进入研究室之后开始的,是黄少天在进入之前,就已经隔着门墙和喻文州精神域相通了,不然我想不出黄少天和那个什么鬼教授说那么久废话的理由。” “如果他就是想废话呢?他不是最爱废话了吗?”方锐吐槽。 “不可能。”张佳乐翻了个白眼,“黄少天又不傻。” “那如果不是废话,就是他拖延时间,”方锐摸了摸鼻子,“按照黄少的性格,紧要关头还废话连篇,要么拖延时间,要么转移对方注意力,我猜,他和喻文州精神连接建立应该不容易,所以他需要一个缓冲时间,来尽量与喻文州精神域更好地连接。” “也就是说,他目的是要借喻文州的大脑来看清楚研究室。”张新杰接过话来,“在开门之前,黄少天已经知道不少东西了。” “起码,喻文州知道的,他应该都知道了。”张佳乐补充。 “暂时性的精神链接可以做到这一步?”张新杰有点迟疑。 张佳乐点头:“可以。我和孙哲平在边境的时候试过了,可以,如果曾经结合过,那么会更加容易。” 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他们曾经结合过。”张新杰说,“这是三年前的事情,这也是黄少天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有向导的原因,但是当年割裂结合连接的时候,关于喻文州的信息被人为掩饰掉了。因为当时,包括蓝雨前队长魏琛在内,都以为喻文州已经死了。” “那他——” “现在事实证明,喻文州没有死,他应该是在三年前被国安带走了。这也是国安人体实验的原因。/——喻文州来过中央塔,相当一部分人现在都认识他,大家应该可以感受到,喻文州现在精神域健康,精神力也强大,但是三年前他的精神域已经全面崩溃。一般精神域全面崩溃的已结合向导也活不了多久,所以当年所有人都对喻文州的死没有怀疑。”张新杰继续补充,在这些事情上,他虽然只是接手了黄少天的心理辅导和舒缓工作,但是已经是知道得最多的人了。 “所以他没死,他的精神域实现了自我重建?”方锐皱着眉,显然有点怀疑。 张新杰:“对,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国安要在他身上做研究?这个精神域建立过程的呈现,百年难遇。” “太不可思议了。”李轩托着腮,“我没有见过这种自我重建的情况。” 李轩在哨向媒介所,掌握着全国绝大部分哨兵向导的资料,几十年前几百年前的档案他手里都有,见过千奇百怪的各类情况,如果说他没有见过,那么肯定之前是没有先例了。 “废话,有过先例,这实验早就进行了。”方锐说。 韩文清开口:“回到录音内容上。” 张佳乐:“他为什么要杀了那个教授?按照那个教授的说话,数据有了,设备也在,谁都可以进行实验最后一步。” “这只是黄少天为什么没一进来就杀了教授的原因。”张新杰说,“我觉得,一开始他信了。” “但是后来为什么不信?喻文州告诉他了?还是他自己意识到教授虚张声势,只是诱导他不对自己下手?” “是什么都没有意义。”王杰希打断张佳乐,“事实上黄少天杀了喻教授,国安气急败坏,看这个跳脚的程度,可以反推黄少天做的是对的,干得漂亮。” “好吧……但是……”张佳乐还是疑问。 “没有但是,结果已经产生了。”王杰希说,“大家还有别的信息吗?” “枪不是我们的,是黑市的MP5K。”周泽楷突然抬头,“射速900,长325,枪身太短,不适合哨兵使用,中央塔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枪,现在枪械库,只有MP5A2。” 所有人陷入沉默。 “所以,国安现在没证据,没办法直接找上门来,说黄少天背后有中央塔的支持。”王杰希说,“不然……” “个么死话唠,”张佳乐敲了敲桌面,“这是要单飞,要脱离组织。” “等他回来,严肃批评。”韩文清说。 ? 会开得断断续续,等到叶修站在会议室的门口,时间已经过去了48个小时,所有人都很疲惫,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很少抽烟的王杰希指尖夹着烟,看不清楚表情,乔一帆跟在叶修身后,看到抽烟的王杰希吓了一跳,至少在他在微草的日子里,王杰希严肃认真,很少接触烟酒。 “你们就用这烟来迎接我。”叶修进来坐下,“给我一根。” 方锐丢给叶修一包烟,空中划过一条漂亮的抛物线:“老叶,接好!” “你们不禁烟了?”叶修麻利地抽出一根烟点上。 “说吧。”王杰希倒是把烟掐了,看着叶修。 “说什么?说我怎么虎口脱险?”叶修还是不着调,“我只是刷了个卡,卡都不让刷还有没有天理了。” “说黄少天。”王杰希说,“国安到底怎么才肯放人。” “除非他承认是中央塔指使的,这样国安这群傻逼就爽了,可以直接来找咱们算账了。”方锐咔哒咔哒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打火机。 “我们又不是教授,不能帮他做实验……”张佳乐打了个哈欠。 “你前一句话是对的,”王杰希摇头,“后一句未必。” 大家都没有说话,但是也都没有否认王杰希这句话,国安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反正他们已经搞过了实验,成果喜人,后面还要不要搞不知道,但是前期沉没成本太高,后期风险成本已经是0了。 “就没办法吗?”周泽楷皱眉。 “如果我有办法,我一进屋就说了。”叶修吐了口烟,“录音呢,再听一遍。” 录音再一次播放,大家沉默着听,事实上这些内容已经听了很多次,都快可以倒背如流了,叶修眯着眼睛听,听完了睁开眼睛。 “迪格斯。”叶修说,“我知道这个。” “大家都知道。”张佳乐看着叶修,眼睛已经快困得睁不开了。 “你竟然也知道。”叶修用了“竟然”这个词,气得张佳乐想揍他,但是他又很困,挥了挥拳头,权当是揍过了。 “为什么提到迪格斯?”王杰希问,“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因为他以迪格斯自比,他当然只是迪格斯,”叶修慢悠悠地点了根烟,“因为推翻地心说的人是哥白尼。” 王杰希看了看他:“没想到你还知道哥白尼。” 叶修得寸进尺:“那是,我还知道赫歇尔知道天王星,知道贝塞尔知道恒星视差,别以为我只会打打杀杀好吗。” 王杰希没看叶修,而是看了看乔一帆,乔一帆神情很闪躲,低着头一言不发,虽然他已经离开微草来到兴欣有一段日子了,但是仍然不能适应叶修的没脸没皮和王杰希严肃的、来自两只不一样大的眼睛的目光。 “一帆天文学学得不错。”王杰希说。 叶修点头:“是的,昨天我问他什么是迪格斯,他说了两个小时。” “你明天就会忘的。”王杰希断言。 “后天吧。”叶修给自己挽尊。 就算叶修来了,会显然也是开无可开,大家都没什么好办法,国安的态度很明显,已经彻底被激怒了,除去黄少天无法无天的擅闯,更令国安无法接受的是实验主要工作人员的死,现在空有完整的数据和设备,没有人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的整合,实验相当于失败,几年的努力付之东流。黄少天这个机会主义者稳准狠,他一点也不相信喻教授所谓“我是谁不重要”的论调,他只知道自己如果再晚一步,也许这个大胆、反科学的不人道实验,说不定真的要成功。 国安现在咬死不放人,并且声称黄少天背后有中央塔授意支持,明显是怒火中烧不肯善罢甘休,而这样的怒火又没有办法直接发泄出来拿到台面上来讲,一是因为黄少天连枪都是黑市搞来的,跟中央塔没有半分关系,二是因为中央于情于理都不会支持国安利用中校级别的军人向导进行人体实验,这件事情一旦公之于众,将带给社会极大的恐慌,到时候哨兵向导征兵工作会更加困难,这将直接降低军队的战斗力,带来的直接损失难以估量。 更重要的是,这件事情足以让舆论的唾沫星子淹没国安了,向导们的嘴炮战斗力是难以估量的,有的时候要比哨兵带来的影响更大,文人墨客笔杆子一甩,道德与法律上的双重批判,足以引起让政府焦头烂额的执政危机。 时针指向下午三点,大家显然撑不住了,张佳乐趴在桌子上睡了又醒,唐昊面无表情手忙脚乱地在一边给他披衣服,张佳乐老是动,衣服一次又一次滑下来,唐昊都快爆发了。 “哈。”周泽楷本来低着头,突然轻声笑了一下。 所有人看向周泽楷,反而把周泽楷看得很不好意思,他低着头继续降低存在感,但是大家的目光还是追着他不放,连王杰希都看过来,似乎也很好奇周泽楷为什么突然笑了,气氛如此压抑,有什么好笑的实在是应该说出来缓解一下。 “没……”周泽楷揉了揉鼻子,“我笑那个,后天。” 所有人:“……” 周泽楷走神的时候反射弧实在是太长了,他还在笑刚才叶修敷衍王杰希那句“后天才忘”。 “哈哈哈哈哈!”李轩突然大笑起来,“后天哈哈哈哈哈!” 大家纷纷感慨,这果然一出事连着开会,把人都开傻了。 “大家休息吧。”王杰希收起桌面的材料,看了看明显疲惫的大家,“有什么消息再随时通知。” ? 国安的地下二层显得很潮湿,电梯停下一走出来,便嗅到潮湿腐朽的气味,倒不是不够整洁,只是好像少有人来,显得空旷而死气,喻文州走到最里面的门前,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人,示意他们在这里停下。 “我自己进去。”喻文州说。 铁门打开,里面潮湿气更重了些,整个屋子没有窗子,只有靠着墙亮着的一盏大功率的镁光灯,24小时无休地亮着,灯光太亮了,喻文州一时间本能地眯起眼睛,抬手遮挡了一下又费力地重新睁开。 黄少天坐在椅子上,脸色苍白,汗水打湿了额前的碎发,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喻文州感受到结合后精神域连接处轻微的脉动,一下一下,脆弱得像是随时要断开,他的目光别开,落在角落里的一台感知共振设备上。 这是国安最先进的用以打破哨兵精神域的仪器,比K国小打小闹只能让哨兵短暂目不可视的玩意不知道高明多少倍,喻文州看过感知共振设备的研究报告,他恍惚间只想把研究报告上的内容都忘了,但是他实在是记忆力太过优秀,记得一字不差。 A级干扰,72小时,可以彻底摧毁任何一个优秀哨兵的精神域。 喻文州突然觉得事情无比嘲讽,时间已经过去一半了。 黄少天睁着眼睛,但是他觉得自己什么都看不到,从边境出任务回来到现在,他还没有好好休息过,镁光灯照得他头疼,角落里的感知共振设备向外释放着无尽的信息洪流,在一步步地将他的意识塞满,他一秒钟都没办法合眼睡着,已经有十二个人来向他问过话,问了什么黄少天不太记得,一开始他什么都不说,后来他发现沉默并不是一个好办法,显然有人在他的沉默中调高了共振设备的等级,他觉得精神域像是一座巨大的建筑,在无尽的意识洪流中开始摇摆倾倒,那种感觉就像站在地震裂缝边,随时有可能跌入万丈深渊。 他开始回答所有的问话。 对方的问题都很简单,全都是二选一,是或不是的问题,黄少天已经没多少意识可以用来思考,问什么他就顺着自己的直觉回答,但是他们好像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只是反反复复地问。 烦死了。黄少天觉得又累又焦躁,他彻底放空自己,什么都不想,他知道有人又推门进来,坐在了他的对面,也知道自己现在一副很狼狈的样子,可能很丢脸,但是他还是不想去思考。 直到对面的人轻轻咳嗽了一声。 像是平静的海面丢进来一粒石子,海的波纹四散开来,让全身每一处都感知到,更像是一股突如其来的电流,流经他毫无防备的意识,他只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清醒过。 他看着对面的人,影像从一团虚化的光影,一步一步变得清晰,这个过程很快,只需要几秒,但是黄少天却迫不及待,像是跋山涉水,走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喻文州就坐在他的面前。 哨兵和向导上战场,多半不是一起回来,就是一起牺牲,没有结合过的哨兵或向导落单,被抓到一般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非自主选择性的背叛。人可以打死都什么不说,但是强势精神力的侵入和暗示是任何哨兵向导都无法自控的,在中央塔的课程里黄少天早就知道,向导是哨兵最大的克星,向导审讯哨兵,只要精神力相差无几,时间足够,几乎没有不成功的。 他们现在就这样面对面坐着,一个向导面对着他要审讯的哨兵。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精神域连接处脉搏共振继续跳动着,却没有交换任何信息。 镁光灯继续亮着,巨大的功率长时间地亮着,发出不堪负荷的嗡嗡声,刺得人眼睛酸痛,黄少天的眼睛里布满血丝,他不敢眨眼睛,一眨眼就好像要流出生理性的眼泪,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喻文州,直到喻文州低下头,他趁着这个空当抬手抹了一把。 喻文州抬起头的时候正好看到黄少天慌忙放下的手,他现在整个人看上去疲累又苍白,嘴唇干裂,起了一层白色死皮,汗水沿着额角落下来,像是旱季的最后一滴雨,从深蓝色的制服布料渗透进去,消失无踪。 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打着绺服帖地黏在额头上,让黄少天显得少了些许的攻击性,他平时不说话的时候侧脸总是看起来冷冽如刀锋,笑起来才会让人觉得温暖,他大笑的时候会露出平时看不到的虎牙,还有要挤一挤才有的酒窝。 脑海中关于黄少天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只有眼前人看起来最真实,喻文州知道他剩的时间不多,他说的每一句、做的每一个动作都在监视之下,甚至于连精神交流都被控制,他面前只有两个选择,劝黄少天承认,或者什么都不说。 “你怎么不说话?”黄少天终于开口了,他的声音很嘶哑,听起来像是石子划在玻璃上,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声音很粗哑,于是轻轻咳嗽了一声来掩盖,这一下让气氛变得尴尬,至少他单方面这样认为。 喻文州还是没说话,他站起来走到黄少天身边,抓住了黄少天的手。 “你要走了?”黄少天用气声说,声音很小。 喻文州点点头。 “你不说话,你就不想问问我想不想说点什么?”黄少天抿着嘴笑了一下。 镁光灯炙热,打在皮肤上像是烈日的炙烤,汗水很快蒸发,又继续不断地沿着皮肤流下来。 黄少天很小声地说:“文州,我想睡觉。” 第15章 15 Here one day 地下室的大门重新关闭,铁门相碰时发出一声让人心悸的金属声,喻文州看起来面色如常,情绪波动也不明显,但是显示在监控画面可以把每一个表情都放大得无比仔细,毫不意外地看到他因为紧张而握紧的拳头,甚至脚步都有点凌乱。 他不是圣人,他当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的情绪。 走出地下才感觉到呼吸顺畅,那种压迫着肺叶、又像是被勒住喉咙的强烈压抑感消失后,喻文州觉得如释重负,他现在身份特殊,国安既没有撤销他的军籍和职务,也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但是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之中,就像之前国安同意他去中央塔见黄少天一样,本质上等同于一次钓鱼,黄少天愿者上钩,仅此而已。 他快步走到一楼电梯口旁的登记处,把去地下室的通行卡归还,然后再次刷卡直接上到顶楼,他心里已经平静下来了,但是表面还保持着隐秘而又外露的紧张和愤怒,他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和身体抽离,只是很冷漠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只觉得自己的精神域依旧平静冷淡,海水的温度急剧下降,寒冷让人思路清晰。 进入顶楼的最低权限是中校,喻文州刷卡进去,泛着银白色金属光芒的墙壁让人有点晕眩,每一间屋子都房门紧闭,好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喻文州快步走到最里面的一间,刷卡进入。 门开的时候伴随着久违的嘀嘀声,喻文州依然波澜不惊,事实上他已经两年没有回到这里了,他来到国安的第一天在这里醒来,浑身是伤,肺部受到重创,呼吸都感觉像是有刀子在戳自己的气管一样,他听见门开时保密系统陌生的嘀嘀声,好像开启了一个永无止尽的罪恶的深渊。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喻文州深呼吸一口气,推开门,一直走到最里面的房间。屋子长久没有人住过,除了潮湿的气味之外,就满是当年遗留下来的消毒水的味道,很淡,但是很刺鼻,最里面的房间现在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没什么东西了,只有角落里放着一个箱子,他走过去单膝跪地,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盒子。 箱子里还有一些杂物,包括喻文州三年前穿来的、现在血渍已经洗不掉的军服也放在里面,他的目光没有在那上面留恋,而是直接拿走了盒子,盒子里很空,拿起来的时候明显可以听到里面有东西在晃荡,撞击时发出一连串的空响。 屋门重新关闭,熟悉的嘀嘀声像短促的告别,喻文州微微顿了一下身形,他突然笑了,嘴边的笑容浅淡而矜持,像是深海里的鱼隐秘地穿梭,海波轻晃,泛起一连串的波澜。 国安十一楼枪械办公室,苏沐秋挂断电话,在桌面乱七八糟的文件里刨出刚刚埋进去的半个橘子,他刚转过身,门口有人敲门。 苏沐秋有点纳闷,他平时在国安也没有什么朋友,基本上只埋头研究,所以很少有人来找他,他一瞬间以为是叶修来恶作剧了,打开门才发现不是,门口站的是喻文州。 苏沐秋突然想起来,他前些日子去过中央塔,这个人还来找过他。 “啊——”苏沐秋恍然大悟。 喻文州伸出手:“好久不见了,苏教授。” 黄少天靠在椅子上,微微向后仰着头,汗水顺着脸颊流到脖颈处,最后沿着喉结一路向下,滴进军装衬衫的领子里,下巴和喉结的曲线看起来脆弱而单薄,让他显得毫无攻击力,他本来一直抓着桌面的手松开,垂在身侧,指尖微微发抖。 “他快到极限了。” 门口再次传来开门的声响,这次黄少天压根没有睁开眼睛看,也没有任何反应,来人穿着深蓝色的国安军装,手里拿着文件夹,而这一次,他问的问题和之前截然不同。 “三年前,代号诅咒之剑的任务,你还记得多少?” 黄少天的意识对三年前的这段记忆一直十分模糊,就像他精神域里一块笼罩着黑气的禁忌之地一样,他想碰也碰不到,在边境的时候喻文州和他分享了他的记忆,但是喻文州的记忆在他们进入任务执行地点的楼上后戛然而止,他没有得到更多的信息。 他不是没有对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做出过假设,相反,他做了太多的假设,反而让自己疑神疑鬼惴惴不安,他试图把他朝向喻文州的那一枪后发生的事情在记忆的拼图里补齐,但是无论怎么假设,他都觉得这其中缺失了非常重要的一个部分。 那就是所有人都在之后认为喻文州已经死了,他们都没有怀疑过,但是黄少天看得非常清楚,他那一枪打在肩头,绝不致命。 是谁“杀”了喻文州? 这个疑问像一只小虫子,在腐烂的果实里起劲地钻着,它的目标是果实最中心的部分,那里有最甜美的汁液吸引着它,而当它钻到最中心的时候就会发现,因为它的存在,整个果实已经烂透了。 黄少天摇摇头,他觉得自己还算清醒,他是真的不知道。 “你给了喻文州一枪。”对面的人这样说道。 黄少天点头。 “然后呢?” 对啊,然后呢?黄少天继续摇头,还是觉得一团迷糊。角落里的感知共振设备似乎停掉了,让他终于能喘口气了,那种被信息流充满的感觉太过饱胀,逼得他快要爆炸了。 “我们看到喻文州的时候,他胸口插着一把匕首,你认识吗?” 扔过来的匕首看上去很锋利,像那个晴天里静默无风的阳光,锐利得似乎可以把一切都穿透,黄少天勉强睁开眼看着桌面上还在微微震动的刀锋,突然觉得这团谜团在走向一个裂口,身后的世界开始轰然坍缩,他被迫着在荒地里奔跑,前方是一片光明,而当他终于跑到了终点,一片红色的血海在他的眼前泛起猩红的波光,这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而这个噩梦,陪伴了他三年的时间,唯一不同的是,一直以来像是迷雾中潜藏的幽谷,今天终于具象化了起来。 画面和因果关系似乎都开始说得通了,他虽然还是不知道在最后一刻发生了什么,而唯一可以与之印证的就是他的梦,在他的梦里,喻文州靠在墙边,他已经没有了生气,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在黄少天的脑海中炸开。 他“杀”了喻文州。 “我没有……”黄少天突然坐直身体,眼神开始失焦,“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是你。”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我想不起,真的想不起来,我不可能这么做……”他失控地喊起来,嗓子过分干哑,这些辩解发不出声音,或者只能发出干巴巴的几个音节,在空荡荡的室内无助地回响。 “可是上面有你的指纹。”对面的人继续说,语气带着自信,“真的不是你吗?” “不是我——” 喻文州带着一副金丝边的眼镜,看起来学究气重一些,他快步走到一楼的登记处向办事员反应了一下自己的通行卡现在刷不开系统的问题。前段日子国安的内部网络被黑了一次,迫使全国安的网络系统强行升级了一次,这次升级太过匆忙,造成了很多漏洞,所以经常有刷不开门禁的情况出现,登记处人员十分体贴地帮喻文州处理了问题,而喻文州就在办事人员善意的微笑中摸到了一张通往地下室的通行卡,笑眯眯地快步走到通往地下室的电梯口,在电梯开门之前,他甚至还回头冲那个办事人员笑了一下。 电梯在地下二层停下来,除了关着黄少天的那间屋子门口站着一名守卫,整个地下二层依旧空荡荡,呼吸都带着回声,他走到守卫面前,冲他敬了个军礼。 “辛苦了。”喻文州的军礼敬得很生疏,带着国安里科研人员独特的一股气质——他们大多智力过人但性格怪异,外界评价国安是一群神经病的聚集地不是没有道理的,有着向导天生的精神力,再加上过分沉溺于科学的研究,多半都有点神经兮兮的样子,这一点国安为数不多的哨兵和大量的普通人军人都很懂,或者说他们都很习惯这群科学家的“不正常”。 喻文州就太“正常”了,不正常的向导可以是科学家,他们可以单枪匹马地在科学的领地里闯荡,而他注定是上战场的向导。 “喻教授好,”守卫认得他,很快回以军礼,“不辛苦。” 喻文州点点头,他缓缓放下手,那一刻他目光里没有一点犹豫,金色的镜架反射着地下室冷暗灯光的幽黄光泽,映衬得他的表情在某一个瞬间冷漠得根本不似本人。 抬手,开枪,正中心脏,没有一丝犹豫也没有一丝拖沓,他抬起另一只手臂捂住守卫要喊出声的嘴,勒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一边无声地放倒在地上。 装了消音器的枪枪管发烫,喻文州面色如常云淡风轻,思维丝毫没有被阻塞,事实上,这是他在战场以外的场合杀的第一个人。 就在喻文州悄无声息地解决了门口的守卫,屋内的审讯达到了气氛上的高潮,黄少天的嘶吼大到让审讯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他身上,门外的声音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他在为自己可以打破一个S级的中央塔优秀哨兵而感到兴奋,那种感觉就好像驯服了一匹野马,快意来自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来自每一个神经元。 “你还是不要为自己开脱了,没有用的。”他站起来一把抓住黄少天的领口,动作粗暴得快要勒得黄少天喘不过气来,黄少天与他挨得极近,目光却涣散着找不到焦点,看起来惊慌失措到了一个不可控的临界点,再下去就要疯了。 是啊,换谁谁都要疯了。他有点得意地想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黄少天眼神中闪烁的寒芒,他的思维开始狂奔,然而才迈出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臆想,突然觉得胸口一阵冰凉的刺痛,他本能地伸出手挣扎着去抓黄少天的衣服,却被一脚踹开。 身体不可抑止地被重力吸引轰然倒地,黄少天抢上一步单膝跪地,毫不迟疑地补上第二刀。 他的额头依然汗水密布,脸色苍白得像是很久不见天日,但是他目光清明,微微挑起的嘴角露出一抹冷酷的微笑,完全不似失去了控制的样子。 “你以为你们能骗得了我吗?”黄少天手腕用力,冰雨更深一寸,利刃劈开骨血,声音残忍又温暖,“你们这种把戏太低劣了,废物。” 他根本不会相信任何人给他的暗示,他只相信喻文州对他说过的话,喻文州告诉过他,不管谁对他说过去发生了什么事,都不要相信。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黄少天嘟囔了一声,“可惜了,你死得太快了。” 他站起来,太久没有活动过的全身酸痛得像是骨骼被拆过又重组,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开始加速,这是一种奇妙的体验,起码对于黄少天而言是这样的。 金属大门打开,喻文州站在门口,黄少天愣了一下,然后很快反应过来。 “眼镜不错。”黄少天评价道。 “走吧。”喻文州冲他伸出手。 “去哪儿?” “带你去睡个好觉。”喻文州轻声说。 “一起吗?”黄少天挑了挑眉。 喻文州摊手:“当然。” 国安的地下室早先的用途是实验室,从一个个紧闭的屋门就可以看出,已经废弃了很久。地下室保持着很多年前的原样,现在基本上已经荒废了,但是国安仍然给所有的地下室进出口都安置了出入的门禁,而且通行卡是特制的,与国安内部的门禁通行卡不一样,要到地下室去,需要登记备案。 喻文州在国安的三年很少到地下室来,但是这关系不大,他只要来过一次就够了,整个地下室的结构在他的脑海中由具体的事物抽象成一个明晰路线的图像,然后再简化成几条可以离开的逃生路线。这是黄少天所不能理解的,作为一个常年在中央塔内迷路的路痴,每次开会前找会议室都很茫然,不过说出来多半没人信。 现在是凌晨,关押黄少天的屋内肯定有监控,而且是会一直有人守着,但是从看到屏幕内发生的事情到反应需要一个过程,在已经放松了警惕不相信黄少天还有力气反击的情况下,这个反应过程将被加长,尤其是国安本身相较于中央塔,多是普通人和向导,战斗力和哨兵没办法相提并论,即便是黄少天已经快要到心理和生理上的极限,他的反应速度和判断力仍然惊人。 “紧张吗?”两个人靠得很近,在地下室曲折的走廊里前行,喻文州抓着黄少天的手腕,突然问了一句。 “紧张,简直小鹿乱撞啊。”黄少天抓起他的手,笑得眉眼弯弯的样子。 典型的答非所问,却又是恰到好处的调情。喻文州转过头,抬手帮他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黄少天半闭着眼睛似乎很享受的样子,鼻尖一耸一耸的。 这大概是喻文州见过最可爱的黄少天了。比起他平日里在战场上冷酷的侧脸,和人聊天时喋喋不休的瞪大的眼睛,现在的黄少天显得要可爱一点,也许是灯光的原因,也有可能是喻文州眼花,他竟然觉得黄少天现在勾起嘴角的样子,像一只猫。 但他当然不是一只猫,只是一只猫科动物。雪豹正趴在地上亲昵地蹭着主人的裤脚,喻文州抬手摸了一下雪豹的头,雪豹昂起脑袋,目露精光,气势丝毫不减。 “看住胖达,你,还有你,别丢了。”喻文州指了指站在一边两只爪子都抓着竹子的熊猫,胖达似乎在查看周围的情况,显得很严肃。 雪豹甩了甩长尾巴,试图去卷胖达,奈何胖达太宽卷不住,雪豹发出一声不满的叫声。 “嘘。”喻文州摇摇头,“别闹。” 躲过先直奔地下室的第一队国安警卫处的人只需要把他们绕晕,这对喻文州来说很简单,但是他不能指望着绕晕就算完事,他当然是要带着黄少天离开这里。 地下室的路非常曲折,但是确实整个国安安保体系中最弱的一环,因为地下室的全套监控、同行系统与国安的大系统是分离的,它们分属于两个系统,并且相互独立,地下是从前的保密实验室,即便废弃了也有着相当高的保密级别,所以才被选为秘密关押黄少天的地方。 “你猜他们多久会反应过来?”喻文州一边说着,一边更换弹夹,他动作娴熟流畅,清脆的上膛声响在耳边,“困了?等下再睡,很快了。” 地下室的二层最中央有主控监控设备,喻文州站在走廊的尽头,整个人尽可能地贴在墙壁上,另一只手缓缓举起枪,他目测了一下方位,然后换了个姿势。 “困。”黄少天揉揉眼睛,只觉得眼角干涩得刺痛,“你要打哪里?” “别睡。”喻文州把另一把枪递给黄少天,“天花板与承重墙交汇处的监控主控镜头,一级防弹承重。” 黄少天的角度要更艰难些,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能微微压低上身的角度再仰头,这个姿势让他觉得背痛,他刚觉得自己支撑不住,喻文州就恰到好处地揽住他的腰,拉着他靠近自己。 “那,我先来咯。”黄少天眨眨眼睛,话音刚落,他微微仰着头,左手抬手就是一枪。 砰!砰! 响起的是两声枪响,黄少天打着哈欠半张着嘴,扭过头看到喻文州微微眯着眼睛,手里的手枪枪管微微颤抖。 一级防弹承重的特制高密度镜头可以保证一次重击,但是两次几乎打在同一个位置上,显然不在设计理念的考虑范围之内,至此二层的监控主控设备主镜头报废,它仍然可以记录声音,但是没有办法记录图像了。 “我们要怎么出去?”黄少天把剩下的半个哈欠打完,捂着嘴声音闷闷的,雪豹跟在身边,也打了个巨大的哈欠,爪子在空中挥舞。 “走出去。”喻文州说。 地下室必然会有的就是通风口,这是任何地下室设计都不可能省略的部分,算是逃出路线的首选,而国安的地下实验室除了通风口之外,还有一个实验室特有的,废水废料处理及实验垃圾清理通道,从这里可以直通地面,出口已经是与国安紧挨着的国家再生材料研究院的后门了,国安当初进行的保密试验多半是和再生材料研究院挂钩的,为了方便,特意修了这样一个通道,以节省销毁实验废料的成本。 “所以说……”黄少天想了想,“不要把自己家的建筑搞得太复杂。” 喻文州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我们要走这条通道吗?”黄少天又打了个哈欠。 喻文州摇头:“不,我们还是走通风口。” “啊?”黄少天一愣,他摸了摸自己的侧脸,感觉有点下巴脱臼。 喻文州笑了:“你不是困了吗,那我们早点出去,早点睡觉。” 警报已经拉响,在地下二层仍然可以听到尖锐的警报声,混杂着快速整齐的脚步声从头顶传来,国安的方法无外乎是控制一切出口,这样简单直接有效。通风口实现自然通风无非是靠热压或者风压,通风口不可能只有一个,以国安的能力,是没有办法在凌晨突发情况下包围一切通风口的。苏沐秋坐在办公室里兴致勃勃地看着屏幕上的两个红点,决定猜一下他们会从哪儿出来。 地面,总不能是顶楼? 叶修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苏沐秋想象了一下叶修干着急的样子觉得有点爽,于是抬手又从水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剥了起来。 而事实是乔一帆正拿着叶修的手机一遍一遍地拨苏沐秋的电话,对方一直无人接听,乔一帆都快崩溃了,直升机发出巨大的嗡嗡声,叶修蹲在中央塔的停机坪上,正在抽烟。 “怎么样?”周泽楷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飞行员的衣服走上来,叶修扬了扬下巴,问了一句。 周泽楷还是话很少,他冲叶修比了个OK的手势,然后冲远处的王杰希招招手。 “那走吧。”叶修把烟掐了,但是烟灰还是被停机坪上的大风吹出去好远,乔一帆侧着头躲过,免于被烟灰糊一脸的厄运。 周泽楷甚至都没有穿高空负荷服,只是戴着飞行头盔和手套,他率先走到驾驶舱,叶修和乔一帆跟上。 “上次给黄少天记账多少来着。”叶修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乔一帆。 “嗯?”乔一帆一愣,然后回过神来,“四、四十万。” 叶修拍了拍手,好像十分满意:“翻倍有望啊,不虚此行。行了,小周,起飞吧。” 周泽楷看了看叶修,十分隐秘地在头盔里面翻了个白眼,然后立刻恢复正常表情。 叶修的电话终于不打过来了,苏沐秋正好也吃完了一个橘子,此时屏幕上的小红点已经离开了地下室,和苏沐秋一开始作出的预想相去甚远,喻文州和黄少天没有直接奔向地面,而是直奔顶楼,横冲直撞,国安的墙壁隔音效果非常一般,他能够听到连绵不断的枪声,把整个国安折腾得热闹堪比过年。 喻文州胆子很大,他的天性中带着很大的冒险成分,和黄少天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特点会更加明显,他似乎就是这样矛盾的性格,又沉稳如水,又剑走偏锋,却一点也不违和。 “哟吼——” 国安的顶楼上,黄少天张开手臂向下看,果不其然看到地上密密麻麻的人,这个角度有种俯瞰众生的快感,喻文州正在顶楼的角落里拿东西,等到周泽楷开着直升机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喻文州正好起身,把一个冷冰冰的金属质地的东西从盒子里掏出来,挂在了黄少天的脖子上。 “这是什么东西?”黄少天睁大眼睛,十分好奇。 “带着吧。”喻文州笑了笑,然后冲直升机招了招手,“你可以当作是礼物。” “到底是什么?”黄少天心中惊惧,“该不会是什么奇怪的道具吧?” “原来你对奇怪的道具很感兴趣?”喻文州在风中微微眯起眼睛,表情似笑非笑。 “不——”黄少天表示拒绝,他看着喻文州的笑只觉得后背发凉。 “那就快走。”喻文州推了他一把,直升机暂时停在顶楼,在一片漆黑的夜里亮着黄色的灯,十分显眼,乔一帆好心地探出身子拉了黄少天一把,黄少天连滚带爬地摔进机舱,一个转身,喻文州也已经进来,身后机舱门重重一顿的同时,直升机猛地飞离地面,带着周泽楷式的招牌利落,彻底离开国安的顶楼。 “堪比解救人质。”叶修在副驾驶位置回过头,冲黄少天比了个手势,“钱打我账上,别忘了。” “你去死吧老叶!”黄少天随手抓过手边的东西砸过去,叶修抬手接住,发现是一包压缩饼干,愉快地笑纳了。 “你不是困了吗,睡觉吧。”叶修拆开,咬了一口,觉得不是太美味又把包装封上了,“国安惨了,明天一早一定乱成一锅粥。” “为什么啊?”黄少天反而不太睡得着,“怎么了,你又干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了?” “没什么。”叶修显得很淡定,“大眼应该出发去要人了,就问国安,我们中央塔的少校人怎么去了你们国安然后不见了,太神奇了,大变活人。” 轮到黄少天无语了:“……” 乔一帆:“然后我们现在是?” 叶修回答得一本正经:“我们是跟周队出任务,天亮才回来。” 周泽楷一脸惊讶地看着叶修,隔着头盔都能看到他眼神里的震惊。 “哦,忘了告诉你,走吧,我们去出任务。”叶修对周泽楷说。 喻文州想了想:“这段时间是征兵的关键时期,出去监督征兵任务无可厚非,现在征兵数据很不好看,周队心急如焚。” 周泽楷:“……??!” 叶修继续说:“开开飞机散散心,无可厚非。” 喻文州点头:“人之常情,工作压力大也要排解。” 飞机突然一个颠簸。 周泽楷抱歉地笑笑,他显然没怎么反应过来,今年征兵确实数据不好,但是他根本一点都没觉得心急如焚压力山大需要散心排解。 黄少天:“我了个去你们睁眼睛说瞎话都不打草稿啊?!哎哎哎,这不是明显颠倒黑白吗?国安又不傻,国安又不是白痴?!” “那最好把事情闹到上面去,”喻文州说,“欢迎随时对质。” “你睡吧你,闭嘴。”叶修反手把压缩饼干又扔回来,被黄少天抬手挡开。 “我反而睡不着了,可能是困到极致了。”黄少天揉揉眼睛。 叶修看了看乔一帆:“小乔,打晕他。” 乔一帆觉得这个任务很惊悚,他看了看黄少天,黄少天比了个反抗的姿势,眼睛瞪得老大。 “别犹豫,打晕他。”叶修继续说,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这人闹死了。” 乔一帆看向喻文州。 “睡吧。”喻文州敲了敲黄少天的脑袋,然后俯身拿起机舱里一件外套搭在黄少天身上,示意黄少天靠在自己腿上睡,“五、四、三——” 只数了三个数,黄少天就已经光速闭上眼睛睡着了,在黄少天的世界一切突然失声,喻文州用精神力帮他屏蔽掉一切干扰,只剩下如潮水般袭来的困倦,他本想反驳叶修两句,但是整个人都像是陷入了棉花堆里,一掉进去就起不来了。 “这就睡着了?”乔一帆小声问。 喻文州点点头,然后笑了。 “这是精神暗示吗?” “不是。”喻文州摇摇头,他很少对黄少天施加精神暗示,即便他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可以长驱直入,但是他还是很少去操控对方,即便是出于善意。黄少天只是累了,他靠在喻文州身边就可以很快睡着,他们之间除了哨兵和向导的关系之外,和普通的情侣没什么两样。 “好了,他现在睡了。”叶修转过身来,“喻文州,说说你知道的吧。” 喻文州想了想,微微挑眉:“可以啊,不过你准备出多少钱?” 叶修:“……” 第16章 16 Der Rosenkavalier ? 黄少天醒来的时候天还是黑的。 他以为自己恢复力惊人,只睡了几个小时就像现在一样生龙活虎,觉得全身干劲十足,端起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颇有壮士痛饮的气势,窗外天边欲曙,黎明从黑夜里探出头来,把天际染上一层金色,黄少天站在窗边向外看,看到远处尽头葱郁的树林,以及隐藏在树林背后渺茫又微凉的晨雾,像钢琴声清凉而朦胧的音色。 喻文州不在身边,黄少天在屋子里绕了一圈,发现自己既不在中央塔也不在国安,而是在东一军区,这里大概是军区的招待所,待遇不错,竟然还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 洗好澡出来发现桌面上有吃的东西,黄少天随便吃了一点,然后随便散步似的走到外间,一个沙发一个茶几外加一个立柜,军区的招待所的摆设永远看起来像性冷淡一样简单刻板。 衣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沙发上,旁边放着他的枪和匕首,黄少天走过去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不缺都在这里,包括他不知道从哪儿一抓一大把的零钱和各种卡。想到这里他记起了喻文州挂在他脖子上的东西,抬手一摸,发现起先冰凉的金属已经被熨烫的体温捂热,不在意的时候几乎感受不到它的存在。 那是一个金属的铭牌,熟悉又陌生,正面是中央塔的枪与刀的交叉标志,背后是统一刻制的个人信息,蓝雨喻文州。这个铭牌大概有些年头了,名字上还带着血渍,怎么擦也擦不掉。 所有上战场的向导在离开向导学校的时候都会分发这样的铭牌,但是每年能发出去的数量有限,从向导学校毕业离开的大部分人选择去国安或者各类的研究所从事脑力劳动,他们更愿意把精神力用在科学研究上,而不是像喻文州一样,想也不想地就决定加入中央塔。 一直以来,战场上向导的死亡率都很高,尤其是如果没有结合的哨兵,那么以向导的单兵能力,在战场上要/想全身而退实在是难上加难,而铭牌不为别的,就是为了在战场上收尸时能够快速辨认向导身份。 它未免代表了太过残忍而现实的意味,然而战争总是让人从最坏的角度考虑问题,所有的悲观都必须提到眼前。 血渍时间太久,像是斑斑锈迹一样,怎么擦也擦不掉,黄少天攥着好久,直到金属铭牌的边缘硌得他手心微微感到疼。 时针指向凌晨五点钟,军区开始响起哨子声,黄少天整理了一下东西,然后从招待所走出来,他想了一下,去问门口的守卫,守卫告诉他喻文州中校在拐角尽头的独立会议室开会。 “怎么走?”黄少天问。 凌晨是最迷糊的时候,整夜站岗的守卫小哥困得有点发晕,随手一指:“就在尽头,转弯左转第二个路口,然后——” 黄少天假装听懂了:“好,我知道了。” 东一军区是八个普通军区里距离中央塔最远的,但是这里是轮回的基础军区,周泽楷把直升机开到这里也情有可原,黄少天不太认路,乱走了一通居然闭着眼睛走到了独立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喻文州一个人,他正在低着头不知道写什么东西,屋里大概有点闷热,衬衫的领口解开三颗扣子,袖口挽到小臂中部,露出精瘦有力的肌肉,他时不时地停下来思考,眉头微微皱着,又很快舒展,一点微小又渺茫的晨光照进来,正好打在喻文州的鼻梁上,投下狭窄而笔挺的阴影,他微微动一下,阴影也跟着动,像是光与影的嬉戏追逐,不知疲倦。 黄少天想,喻文州还真是一个沉得住气的人,他自从在中央塔毕业了以后,几乎没什么事情能让他端坐着一心一意地进行下去,他总是会忍不住四处乱瞟,目光想着要去捕捉点什么,喻文州就完全相反,好像就没有什么事情能打扰到他思考。黄少天想了想,他应该是一直这样的,小的时候学钢琴,喻文州是最坐得住的一个,不像黄少天,三天两头被钢琴老师拿着鸡毛掸子追着揍。 想到这里黄少天揉了揉鼻子,如此不美好的事情还是不要回忆了吧。 日光渐盛,把辽阔的天空照映得逐渐清晰,黄少天安静地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抬起头敲了敲窗子。 喻文州缓缓抬起头,一开始面无表情,直到看到是黄少天,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会议室的隔音效果非常好,玻璃窗可以看得通透,但是绝对听不到屋内的任何一点动静,黄少天比划了半天把喻文州都逗笑了,他走过来站在窗边也敲敲玻璃回应他,逗得黄少天在外面捧腹大笑。 喻文州不知道他笑什么,隔着玻璃招了招手,动了动嘴唇:“过来。” 黄少天看了看四处无人,冲喻文州比了个飞吻,然后一路小跑着绕到会议室的正门来。 喻文州倚着门框,抱着肩膀等他,黄少天走过来探了探头,确定屋里只有喻文州一个人。 “你怎么半夜在这边?”黄少天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现在怎么样了?” “睡不着。”喻文州说,“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 黄少天猛地一抬头,活动活动手腕:“我怎么了?” 喻文州看了看表,想了一下:“如果没记错,你睡了二十多个小时,嗯?你不记得了?” 黄少天抬头看向天花板:“呵呵……原来如此。” 桌面上的文件被黄少天一拨弄,散了一桌子,喻文州走过来一点一点理好,黄少天看了几页,发现全都是实验报告,他看不太懂上面的数据和参数,但是他总看得懂上面的名字,是喻文州没错。黄少天也不知道喻文州为什么不睡,连夜在这里看自己的实验报告,这是一件对于黄少天来说都很难接受的事情,他只要一想到这每一个数据都是从喻文州身上提取的,他就觉得自己快要发疯了。 精神域从破碎到重建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过程,黄少天没有机会知道,他也一直不敢问喻文州,喻文州正在慢条斯理地把所有报告整理好,手都不抖,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会议室里很空荡,隔音做得很好,黄少天撑着胳膊一跃坐在桌面上,打断喻文州的动作,揽着喻文州的腰让他看向自己。 喻文州笑了:“你又要干什么?” “想问问你。”黄少天抿着嘴唇,表情小心翼翼的,“你肩膀的伤口好了吗?” 喻文州点点头:“本来就不太严重,快好了。” “嗯。”黄少天点点头,手指无意识地缩紧,声音都紧张起来,“那什么鬼的实验呢?” “也不疼。”喻文州笑着说。 喻文州说的肯定不是真话,黄少天不信,但是也没有继续问下去,这些事情既然已经是过去的了,再说起来也没意思,一切都要向前看,国安那边的事情一定没有结束,后面也许还有更多需要他们一起去努力克服的困境,黄少天长出一口气觉得庆幸起来,起码后面的事情可以一起去面对,个人英雄主义暴政已经正式从黄少天的脑海中被推翻,他现在做梦都想跑去李轩的哨向媒介所做个演讲,鼓动所有人去相亲。 回到招待所,喻文州先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黄少天正撅着屁股趴在地上不知道找什么东西,喻文州微微眯着眼睛走过去,笑着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 “喂喂喂,大白天耍流氓!”黄少天从地上爬起来,把洒了一地的零钱和卡捡起来,“喻文州你放老实点,我告诉你——” “嗯,我听着。”喻文州看着他眼睛,很认真地回答。 黄少天当然一转身就忘了他到底要说什么,他看了看喻文州,又别过眼,开始吐槽军区招待所里面的摆设。 “就像性冷淡。”黄少天一本正经地说。 “你就告诉我,”喻文州看着他,“我像性冷淡?” 黄少天大声喊冤,他是吐槽军区的摆设,但是那一大段关于招待所纯色的墙壁、透明亚克力的杯子盘子的吐槽全都被喻文州省略了,他突然就抓住了一个非常诡异的重点,抓得黄少天措手不及,愣在原地。 “少天,关于这个问题,”喻文州走过来,还是笑得很温柔,“我们必须现在就处理一下。” 黄少天坐在床边转了转眼睛,下意识地向里缩了一下身子,语气十分无辜:“处理什么?” “你说呢?” 天光已经大亮,外面传来清晨清脆的鸟鸣以及喧闹的人声,军区的哨子声冲破黎明的薄雾,响彻空旷的操场,这里像每一天一样平淡无奇,也像每一天一样鲜活生动。 “这大白天的,真的好吗?”黄少天说着话差点咬到舌头。 “为什么不好呢?”喻文州抬手拉好窗帘,屋子的光线突然变得昏暗而朦胧,清晨一下子成了黄昏,将他们的空间与整个世界隔绝,独立为一隅。 喻文州用力地抱着他,黄少天可以听到他的心跳,沉稳有力,带来及时的安全感,他甚至可以感受到喻文州对他的欲望,通过紧密的精神链接将这种强烈的共鸣传递过来,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彻底放松下来,他重重地向后一靠,整个人仰卧在床上,然后冲喻文州勾了勾手指。 “你想做吗?”喻文州的语气很温柔,带着商量的口气,他轻轻摩挲着黄少天的侧脸,目光像大海一样沉静,“不想的话也可以,这里确实不太方便。” “想啊。”黄少天舔了舔嘴唇,心想以退为进这招对我无效,“我又不是性冷淡。” “那好。”喻文州离他更近些,炙热的呼吸像一阵热风吹拂在黄少天的耳畔,“少天,我们结合吧。” 哨兵和向导除了精神结合之外,再就是肉体上的结合,性爱让情侣之间的关系更为牢靠,也让哨兵和向导之间的关系更为紧密,但是这样的结合是终身的,一旦选择,再不能更改,两个独立的个体在结合中成为对方的牵绊,也成为对方最后的堡垒,直至退无可退。 “少天,”喻文州低下头,吻在黄少天的手背,“你愿意做我的哨兵吗?” 如果有些事情是天注定的,那么他和喻文州也许就是一件吧,黄少天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甚至有点恍惚,这不是早有定论的事情吗,他简直一百个愿意,喻文州的眼神里写满了对肯定答案的渴求,像平静的海面上翻腾起的巨浪,滔天而来。 “愿意呀。”黄少天点头,他想,他将成为这茫茫大海中唯一的岛屿。 喻文州的手搭在他小臂上,还没有动作就让黄少天无端觉得皮肤灼热,向导的精神域与他紧密连接,可以共享来自于结合的精神快感,他本想说点什么,但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总觉得多余。 精神上的愿意和身体上的紧张一点也不矛盾,黄少天这三年来一直靠着左右手过日子,早就把性爱忘到了一边,所有的动作都是凭着本能的追逐,连脱衣服都变得手忙脚乱起来,喻文州拥住他和他接吻,黄少天这才找回一点理智。 然而他又很快陷入一种奇怪的迷离中,他觉得可能自己是没救了,他只要一想到现在和他接吻的人是喻文州,就会有那么一瞬间抛掉所有的理智,迫不及待地想和他肌肤相亲。 而他每一点于心尖上的悸动和渴望都心照不宣地坦露在他的向导面前,不需要任何言语,喻文州便可以知道得一清二楚。 黄少天的身材很好,带着一股潇洒俊逸的漂亮,腰很细,肌肉分布均匀,他像一棵白杨树,从头到脚笔挺而有力,连手指都是纤长的,喻文州揽着他,手掌沿着脊背一路摸下来,直到股沟才停下。 “紧张了?”喻文州轻声笑,气声在黄少天的耳边徘徊,“放松点。” 黄少天抬手搂住他的脖子:“你笑什么?!” “少天,我还没进去,你不用夹这么紧。”喻文州说。 黄少天一下子脸就红了,喻文州跪在他两腿之间,他下意识地紧张得忍不住收拢双腿,反而让喻文州动弹不得。 “别怕。”喻文州又说,“著名学者说过,肉体是精神最好的老师。” 黄少天纳闷,这是哪个著名学者,他怎么从来没听过:“谁说的?” “我。”喻文州点头。 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然后身子也随着软下来,双腿也放松,喻文州双手握住他的脚踝让他曲起腿,他也顺着力道照做抬起来,露出身后久未经事的后穴,前面的分身不安分地在草丛中跃跃欲试,似乎也开始有了反应。 到底是常年锻炼的身体,连肌肉都是结实而饱满的,喻文州的手掌继续向下,重重地捏了一下黄少天圆润高挺的臀肉,惹得黄少天哎呀一声,双腿乱蹬,喻文州抓着他的脚踝让他消停下来,然后顺手又捏了一把,得到黄少天毫不控制的又一声叫喊。 “现在是白天。”喻文州说。 黄少天晃了晃身子:“你也知道是白天!” “乖。”喻文州笑了,“别动。” 招待所的东西很齐全,润滑剂和安全套都充足,黄少天现在觉得这里一点也不性冷淡了,性冷淡哪里还会准备这种东西。 润滑剂很凉,凉得黄少天一哆嗦,大腿微颤,喻文州很温柔,手指探进去一节后没再继续,而是让黄少天慢慢适应,他感觉到喻文州短而平的指甲轻轻地刮着后穴的内壁,动作轻柔得像是抚摸,但是括约肌的边缘实在太过敏感,微小的动作都会被放大无数倍,黄少天忍不住呼吸急促,穴口随之缩紧,紧咬着喻文州的手指不放。 “啊……” 喻文州就顺着这样的力道,继续向内推了一个指节。 从一个指节到两个,再到两根手指的进出都毫不费力,指尖刮蹭着后穴带来酸麻却又无比舒服的快感,让他忍不住夹紧双腿,足尖蜷起来,黄少天觉得自己快被玩死了,但是对于喻文州来说还未开始。 “帮我戴上。”喻文州说着,把安全套塞进黄少天的掌心。 黄少天只觉得浑身乏力,腰酸软得快要坐不起来,喻文州拉了他一把,后穴蹭在身下的床单上带来一阵酥麻,黄少天忍不住叫了一声,然后抬手摸向喻文州的下身。 喻文州本就是洗过澡直接出来的,裹在浴衣里只穿着白色的紧身内裤,黄少天手掌覆在上面就感受到阳具灼热的温度和勃发时的坚硬,他仰头看喻文州,冲他眨了眨眼睛。 沿着内裤边扯下来,禁锢着的分身立刻跳出来,已经勃起的尺寸让黄少天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喻文州的分身很漂亮,颜色干净,形状粗长,黄少天把手搭上去,感觉到不太明显的青筋突突地跳,他上下撸动了几下,然后把安全套戴上。 “你再撩拨两下,我就要射了。”喻文州抱着黄少天,声音低哑。 黄少天却觉得挺高兴的,他能感受到喻文州对他有欲望,而且是压抑不住的欲望,仅仅是上下撸动的两下,产生的快感映射到他的精神域都是惊人的,黄少天也随之觉得痛快起来,这件事足以让他骄傲一阵了,毕竟他从小就觉得喻文州是一个什么都能忍的人。 “哇,我这么厉害。”黄少天笑,然后向后躲,喻文州抓着他打开他双腿,分身在他腿间蹭了两下。 “是啊。”喻文州毫不掩饰,他俯下身,凑得更近一点,吻在黄少天精巧而干净的耳廓,“在这之前,我也只有想着你的事情,才能射出来。” 后穴已经润滑得两根手指自由进出,喻文州的分身只需稍稍用力,龟头部分就挤了进去,真正等阳具进入的时候,感觉与手指截然不同,太大了,饱胀感强烈,穴口又疼又酸,快感不落其后一起到来,让黄少天忍不住小声地呻吟起来。 “啊……” “疼吗?”喻文州放缓了速度,很温柔地看着他。 “进来。”黄少天咬着嘴唇,眼神里写满了盛情的邀请,说完这两个字他立刻脸颊绯红,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表情俏皮又可爱。 “少天——”喻文州抬手摸着他的脸颊,喊着他的名字,一挺身继续向前。 后穴温暖而紧致,肠肉咬着分身不放,带来的快感直冲大脑,无法克制,喻文州缓慢而坚定地向内推进,直到一个挺身,将整个分身送了进去,顶在了后穴的深处。 “慢、慢点……”黄少天差点整个人跃起来,“慢点慢点,我快受不了了……” 他想向后躲,但是喻文州揽着他的肩膀,手腕用力,反倒让分身进得更深,这一顶恰好在敏感处,差点把黄少天的眼泪给逼出来,他急促地喘息着然后睁开眼看喻文州,生理性的眼泪蓄满眼眶。 “喂你太深了……”黄少天脱力,自暴自弃地向后仰着脖子,从下巴到喉结再到锁骨,形成一片好看的曲线,小麦色的皮肤健康又俊美,他像一匹永远活力十足的野马,即便在性爱中这样暧昧淫靡的时刻,依然带着强大而发自骨血的力量,喻文州的手放在他的腰侧,感受到他强有力的韧性和炙热的体温,像是永远不会落山的太阳。 “是你太深了。”喻文州声音里带着笑意。 他分寸掌握得很好,黄少天的感觉通过精神域映射给他,足可以帮他拿捏进出的力度,他知道怎样的力道能抓住黄少天的神经,更知道顶在哪里可以让黄少天高潮。 分身在后穴里进出,在确定了一点后反复碾压研磨,喻文州亲吻着黄少天的锁骨,同时让他的双腿分得更开,整根抽出又再整根没入,后穴被操弄得微微发红,每一下进出都带动着润滑剂和肠液拉扯出银丝,被贯穿的感觉让黄少天只觉得如坠云端,全身轻飘飘的不受控制,节奏掌控在喻文州的手里,深浅快慢他都无法预测,好像在云彩里飞,又好像在海里飘着,他想嘴甜点讨个饶,但是完全说不出来,按理说喻文州可以感受得到,但他一抬头,发现喻文州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笑意。 他故意的。黄少天断定,但是他却在这一刻莫名奇妙地又走神了,他觉得喻文州笑着看他的时候眼睛漂亮得像是空谷里的日落,像每一个在晚霞和丛林映衬下发光的黄昏,带着潮湿的雾气,远在天边,却又近在唇边,他只要凑得近一点,就可以吻到。 分身一边继续大幅度地在柔软湿润的后穴里进出,一边又不断胀大,挤得后穴酸麻不已,黄少天“呜呜”地低叫了几声,声音闷得像小动物一样,喻文州猛地连根没入,囊袋啪啪地打在穴口和臀肉上,发出淫靡又色情的水声来,他凑得近,抬起手腕去勾黄少天的下巴。 黄少天倒是很凶,一口咬住喻文州的手指,还不太留情面,咬出两个深深的牙印。 “黄少天,你是属豹子的吗?”喻文州问。 “你今天才知道吗——”黄少天扬着下巴反驳。 喻文州没回答他,只是下身重重一顶,恰到好处地顶在后穴最敏感的一点,那一点刺激着前列腺,带来的酸麻感化成电流,黄少天只觉得快感像是触电一样袭来,舒服得他从发梢到足尖都蜷缩起来,而与此同时,后穴被这样惊天的快感刺激得颤抖似的缩紧,一下又一下地咬着分身,让喻文州几乎忍不住就要射出来。 后穴收缩着,前端也不甘示弱,黄少天身前粉嫩的分身颤巍巍地站立起来,在草丛中不安分地发抖,龟头润湿了一片,马眼还在吐露着透明的液体,喻文州慢慢握住他的分身上下套弄,宽大的手掌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让黄少天发出不可抑止的呻吟声来。 “啊,放开我……”黄少天喘着粗气,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似的,“让我射,让我射……” 后穴在身前敏感的刺激下拼命地收缩,缠绵地粘着搅动的分身,穴口的缩紧刺激着喻文州的理智边缘,他继续手上不断地上下撸动摩擦着小少天,同时下身更加快速地抽插起来,水声从严密结合的部位传出来,然后融化在黄少天难耐的哼哼声中,情欲气息愈来愈重,直到喻文州也开始呼吸急促,他略一松开手,分身退出后猛地一顶,进入到从未有过的深处,黄少天只觉得被操干得后穴麻木酸软,大腿内部肌肉微微颤抖,他蜷起腿来,在喻文州的手里射了出来。 白浊的精液喷射出来,淅淅沥沥地一半洒在黄少天的身上,一半洒在喻文州的小腹上,黄少天彻底不管不顾地向后仰着,还尚未从高潮的余韵中醒过来,他没力气思考,连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全身上下爽得不行,从前自己一个人在浴室打飞机从来没有这么酣畅淋漓过,看来性爱一事,果然要和喜欢的人做才好,他动动脚趾,小腿勾着喻文州,然后冲他眨眼睛,喻文州顶得更深,俯下身捏他的鼻子。 “你多久没射了,这么多。”喻文州指尖在他脸颊流连,看黄少天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爱。 如果有镜子,他会发现自己和喻文州一样,他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有那么多的爱,全都堆在眼神里,看一眼就会彻底败露,但还为做了俘虏而感到兴奋。 “很久了……”黄少天想了想,“喻文州,我好像从来没这么爽过,我好像是今天才知道什么是做爱一样。” “那真巧,”喻文州俯下身亲吻他的额头,“我也是啊。” 尾音带着轻飘飘而又难以言喻的叹息,撩拨得黄少天全身酥麻,他把双腿分得更开,揽着喻文州的腰让他进来得更多些,他感觉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一根炙热的阳具上,除了被刺激着收缩后穴做不出第二个动作,喻文州的分身粗长硬挺,搅动的每一下都反复刺激着脆弱的肠肉内壁,前面本已经软下来的分身又再次硬起来。 甬道的温度很高,包裹着分身十分舒服,不断的收缩刺激着每一个敏感点,把快感传遍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喻文州在黄少天的唇上轻轻一啄,眉眼舒展地笑了起来。 分身在后穴被挤压,龟头受不住这再三的刺激,终于射了出来,黄少天想,谢天谢地,喻文州总算是射了,他觉得腰快要断掉了。 “呜呜呜~”黄少天攀着喻文州的脊背,学着四不像的哼唧,“你再不射我要死了。” “胡说什么。”喻文州捏了捏他的鼻子。 “我觉得我坐不起来了。”黄少天皱着眉头,“我腰疼。” “我抱你。” “我走不了路了。”黄少天继续哎哟,“我哪里都疼。” “我背你。”喻文州笑着看他,随他胡言乱语。 “怎么说得我像是植物人一样。”黄少天觉得不好意思了,摸了摸鼻子。 “我养你。”喻文州继续说。 “哈哈……”黄少天有点尴尬了,“这个还不用吧,我——” “你卡里一清二白,零钱只有三百块。”喻文州说,“可能说多了,只有二百八十七块钱。” 黄少天偏过头,鸵鸟似的往枕头底下钻,一边钻着一边喊:“完了完了,我还欠了叶修不知道多少钱——” “没事,我等会儿带你去敲诈他。”喻文州笑着把黄少天给捞出来,“出来,你要闷死自己吗?” “啊,天气真好。”黄少天重新冒头,他这样说着,试图岔开话题,却突然想起他们还在边境时候出的最后一次任务,那天天气也很好,树林中叶子在迎着日光唱歌,他问喻文州可不可以吻他,却终究没有下一步。 “你凑近点。”黄少天咬着嘴唇,眼神里带着点狡黠的得意,他冲喻文州勾勾手指,“再近点。” “嗯?”喻文州应了一声,然后凑得更近些。 黄少天的吻像他的性格,带着永远抹不去的侵略性,当欲望过了头,尽头便是精神最亲密的接触,他咬着喻文州的嘴唇攻城掠地,恨不得在他口腔里环游一圈,将一切标记为“黄少天所有”。 “你闹够了?”唇分,喻文州捏捏他的耳朵,“嗯?走,洗澡了。” 如果黄少天知道喻文州这句“洗澡了”只不过是换个地方把刚刚的事情再做一次,他肯定不会扒着他的脊背要一起洗。 但是反悔已经来不及了,更何况他的快感只多不少,很快就又射了一次。他双手抠着浴室瓷砖的缝隙费力地保持着身体平衡,感受到身后来自喻文州更加快速猛烈的撞击,进出之间撩得他身前硬挺起来,他已经比喻文州多泄了一次,却又很快再次勃起。黄少天有点脱力地想,等完事他一定要睡个昏天黑地。 两个人分别射了一次,洗澡的时候黄少天挺尸一样老老实实地靠在浴缸里喘气,死活不出来了,喻文州拿他没办法,穿好了衣服抱着肩膀站在门口看着他。 “等水冷了我自己就爬出去了。”黄少天头一歪,靠在浴缸边缘就要睡觉。 “到床上去睡——” 喻文州话刚说到一半,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黄少天扑腾着从浴缸里逃出来,扯过浴巾赤着脚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滚到床上:“靠靠靠靠靠靠靠!谁这么闲得来敲门?!” 喻文州走到门口很快又走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中央塔的特殊文件夹。 黄少天把自己包得像个粽子,头发湿漉漉的,眨了眨眼睛:“外面谁?” “来送文件的。”喻文州扬了扬手里的文件,“看来王队在国安拿到了点好东西。” 第17章 17 Every breath you take 推开会议室扑面而来一股浓重的烟味,会议室太过狭小,又不能开窗,搞得像是失火了一样,黄少天捂着鼻子敲了敲墙上的禁烟标志,白眼快翻到天上去了。 叶修和乔一帆坐在最里面,挂着黑眼圈看上去像两个火灾幸存者。 “来了。”叶修抬头,声音有点哑,“东西看了吗?” “我没看。”黄少天回头,“他看了。他看了就算是我也看了吧,你怎么了?嗓子哑了?哑了你还抽那么多烟,来,乔一帆快把他的烟给我掐了,呛死我了靠!” 乔一帆看了看叶修,对黄少天这个提议还是很赞成的。 “抽完了。”叶修把空烟盒往桌面一扔,“坐。” 喻文州从后面走过来把文件夹放在桌面上,顺带把会议室的门关上:“周队不在?” 乔一帆连忙道:“周队一早才回来,现在在睡觉。” “小周辛苦了。”叶修说,“黄少天,我说你能不能别来回走了,坐下,你走的我脑子疼。” “我不坐,我腰疼。”黄少天扶着腰站在喻文州身后,他睡了好长一觉,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腰疼并不觉得有多累。 “那你别晃。”叶修揉了揉眼睛,“文件既然都看了,那就随便说说吧。” 乔一帆起身去倒水,黄少天趁这个机会还是把文件翻开看了看,他对于医学生物一窍不通,但是他还是一下子就抓住了重点,这份报告和他看过的喻文州的报告格式相差无几,只不过这是张佳乐的报告。 “张佳乐的报告?”黄少天还是不太能相信,“所以……” “只有一个实验体显然是不可能的,”喻文州说,“看来国安选择了两个S级向导。” “操!”黄少天一脚踹翻了身边的一个空椅子,“从大孙那件事开始就是预谋好的了,我说的没错吧?国安是不是疯了?他妈的以为S级向导都是路边捡的还是大棚里扣出来的?说拿去实验就拿去实验,还有没有王法了?!” “你冷静点。”喻文州回过头看他,“过来。” “而且我怀疑,国安这么痛快就把喻文州和张佳乐的报告一口气全拿出来了,”叶修说,“说不定他们快要实验成功了,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 黄少天走过来,喻文州伸出左手拉着他的右手,攥得紧紧的。 “凡事有因才有果,国安是太想要翻身了。”喻文州说。 “但这不人道。”黄少天说,“这他妈简直就是造孽!” “别骂人。”喻文州捏捏他的手心。 会议室陷入一阵沉默,毫无疑问黄少天骂的都对,但是对于目前的局势都没什么帮助,国安既然铁了心要搞人体实验,要搞人造觉醒,必定是抱着早晚有一天会被发现的决心的,在某种程度,一个未经社会法律法规、道德准绳定性的新事物到底是好是坏,有的时候将由结果决定,起码在目前人类的认知当中,只要利大于弊,什么都可以尝试,什么都可以当做是新技术新方向的突破,哪怕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仅仅在几百年前,人类的追求还是技术的进步、武器的精良,而哨兵和向导的出现觉醒似乎给未来战争的发展指出了新的出路,一下子事情又回到了起点,人又成为战争的胜负点,从前掌握技术的国安被掌握哨兵向导资源的中央塔在国防部打压得头都抬不起来,政治势力的严重失衡,是导致国安在人体实验上极度大胆的原因之一,这些事情在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是背地里暗潮涌动,大家不明说,但是心里都清楚得不得了。 而这一点,整个中央塔最清楚的莫过于冯宪君和叶修。冯宪君掌权,他知道得直观明了,但是面上总是装得稀里糊涂,叶修也清楚,那是因为他的家庭背景。 “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叶修突然抬头,表情有点老谋深算,“孙哲平知道了这件事怎么办。” 黄少天一下子就明白了,孙哲平,他和叶修一样,即便自己不想承认,但是他也有家庭背景,而且一点也不比叶修家里来的浅。 “到时候即便是孙家不想参与也不可能了。”叶修敲了敲桌面,“孙老将军还挺喜欢张佳乐的。” “这件事算是和孙哲平也脱不了关系了。”喻文州转着笔,“既然他们早就谋划了这样一步棋,那么以我的猜测来看,国安的实验不可能是小规模的了。” “你是说这次的征兵?”黄少天突然反应过来。 “还有。”喻文州看着他。 “还有我们一开始去边境出的任务。”黄少天一拍桌子,“这个任务是我经手过死的最多人的一次了,我从来没想过会死这么多人。” 喻文州接过话来,他比黄少天更加专业,也想的更加深入:“这次任务是控制基因针对型的病毒扩散,我本来是要写任务总结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就回到了国安,这里面的疑点太多了。” 喻文州站起身来,走到会议室的白板前拿起笔:“这件事情我之前没有系统的想过,现在时间紧急,我就随便说一下我的看法,至于有没有道理,大家再一起参详。” “你说。”黄少天皱着眉。 “第一,”喻文州在白板上画了一条时间线,“起因是我到了中央塔,而所有人都知道,少天他缺一个向导,所以我到了中央塔非常有可能和他一起去出任务。” “接下来就是聚焦到任务本身,”喻文州表情很凝重,“基因针对型的病毒扩散,初始使用的抗体的产生居然还是在一名向导身上试验完成的,后来病原体的发现是在K国的指挥基地里,死了很多人,病毒的扩散是以试药为触发点的三段式传播,最后导致了边境很多人死亡。” “然后呢?”喻文州突然停下来看黄少天。 “啊?”黄少天一时愣住了,“然后什么?” “然后我们的任务就变了。”喻文州说。 “对!”黄少天突然站起来,他走过来抢过喻文州的笔,在时间线画了一个分叉,“然后我们的任务就变得和最开始的病毒扩散毫无关系了,我们销毁了一个边境线上独立分子的军事储备基地,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实际上和最开始的任务已经八竿子打不着了。” “少天说的没错,”喻文州曲起手指,“问题现在就清晰了,如果可以证明国安在边境也搞了人体实验,那么——” “就可以彻底堵死国安的路了。”黄少天抱着胳膊看向喻文州,眉头紧锁,“可是为什么非要在边境搞实验?” 喻文州神情黯淡下来,他看了看窗外,然后很快又转过头来换上笑脸:“因为这实验很危险,可能会死很多人,他们想让孙哲平背锅。” 黄少天眨眨眼睛,下意识地去抓喻文州的手。 叶修受不了了:“咳咳,注意一下影响。” “放屁!”黄少天掩饰尴尬,“你才应该注意影响,满屋子乌烟瘴气。既然这样,事情就明朗多了,你说呢?” 叶修点点头:“你俩把该说的都说完了,我就点头就得了。” 喻文州把白板上的字擦掉,问了一个从不在黄少天考虑范围内的问题:“主席怎么说?” 叶修抬手抓过空烟盒:“你说老冯?” “对。” “你们来之前老冯刚和我通过电话,”叶修笑,“问我兴欣缺不缺武器,他要私人名义赞助,哦,老冯还说了,完事了回中央塔吃饭,他请客。” 孙哲平坐在边境军区的台阶上和几个小孩弹溜溜。 这项古朴的儿童游戏历久弥新花样百出,在边境这种地方得以长久流传,孙少校手艺不怎么滴,还老是赖小孩的溜溜球不给,名声恶劣,但是他总是在游戏结束后出手阔绰,所以不怕气死的小孩还是老来找他玩,他闲的快要长蘑菇了,不这样虚度人生,会闲出病来的。 “哎孙少校,找你的电话!” 孙哲平一愣然后站起来,他把手里的溜溜球全都仍在地上,还把准备好的糖也放下:“你们分了吧,明天再来!” 几个小孩儿都皮实,把溜溜球和糖都分了,还瓜分了孙少校输的零钱,然后一哄而散,孙哲平摘下帽子站在门口看着他们都跑回了家的方向,这才站起来往门内走,他觉得这电话九成九是家里打来的,他随身不带手机,就是受不了家里总是打来电话。 “谁?”孙哲平抬手手腕,把手套咬下来。 “呃,”楼冠宁表情很精彩,“叶修啊!不是,孙少校,你什么时候认识叶修大神居然也不告诉我们!” 孙哲平深呼吸一口气,扬起眉毛:“喂,小叶同志。” “喂老孙啊。”叶修在那边接话,“我这儿有个关于张佳乐的情报,你准备出价多少?” “出你个大头鬼,”孙哲平有点没好气,“什么情报关我屁事。” “你难道对于张佳乐另觅新欢没什么好奇心么?”叶修一边打电话,一边盯着电脑屏幕,黄少天正在实时表演第二次入侵国安系统,打了一长串的代码,现在处于黑屏状态。 “没有。”孙哲平说。 “哦,那太遗憾了。”叶修说,“那你对张佳乐为你争取保留军籍自愿参与国安人体实验这件事有兴趣吗?” “砰!” “快了快了,我换了套代码,”黄少天手指修长,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敲得键盘要起火,“怎么了,孙哲平说什么?” 叶修看了看手里的电话,按了挂断键:“没什么,孙哲平应该是在那边把电话给摔了。” “我们来打赌吧,赌等下孙哲平打过来,他是先问张佳乐另觅新欢还是张佳乐实验的事情,”黄少天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张五十的拍在桌上,“来啊老叶,来不来,赌一把大的。” “赌就赌,”叶修掏出一张五块,“来吧。” “靠,你这以一博十有意思吗,”黄少天鄙视他,“快点,拿张五十的出来。” 喻文州有点目不忍视,聚众赌博真是不能好了。 “你懂什么,这叫高风险高收益,”叶修摇摇手,“我赌他先问张佳乐另觅新欢的事,输了,剩下的你去找我们老板娘去要。” “靠啊,我这从来还没有赢过,”黄少天有点紧张,“不过这么关键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还要赌博?” 叶修玩着空火机:“可能是因为太紧张了吧。” “你还没赢过啊。”喻文州拍了拍黄少天的脑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三张一百的,“我跟少天,三百。” “哟呵。”叶修一拍桌子,也掏出三张,“行啊,看来是老天爷非让我赢个大的,小乔,来你看好了啊,这不能反悔。” 乔一帆看着,也就只能看着。 黄少天还挺担心的,他转过头:“怎么办,万一输了怎么办?” 喻文州笑:“输了就输了呗,也不是输不起,本来也是玩。” 黄少天做可怜状,一边敲键盘一边说:“我全身上下二百八十七块钱,把我卖了……” “你没有什么行情,不好出货,”叶修说,“喻文州你想好了没有,他这可能要砸你手里了。” 喻文州挑了挑眉毛:“输赢不一定呢,孙哲平电话来了。” 为表公正,叶修开了免提,那边传来孙哲平强压着怒火的声音,感觉已经是掀翻了边境军区起码三个天花板了,黄少天咋舌,感觉隔着电话线都能看到那边的惨状,孙哲平这个人的脾气,他们这群人里应该是黄少天最了解的。 “喂,接着说。”孙哲平说。 “孙少校,我是喻文州。”喻文州突然接话。 这边的事情孙哲平已经知道了,包括喻文州和国安的实验,他听见喻文州的声音一下子就懵住了。 “什么实验的事情,怎么就和张佳乐有关了?” 叶修:“……” “啊!叶修你输了!”黄少天一敲键盘,“我这边成了!快点,最多五分钟,叶修你到底是要看什么?” 叶修猛地凑过来:“我要看三处的生物项目参与名单。” 喻文州则慢条斯理地收起桌上的钱,叠好一起塞进黄少天的口袋,他走到会议室的门口招手叫来门外的守卫:“马上准备飞机和装备,我们要马上去一趟边境军区。” 黄少天在短短几天里就感受到了所谓的物是人非,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昨天才从边境军区走,一回来发现这里已经冷清得像是没什么人一样,到处弥漫着低气压,操场上空空荡荡,风吹来,扬起一阵尘沙,军区外之前有一堵不怎么高的墙,黄少天三两下爬上去,弄了一手的灰,站起来眺望了一下,发现军区的人全都跑到最里面的训练场去了,除了门口的守卫,东边训练场空的像是幽灵船一样。 “搞什么?”黄少天拍了拍手跳下来,“我都快不敢进去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要么有诈。” “也许是因为别的原因呢?”喻文州说。 “什么原因?”黄少天皱眉,“哦,除非孙哲平暴走了。” 门口的守卫拼命点头:“对对对!” 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你要迎难而上?” 黄少天一想孙哲平的脾气,噫,还是算了吧。 “我想去一下这附近的化工原料交易市场。”喻文州说,“一起吧?” “这个地方现在封禁了。”守卫是个看起来挺憨厚的小哥,黄少天之前训过的,忍不住插嘴,“之前出了瘟疫的事情,早就封禁了,没有上面许可不能随便出入。” “那看来我们还是要去找一下大孙。”边境到了秋天到处都是沙子,黄少天坐在一边的石头上一边抖落身上的沙子一边说道。 喻文州笑了笑:“没事,我能进去。” “怎么进去?” “到了你就知道了。” 然后黄少天就有幸目睹喻文州是如何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向市场门口守卫出示了楼冠宁的证件,然后还对守卫人员嘘寒问暖,装得好像很熟似的。 “哪儿来的?”黄少天觉得好奇。 “你身上发现的。”喻文州说,“进来,当心地上。” 黄少天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了,他刚来边境的时候孙哲平就从楼冠宁怀里掏了一把钱递给他,顺手就把楼冠宁的证件也给顺过来了,按照楼冠宁不差钱的性格,当时他应该是一直在找自己的证件,孙哲平以为是找钱,就给糊弄过去了。 那时候他真是穷的迎风流泪。 “我都没注意过。”黄少天摊手,“我靠,这里面太呛了。” 边境军区常年打仗,连军事管辖区的建筑都不可避免的带有战时的特点,高大坚固,窗子的开窗方向和分布都是特意筹划过的,地下有防空洞,门口设立的市场临时管理处现在归军区管辖,守卫带着大盖帽手里抱着枪警戒,看来把这里看得很重要。 “瘟疫从这里起来的。”喻文州把散在过道的破旧桌椅扶起来,“谁能想到。” “你怀疑这里也是国安的局?”黄少天皱着鼻子,显然觉得不太可能,他甚至觉得喻文州有点太阴谋论了。 “当然不是。”喻文州走到市场最里面的案头,抬手摸了一下布满白色尘灰的钢制案板,“但是后来有没有被国安利用就不知道了。” “有什么线索吗?” “暂时没有,所以要等线索上门。”喻文州煞有介事地从案头上拿起一个盒子,这应该是一个空的药剂盒,而且是针剂,剩下纸质的撑子,里面满是白灰,“拿着。” 黄少天愣愣地接过来:“好呛人,这是石灰吧。” “消毒用的。”喻文州说,“等下带出去。” “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喻文州走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但是我们得装得好像知道该做什么一样。” 黄少天瞬间明白,喻文州这是揣着糊涂装明白,空饵垂钓,看谁上钩。如果国安没有动过手脚,那么之后肯定不会有动作去掩饰什么,但是如果国安做了掩饰,有一点动作在边境都逃不过孙哲平的管辖范围,他们就能发现破绽。机会有的时候不能等来的,也得亲自去引导,钓竿垂下去了,只不过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上钩。 “文州,看这个。”黄少天一脸严肃地说,“这里有重大发现!” 喻文州循着声音来处看过去。 “看!好大一只死老鼠,这是吃了多少然后撑死了吧。”黄少天双手插兜,抬起军靴随意地踢了一脚,眼睛里写满了真情实感的惊讶。 喻文州:“……” 走出市场的时候已经到了黄昏时候,边境大约是因为人少而显得荒凉,一路走来都没有遇到几个人,比起内地城市的繁华和温馨,这里透着战争也许即将来临的紧张憋闷感,绿化几乎没有,大风吹过来的时候一张嘴就一口沙子,躲都躲不及。 昏黄的夕阳把一切都照映上一层荒芜的黄色,路边跑过一只流浪猫,看颜色本来应该是白色的,但是落了一身的沙子估计又去泥坑里打了个滚,看上去像个黄色的球,黄少天停下来逗它,然后被狠狠地抓了一下。 “哎哟喂。”黄少天拎着它的脖子把它抓起来,“我靠,好多灰——” 猫在空中乱蹬,身上的沙子和灰一起落下来,落了黄少天一身,那猫挣扎得太厉害,防御心太强,黄少天迫不得已把它松开,它一股脑地撒开腿狂奔,消失在路边的枯草丛里,和一片土黄色混在一起,黄少天踮着脚往远处看,完全就看不到它的踪影了。 “没事吧?”喻文州帮他拍拍身上的土。 “没事没事,”黄少天甩甩头发,抖落身上的土,“跑的还挺快的,中央塔也有一只猫,王杰希养的,这只猫是中央塔第一大爷,每天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的表情,上上下下能哄住它只有周泽楷和苏沐橙,估计是看脸。” 喻文州点点头:“你很喜欢猫?” 黄少天摇头又点头:“事情都结束了,你会回中央塔回蓝雨吗?” 喻文州笑了:“什么叫回蓝雨,我——” “那就是加入蓝雨。” “会。” 黄少天如释重负,他低着头踢着参差不平路边上的石子:“那就好。” “蓝雨到时候可以养一只猫。”喻文州说。 “那不错啊!”黄少天回头打了个响指,表情严肃认真,一丝不苟,“听说微草的猫是公的……我们也要养一只公的,不能一不小心被占了便宜。” 回到军区的时候正赶上食堂放饭,孙哲平已经没脾气了,三个人坐在一起互通了一下消息,这才知道周泽楷和叶修已经回去了,国安冲中央塔要人,要喻文州,中央塔冲国安要人,要黄少天,两边吵的不可开交,乱七八糟的,冯宪君从中和稀泥,搞的现在两边都在明面上找对方的毛病,偏偏不提实验的事情,暗地里却都有动作。 “看来你俩很是抢手。”孙哲平扒拉一大口米饭,“两边抢的正欢。” “是啊,便宜你了。”黄少天拿着筷子戳盘子里的豆芽,“怎么就一直吃豆芽,之前来吃豆芽,现在还吃,有没有点创新了。” “还可以吃黄豆芽,这是绿的。”孙哲平说,“你怎么那么多事?” “放屁,你才屁事多。”黄少天拿着筷子敲孙哲平的饭碗,“来了我还没问过你,张佳乐的事儿你都知道了,我回中央塔的时候,方锐帮我查了百花之前那几个人的底细,他们全都是国安的人,去西四挂了名,后来都调回来了国安。” 孙哲平放下筷子:“哦。” “他好像有点不对劲。”黄少天看向喻文州,“怎么感觉反应这么冷淡。” “那件事我家也在查了。”孙哲平吃完了就开始点烟,“你们这边也在查国安的实验吧?” 喻文州点头:“麻烦你帮我留心最近的动向,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好。”孙哲平点头。 “喂你到底怎么了啊?”黄少天拿着筷子使劲地戳着碗底快冷下来的米饭,对孙哲平的反常行为表示不解,“你受了什么刺激了?至于吗?” “没事。”孙哲平站起来,云淡风轻的,“我先回了。” 然后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食堂,速度快的像是后面有人在追着,黄少天目瞪口呆,这欲说还休欲拒还迎的画风搭配在孙哲平身上,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不过这个背影又潇洒得让黄少天回神,觉得不愧是孙哲平。 “可能吃错药了吧。”黄少天自言自语,然后在一片的豆芽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挑出一块肉夹到喻文州碗里,“吃饭。” 到了夜里黄少天睡得又快又死,喻文州被他胳膊死死压着差点上不来气,推了他半天人也没醒,怎么摆弄怎么是,喻文州捏捏他的脸,他就缩着脖子团成一团往角落里躲,大概是不怎么做梦了的缘故,脸上还带着笑。喻文州披着外套坐在床上看了他一会儿,这才站起身来。 “怎么了?”喻文州走出来,看了看站在门口的孙哲平。 “没什么,正好我睡不着。”孙哲平指尖夹着烟,烟头的光亮成为一片黑暗里的唯一光点,“国安果然有行动了。” 喻文州一怔。 “今天突然有人抽调了之前你用过的保密室,这个不用担心,我早就把记录给销毁了,”孙哲平说,“而且交易市场那边今天晚上也来了人,值班守卫的岗临时更换,可能他们真的是想要掩饰什么。” 喻文州点点头。 孙哲平似乎睡不着觉,两个人又聊了点别的,喻文州向来是和什么人都说得上话也说得开话的,无论说什么他都能跟上话题,孙哲平只是无聊,漫无目的地聊起来,最后都聊到了天上的星星。 “你知道奥伯斯佯谬吗?”喻文州突然说,“一个德国科学家提出的疑问,如果宇宙是稳恒态且无限的,那为什么晚上的天空是暗的,而不是光亮的?难道不是应该很多星星,足以照亮夜空?” 孙哲平沉默地弹烟灰,点点光亮散落下来,就像天空中的星星。 “当然对此有很多解释,那是天文学界的事情了。”喻文州说,“我只是觉得,黎明前的黑夜很可贵,让你在看到太阳的时候,觉得很幸福。” “我听说了实验的事情,”孙哲平突然开口,“听完了之后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他们都说这个实验很危险,稍有不慎精神域会受到极大创伤——” 喻文州点头:“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嗯。” “我每天都会看到黄少天的视频。”喻文州笑,显得不太在意,语气很轻松,“我不知道国安是怎么拍到的,总之画面上是他,有的时候很长,有的时候很短,几句话,他也许在走路,也许在吃饭,或者和人聊天,逗猫。” “我每天躺在实验室的床上,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到他。但是很想看到他,所以就坚持到了现在。” 第18章 18 Voice in the eyes 黄少天常年养成的生物钟惯例在凌晨五点半叫醒他,他睁开眼,窗外还一片漆黑,日光藏在遥远而渺茫的地平线之下奋力挣扎,机械手表发出均匀的滴答声,和黎明之前的鸟鸣声混杂在一起,像是交响乐的序幕曲。 他翻了个身,动作小心翼翼,喻文州还没醒,紧闭着眼睛,呼吸舒缓绵长,黄少天试着抓了一下喻文州的手,喻文州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睡得很沉。 黄少天突然就觉得很浪漫。 等喻文州醒来是一个突然就充满了很多好玩细节的过程,他睡着的时候平躺着,睡衣的领口有点乱,胸口微微起伏,习惯性地攥着拳头,面无表情。黄少天数着节拍,听着钟表走的滴答声,感受到时间一点点地流淌,天边越来越亮,直到黑夜彻底过去,白昼如约而来。 喻文州醒过来的时候黄少天正看着窗外发呆,鼓着一边的脸颊自己玩的挺开心的,他试着抬起手捏了一下黄少天的脸颊,吓得他差点咬到舌头。 “咦,醒了啊。”黄少天笑,“早上好。” 喻文州撑着胳膊坐起来,他看了看窗外空无一人,然后转过头亲吻在黄少天的额头上:“少天早上好。” ? C市的民用机场开阔恢弘,长长的跑道一望无际,特殊时期这里可以同时供应军民两用,边境进入战时状态曾经彻底划归军用,所以随处可见军事管辖时期的影子,整个机场的装饰设计都透着一股冷淡严谨的味道,边缘处围墙边上长着齐腰的荒草,在秋日清晨的阳光下显得荒凉而寂寥。 黄少天摘下墨镜别在胸前的口袋里,吹了个响亮的口哨。 “早上好——” 时间已经指向上午十点了,理应不是早上,但是黄少天的问候还是得到了忠实粉丝——各位蓝雨队员们的爱戴,从直升机下来纷纷对黄少天道早上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不过按照蓝雨全队不出任务睡全天的优良传统,几点钟道早上好都是科学的。 但是有一件事不太科学,黄少天看到郑轩走在最后拉着一个正太,差点眼睛掉出眼眶外。 “不得了。”黄少天搓了搓手,回头对喻文州说,“难道郑轩这么快就有小孩了?” 喻文州被他天马行空的逻辑打败,甚至还仔细想了一下这种可能性。 “黄少你没事吧?”郑轩看黄少天的眼神有点忧心忡忡,“还好吗?” 黄少天活动活动手脚,示意自己一切都好:“当然好了啊。倒是你,你也不错啊,孩子都有了。” 郑轩:“……不,不是!” 蓝雨众人:“哈哈哈哈哈哈!” “排除温室大棚扣出来的可能,”黄少天开始思考,“只有可能是你的私生子了。” 郑轩简直百口莫辩,不过卢瀚文实在是太小了,身高差了众人整整一头,怎么看怎么像是未成年,喻文州一问,果然还未成年,不过是一位已经完成觉醒的哨兵天才,一年的时间完成了哨兵学校的全部课程,中央塔的秋季兵源补充测试里,他是第一位达到S级哨兵潜质标准的学员,这样亮眼的成绩实在难得,这么快加入蓝雨也不是没有可能。每年各队都要补充人员,今年也不例外,例外的只是正太而已。 也是从这时候蓝雨众人发现了郑轩的弟控属性。 “黄少好!”卢瀚文冲黄少天敬礼,还挺有模有样的。 “哟!你好哟!你好可爱哦,让我来捏捏脸——”黄少天凑过来,一马当先地捏卢瀚文的脸,捏得卢瀚文对他的敬意烟消云散,十秒后,两个人开始绕着机场空地疯跑。 “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宋晓看了看郑轩,翻了个犀利的白眼。 “附议。”徐景熙对此表示了赞同。 一大一小闹够了归队,黄少天一边蹲在地上搂着卢瀚文,一边从口袋里掏糖果,这是昨天在孙哲平那里摸来的,边境这边什么都缺,一块糖都是好的。他摸了半天没摸到,然后就去摸喻文州的口袋,摸出来一块巧克力递给卢瀚文。 卢瀚文握着拳头:“黄少!我不是小孩子了!” 黄少天点头:“对对对,没说你是啊,吃吧吃吧。” 说笑玩闹之后,自然还有正事,蓝雨全队到齐,不可能只是为了来看黄少天这么简单,中央塔在国安捅了那么大的篓子,黄少天强行破坏国安已经几乎成型的实验并且带走喻文州,中央各方势力早就炸开了锅,只不过是他们逃的又快又彻底没有感受到而已,现在中央塔和国安的每一次行动都在中央的观测之下,所有的新任务、申请乃至于出入境审批都受到牵连,不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谁都别想过上好日子。 C市机场有临时的保密会议室,现在天气已经没有那么热了,屋子也没有显得太憋闷,卢瀚文感觉很新鲜,到处走来走去,其他人则坐在一起,把两方的消息互通有无。 “我想不通,上面到底对这个实验是什么态度?”郑轩把中央塔现在的情况转述给黄少天之后问道,他觉得很不解,这种恶性的人体实验无论从什么角度来讲都是应该明令禁止的,可是上面似乎对国安很宽容,一直都没有插手,一直以来和国安做对限制国安的都只是中央塔,而冯宪君只是一个老好人,在派系中始终保持中立,每天都在努力地和稀泥,按照每日三桶稀泥的产量,长城都能再多修十米。 “观望。”喻文州说。 意见相左,同样掌握着大量资源的两方,需要一种彼此牵制的平衡,就像天平的两端,两方的筹码应该是相当的,任何一方的绝对优势,都会影响局面的制衡,那才是中央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大家陷入一阵沉默,都是军人,在这种敏感严肃的问题上保持表面上的缄默是一种本能,尤其在这样没有大型战争,但是和周边国家小规模战争不断的年代,这种问题的矛盾尖锐程度空前严重。 “大家一路都辛苦了,”喻文州缓和一下局面,“来的时候,是上面直接下的命令吗?” “冯主席。”郑轩点头。 “呃,隔壁王队也一直在帮忙周旋。”李远补充道。微草和蓝雨一直是明面上的针尖对麦芒,互相称呼对方为隔壁有种欲说还休的意味,他一提隔壁,正在喝水的宋晓差点喷出来。 “嗯,非常好,感谢隔壁老王。”黄少天也忍不住笑了,真是非常标准的隔壁,“也要感谢老冯,哎,不过老冯还说等事情都结束了请大家吃饭,到时候一定要宰他一顿。” “是是是。”大家纷纷点头。 “接下来要怎么办?”宋晓放下水杯,把话题转移到眼前的事情上来。 “边境这条线,现在有了点眉目。征兵那边的事情,一直在和轮回的周队保持联系,暂时还没有进展。”喻文州接过话头,把这边的情况一并呈现给所有人,由于没有带设备,他从会议室的抽屉里拿出一张纸,简单地把边境军区附近几个关键地点以地图的形式画了出来,黄少天看得目瞪口呆,他走了三四遍还是忘记路的地方,喻文州连门牌号都记得清清楚楚。 “如果国安开展了除开我和张佳乐少校之外的人体实验,”喻文州在纸上把他们去过的化工原料交易市场重点圈起来,“那么在活体实验的时候,他们找的肯定就不是哨兵或者向导了,他们需要的实验本体肯定就是普通人。” “普通人?”李远一愣,“会有普通人愿意去参加实验?” “边境打了好多年的仗,这大家都知道,目前和K国的关系也紧张,目前包括C市在内的整个辖区范围,实际上都处于半战时状态,大家之前来过一次,应该也有感受,这里又乱又穷。”喻文州说得很平静,语调没什么起伏,但是大家都亲身感受到了,这里和内陆城市比起来,简直是生活水平倒退二十年,常年的边境小规模冲突摩擦导致这里注定混乱无序,一些法律道德上的约束、基本权利的尊重在生存面前不堪一击 “所以之前才会有瘟疫的扩散。”黄少天曲起手指,点了点桌面,“在这里,试药、卖血、毒品交易都有可能发生,各方势力比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对,”喻文州点点头,“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知道,国安是直接通过自己的手段背地里开展的实验,抑或是他们借助了某一方组织的势力搞了个借尸还魂,关键时刻东窗事发,还可以撇的干干净净。” “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比较高。”徐景熙说。 “我和少天也是这么觉得。”喻文州看了看黄少天,“我们昨天一到这里,就去了这个原料交易市场,这里现在已经空了,在军队辖区范围内严密把手,我们用了楼冠宁的证件混了进去。” “如果国安问心无愧,那么就不会有动作,”黄少天打了个响指,看上去十分自信肯定,“既然做贼心虚,肯定就有迹可循。” “最近的线索是,昨天夜里原料交易市场的守卫换岗出现了临时调换,如果我们猜的没错,那肯定是已经要有动作了。”喻文州也很确定,“接下来,把突破口放在这上面,应该没有错。” “上面应该不可能再派人过来了。”宋晓说,“所以只有我们一队人。” “压力山大啊。”郑轩惯常的有点有气无力,“怎么办,人手肯定不够,不能打个招呼申请一下?” “看这个样子应该不能,”喻文州看了看大家,“如果可能的话,会把和你们一起派来的。” “所以要自力更生啊。”黄少天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然后啪一下拍在桌面上,会议室的桌子随着这一下的力道微微震颤,发出嗡嗡的鸣声,他挑了挑眉,音调也随着挑起来,“那就我们啊。” 蓝雨可能是所有队伍里看起来最无组织无纪律的,把没大没小的娱乐精神发挥得最为淋漓尽致,但是如果你只是觉得蓝雨散漫自由那就大错特错了,在该严肃认真的时候,他们丝毫不比任何队伍逊色,甚至在成绩上更为亮眼。 任务目标确定,一切都在计划范围之内,大家整理行装,喻文州接了个电话,黄少天也跟了过去,很快两个人一起走回来,喻文州显得很冷静,目光中丝毫不见慌乱,而黄少天则显得很兴奋,以蓝雨众人对他们副队长的了解,这种兴奋一般是征服的前奏。 “上面有新的任务。”黄少天严肃起来,目光扫过所有人,“任务号NSLY1821,代号诅咒之剑,任务重启。” 孙哲平站在化工原料交易市场的门口,身后跟着两个穿着边境军区普通军人军装的年轻人。 交易市场关闭了有一阵子,到处都是积下的灰尘,门口的两侧不知道是何年何月贴上去的春联,现在模糊得只能看到红底金字,剩下发财兴旺几个字,连句子都串不起来,门框的连接处有长腿的蜘蛛缓慢地爬过,在灰色破败的蜘蛛网上,勤勉地拉上新丝,只可惜蛛网太过破旧,飞虫掠过,黏了一身的蛛丝,竟然就从中挣脱开飞走了。 “孙少校。”门口的守卫对孙哲平敬礼,态度毕恭毕敬的。孙哲平来边境不久,而且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是必然要回中央的,人家是实打实的高干子弟,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人都不敢得罪他,这一点军队这种等级制度分明的地方看得更清楚一些,黄少天很想笑,也很想忍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孙哲平那张欠揍的脸,他就死活都忍不住。 “冷静。”喻文州微微侧过头,压低声音对他说。 黄少天连忙装作咳嗽,抬手掩饰一下,然后目视前方,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孙哲平是号称来搬东西的,守卫拿着一大串的钥匙一直走到仓库的最里面,开了一扇门,锁锈得厉害,一摸上去一把黄色的锈,锁面上斑驳得深浅不一,碎屑沾在守卫的浅色袖口上,抹开不均匀的深黄色,喻文州站得远远的,淡定的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门终于打开,一开门一股腐朽的潮湿气之外,再又就是压根不知道是什么化工原料的气味,有点刺鼻,但是好在不太严重。 “进来,先清点一下数目。”孙哲平大声对身后两个人说。 守卫已经走远了,黄少天凑过来虚虚地打了孙哲平一拳:“靠靠靠靠靠靠靠,你可以停止强行装模作样了吗?扯着嗓门喊什么啊?” 孙哲平挑了挑眉:“做戏做足,快点去清点。” “你也来啊!快点。”黄少天揽着孙哲平的肩膀,威胁地掐着他的脖子,晃来晃去,“快点别偷懒啊我告诉你!” 孙哲平摘下墨镜,显得很淡定:“你见过哪个少校带了两个后勤兵来还自己搬东西的?” “靠!”黄少天毫不留情地冲他比了两个中指,“中校同志都在搬了——” 黄少天回过头,发现喻文州根本没在搬东西,他正在琢磨对面的两个仓库间的隔板,敲了敲,然后凑近了听声音。 “那谁搬啊,我们总不能空着手出去啊?”黄少天不服。 “少天,过来。”喻文州没回头,只是招手,“你来听一下。” S级哨兵一般拥有非常敏锐的听力,这种敏锐不光体现在他们可以听到更远更低的声音,也在于他们对于声音本身内容的分析,就算遇到了哨兵无法辨别的声音,他们也可以通过精神交流把这些信息传递给向导,让向导介入来分析。黄少天凑过来,顺着喻文州指的方向把耳朵贴在隔板上,喻文州曲起手指,选了几个不同的位置,分别敲了三下。 “怎么样?” “对面应该不是仓库。”黄少天想了想,“起码结构和这边是不一样的。” “对面的建筑结构应该更加结实。”喻文州说。 “和我想的差不多,”黄少天比划了一下,“这层隔板很薄,和对面墙壁距离很小,用力这样敲的时候,钢制的薄隔板会碰到对面墙壁,然后反弹回来,发出一种微小的空响,就像这样——” 那种空响隐藏在薄隔板本身的嗡鸣声中,正常听力就算听到也很难分辨出来,黄少天小心翼翼地把这样的信息流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喻文州,交给喻文州来判断。 “我解释不清楚。”黄少天抿了抿嘴唇,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隔板,他不太擅长这样详细地剖析信息流,因为从前他没有搭档,根本没有这个需求。 “不用解释。”喻文州冲黄少天眨眨眼睛,示意他已经都听到了,“这边,你稍微低一下。” 他们两个开始不再说话,最简单的话都变得多余,精神世界的彻底交融可以让彼此所思所想彻底交付给对方,默契又简单,连黄少天一时间都没有太多说话的欲望了,他只是尽可能地把喻文州需要的信息流传递过去,然后看着喻文州是如何从中提取他想要的信息,就像一个原料采买员,看着厨师做出花样繁多色香味俱全的食物,有种莫名的满足感。喻文州沉默地思考着,他就盯着喻文州的眼睛,觉得自己在一片深蓝的大海中游泳,海面上无风无浪,海波在阳光下泛着金色温柔的浪花,而朝阳永远不会坠落。 孙哲平靠着门口抽烟,时不时地看看表掐着时间,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配合得太过默契,连话都不说了,反倒让他有点无所适从,他抽完了一支烟把烟蒂扔在地上,军靴踩上去彻底碾灭,然后开始搬东西。 反正也不能空着手出去啊!孙哲平冲黄少天的背影回以一个中指。 时间似乎流逝得很快,很快时针指向了七点,这里的守卫晚上七点要交班,孙哲平冲两个人招手,然后点点头,这时已经可以听到守卫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拖拖拉拉的,脚跟都抬不起来的感觉。 “走。”黄少天冲喻文州招手。 “马上。”喻文州头也不回地回答道,他一边说着一边走到仓库最里面的原料箱上,手腕用力,撕下来一张标签,折了两下塞进了口袋。 还是来开门的守卫,现在是来催,因为交班要重新查一遍所有的仓库门锁,这是例行公事,更何况有再多的东西也该搬完了。 仓库的走廊廊灯很暗,常年失修的白炽灯灯芯只闪着微弱的光,只隐约照得清楚眼前的路,守卫和下午的时候一样衣着不怎么齐整,带着帽子,面庞隐没在帽檐的阴影下,似乎真是两天没有交班了很困顿的模样,脚步声延续着刚才的拖拉,在空旷的仓库中不断回响,喻文州面带着微笑打量他,目光从他的肩膀一路看到他的袖口,浅色制服的袖口虽不干净,但是丝毫没有黄色的铁锈。 “少天,”喻文州突然开口,“我忘了把一样东西放回去。” 黄少天走在前面,听到声音突然回头:“嗯?” “不好意思,先别锁上。”喻文州转过头对守卫说,守卫听到喻文州的招呼一愣,但还是停下了动作,他没有回头,只是向后推了两步,给喻文州让开门口。 “谢谢。” 喻文州这样说着,却没有走过去,相反,他向后退了一大步,似乎是要躲避点什么,守卫察觉有点不对,他猛地回过头,却发现自己一动不能动,黄少天以极快的速度捂住了他的嘴,手腕用力向后随意地一挣,同时冲着他的膝盖弯踢了一脚,匕首的刀尖在身体强制性弯曲的同时精准地插进脖颈处的动脉,血液猛地像是水龙头的水一样喷出来—— 却没有一点喷在外面的墙壁上。黄少天快速地推开仓库门,利落地抬起一脚把尚且温热的尸体踹了进去,仓库门在惯性的作用下反弹回来,在砸在门框之前被黄少天稳稳地接住,他捡起地上的钥匙,镇定地将仓库的门锁上,沉重的铁锁垂下来,发出一声深沉的闷响。 孙哲平回过头,喻文州和黄少天已经重新跟了上来,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时间宝贵啊。”孙哲平说。 黄少天点头,笑容在微弱的白炽灯光下十分无辜:“是很宝贵。” 孙哲平回头看喻文州,试图得到解释,然而喻文州只是很认真地看了看黄少天。 “少天说的对。” “最多一个小时,他们一定会发现。”黄少天摘下后勤兵带的帽子,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仓库的通风做得很差,里面憋闷而潮湿,他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漉漉地像是刚洗过。军区的宿舍虽然破旧,但是起码通风又凉爽,黄少天放松下来,感到肌肉微微酸疼,刚刚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不经意间就将身体机能发挥到极致,等放松下来,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舒服。 “保险起见,我们可以把这个时间划得更短些,”喻文州右手在地图上继续勾画,左手拿着水杯,头也不回地递给四处找水杯的黄少天,“我们假设,一离开,他们就发现了守卫已经死了。” “然后呢?”宋晓一边在重新组装他的狙击枪,一边抬头问道。 “他们一定会有更大的动作。”喻文州说,“更大的动作来掩饰,就意味着更大程度上的暴露。” “这是我在仓库里面找到的一张标签,这里的化工原料交易市场几乎都没有什么正规的生意,整个边境辖区,早就没有几个化工厂还在运作了,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一张暗号单。”喻文州把标签拿出来,平铺展开放在桌面上。 “那是什么?”黄少天皱眉,“我都没注意到。” “简单来说,它应该代表了当地政府和某些组织的一种约定,在海关入关的时候,有哪些东西需要特殊照顾,哪些就会贴上这样的单子。” “太明目张胆了。”宋晓目瞪口呆。他这个人老喜欢在国外买点乱七八糟的东西,美其名曰是收藏品,唱片和书本都有,由于军人身份,海关入关的时候经常扣押他的东西,他隔三差五就要到海关去补税,对于这种明晃晃的在政府默许下视通关如无物的行为,他不能接受。 “很多违禁品和毒品都是这样进来、出去的。”喻文州说,“所以那个仓库的真实身份也比较明了了,我们的行动目标也更加明显一点,出发时间暂定六个小时后。” 六个小时后正是黎明之前,这是人一天中睡得最沉的时候,即便是清醒着,也是警觉性最低的时候,蓝雨虽然个个精英,但是毕竟人少,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时间,可以将损耗将到最低。 “我等下会把这边的情况在行动前和中央塔做最后的沟通,之后如果没有意外,少天会把详细任务部署给每一个人。”喻文州叉着手,看向大家。 “Yes,sir!”黄少天坐在窗台上喝水,不伦不类地冲喻文州敬了个礼,还冒出来一句TVB台词,逗得大家笑起来。 “这是要玩一票大的。”郑轩磕了磕枪托,听了一会儿得出了结论,自言自语地说道。 黄少天从窗台上跳起来,走过来抬手弹在他额头上:“对啊,玩票大的。小瀚文呢?” “出去和孙少校弹溜溜了……”李远撑着胳膊坐起来,一脸的一言难尽。 喻文州转过头:“好了做最后的准备——” 黄少天跳起来:“弹溜溜!我也要去!” 第19章 19 Moon river 黎明前天空泛起不正常的暗红色。这种暗红色像是从深黑里面流出的血,透过纯黑的大幕,渗透出一片斑驳,寒意在这个时候显得浓重些,风一吹过来,冻得人一哆嗦,喻文州轻轻招了招手,身后蓝雨的人很快跟上,敏捷、高效而全无声息,道路两边荒草起伏摇摆,碰在脸颊痒痒的。 “我心跳好快。”黄少天站在喻文州身后皱着眉,突然这样说道。 “没事。”喻文州回头看他,安抚似的冲他笑笑。 “我总觉得有危险。”黄少天迟疑了一下,咽了咽口水。 “真的没事。”喻文州转过身退后一步,抬手拍了拍他的背,低声道,“是你想多了。” “希望是吧。”黄少天低着头,抬起手腕把手套咬下来,然后塞在腰间,然后蹲下身来系紧鞋带。喻文州站在原地低下头看他,嘴角勾起一个微笑。 “笑什么?”黄少天仰头冲着喻文州呲牙,觉得他莫名其妙。 “没什么。”喻文州摇摇头,冲黄少天伸出手,拉着他站了起来。 蓝雨分工十分明确,宋晓机动性最高,负责断后,郑轩和卢瀚文一组,沿着原料市场的边缘进入,目的是控制一切试图突然闯入的陌生人,李远放出了几个自走机器人,闪着暗红色的微光,这些小型的机器人可以利用电磁波感知附近环境的突发变化,在实际行动中很有用,算是蓝雨自己的发明创造,这是李远的专长,他总是搞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发明创造。 “里面……没什么人。”李远看着操作屏幕,有点不太敢相信,但是屏幕上红色跳动的电磁波感应线数据波动确实很小,“我们不会中了埋伏吧。” “不可能。”黄少天显然不太相信,音调随着语气向上扬,国安如果真是按兵不动,下场只有一个,就是被蓝雨抓到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国安对这个实验投入了太多,难不成就准备放弃了? “但是确实是这样。”喻文州看了看操作屏幕,看向黄少天。 “那就只有一个验证方法,进去看看。”黄少天拿起枪,同时把弹夹装好,清脆的金属声在夜里听起来格外清晰,“你就当是实践出真知,反正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不可能后退了。” 所有人看向喻文州。 对于蓝雨所有人来说,黄少天突然离队消失这种事情他们向来都习以为常,团队感之于蓝雨,有着和别的团队截然不同的意义,战略意义上的团队更多的凌驾于战术意义上的紧凑结构,这是蓝雨的特色,所以黄少天的选择倒是没怎么让大家惊讶,所有人只是看向喻文州,想知道他的选择。 “我和少天进去。” 短暂沉默后,喻文州轻声说,他音量压得很低,但是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强势,“所有人原地待命,不要冒进。” 暗夜里突然起了一阵风。 门口破败简陋,在黑夜里看起来要更加阴森一些,保安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空无一人,玻璃的右下角碎成蛛网般密集的纹路,不像是强冲击力造成的,反倒是像钝力所致,黄少天走进去转了一圈,摇摇头确定这里确实没有人。 “直接进去吧。”喻文州想了想,指了指走廊尽头。 廊壁上挂着昏黄的挂灯,点式地分布在长长的廊道里,投映在地面上形成一个个光圈,白天看来只是破旧,现在夜里显得阴森,黄少天倒是不怕,他只是觉得蹊跷,而且不安的感觉像是缓慢流遍全身的电流,他不会有太激烈直接的反应,但是却处处觉得不舒服。喻文州显得要冷静淡定一些,黄少天可以感受到他精神域稳定的交流,就像波澜不惊的海面,甚至让黄少天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不知不觉就变得焦躁起来。 “你怎么了,反应这么大。”喻文州看着黄少天,也觉得他有点过于焦虑了,精神域的反馈要比表情神态动作都来得直观,黄少天现在就处于一种奇妙的焦虑感之中,甚至显得有点没头没脑的,喻文州出声问他,他愣了足足五秒钟才回过神来。 “你说什么?”黄少天回头,目光有点茫然。 “你听到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喻文州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都急促了起来。 “没有啊。”黄少天咽了咽口水,喉结上下滚动,“没有,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应该没事,没听到什么,没有啊。” 夜里天气很凉,黄少天一出来的时候还抱着肩膀喊冷来着,但是现在却额头冒汗,在昏暗的灯光下,渗出来的汗水布满额头,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喻文州拉着他的手腕让他靠自己更近一些,黄少天只是顺从地靠近,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眼神像是在梦游一样四处乱看,根本都没有抬头看向自己。 走廊尽头的白炽灯灯丝微微发黑,执着地在不远处安静地等待着,在更深处的黑暗之前投下微弱的灯光,喻文州微微扬起头看过去,突然想起了三年前诅咒之剑的任务现场,废旧的医院只剩下一个空壳子,他们一起按照线索来到楼上,那时候的灯光也是这样,泛着腐朽的微光,灯光下看得见旋转浮动的尘灰,像是被风吹起来。 “少天,你不太对劲,看着我。”喻文州扳过他的肩膀,脑海中闪过种种让他发自内心恐惧的画面,从前他都隐藏得很好,但是记忆是无法控制的,当几乎同样的画面再次重现,不由自主就会浮出水面,它像一颗顽强的种子,注定要生长壮大,撞击着厚厚的冰面,撞得头破血流。 诅咒之剑,任务重启。 三年前的任务被黄少天冲他开出的一枪中断,黄少天已经不记得了,这段记忆在他的精神域里被归为死角的一处,他无论怎么样挣扎去冲破都觉得无能为力,而现在好像被打开了一道缝隙,微小的光从缝隙里透进来,就不可能再彻底地黑暗下去。 喻文州松开手,突然觉得自己无比冷静,他知道,这是一种针对哨兵释放出的信息流,也只有哨兵能够接收得到,向导对此毫无知觉,直到哨兵出现非常明显异常的时候,向导才会有所反应,但是多数情况下都已经来不及了。 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左肩隐隐作痛,但是只有一瞬间,过去了就过去了,他深呼吸一口气,双手背在身后,从腰间掏出手枪,缓慢地上趟。 “少天,你看着我。”喻文州继续轻声对他说。 黄少天没有回应他,面部表情突然变得很纠结,这是被信息流控制的第一个反应,这种信息流试图在控制他的精神域,但是尚未成功,处于僵持的阶段,喻文州想了想,侧过身让开路,黄少天就快步向前走,背影陌生得让喻文州觉得几乎快要不认识他,而与此同时两个人之间稳定持久的精神链接倏然断开,他再试图连接的时候,只能触碰到严密的精神壁垒,这种拟物的比喻,似乎让喻文州都可以感受到金属冰凉的触感,真实得好像近在眼前。 黄少天一直走到走廊的尽处。 尽处就是他们下午曾来过的仓库,那间仓库的门紧闭着,铁制的大门与地面的缝隙里,流淌出暗红色的血迹,浓稠又黏腻,气味微微有些刺鼻,喻文州对此没什么太大的感受,甚至目光很冷漠,但是黄少天的反应却很大,他怔怔地看过来,足足看了一分钟然后才移开目光。 “我杀的。”黄少天突然回过头。 喻文州站在后面看着他,只是点点头,没有说话。 另一边仓库的门虚掩着,一推开可以看到灯光下翻腾的浮灰,推进去看到的场景和隔壁的仓库截然不同,那里没有堆积的货物,只有排列严谨整齐的实验器材,发出冷冷的金属光泽,喻文州深呼吸后目光扫视一圈,定格在最深处角落里背对着门口摆放的实验台,那上面摆满了密密麻麻的实验用具,喻文州只需要搭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这些东西他在国安的时候再熟悉不过,都是用在精神域模型的搭建上的,仪器闪着绿的的指示灯,显然是处在运行状态,喻文州走过去,熟练地关掉了开关,他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黄少天,发现他正站在外侧的桌面前,目不转睛地看着什么。 外侧的桌面上放着的文件很厚一摞,可能是经常被翻阅,边缘泛着黄色,卷起毛边,在文件的旁边放着一个显示屏,上面显示的是极为精致模拟精神域运转,精神触丝被实体化为红色的细小线条,在虚拟的深蓝色精神域中运行,像是漂浮的游鱼,它们自主自控,却又呆板固化,它们生气活现,却又垂危僵死。 “这是什么?”黄少天突然问道。 喻文州声音显得很平静:“这是最后的实验模拟程序。” “为什么没有成功呢?”黄少天抬头看他,在呆滞的目光中突然闪现一丝疑惑。 “因为向导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喻文州也看向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很温柔,“就像我。” “你?” “对啊,就像我。”喻文州走近一点,站在黄少天的面前,语气很舒缓。他左手慢慢地抬起来,很小心地揽上黄少天的腰,而右手从他腋下穿过,隐蔽地贴着他的腰侧,黄少天的身材是典型的瘦长身型,腰又细又有力,军装的腰带勒得很紧,从腋下到腰间的曲线在腰侧凹下去,给足了喻文州调整枪口的空间。 “就像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他很冷静,左手拍了拍黄少天的背,右手拿枪的动作也慢条斯理的,黄少天微微偏着头挣扎了一下,喻文州顺着他的方向用力把黄少天紧紧地向怀里一揽,同时手指用力,咔哒一声轻响,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越是安静空旷的环境下越显得振聋发聩,黄少天一瞬间被吓得有点发抖,但是这总有好处,让他清醒了不少,他皱了皱眉努力撑起身子站直,突然被喻文州横着推了一下。 哗啦,他站立不稳,把桌面上的东西推洒了一地,混杂在响亮干脆的落地声之中的还有持续不断的枪声,夹杂着越来越近的人声和脚步声,巨大的声响轰然一起袭来让他产生耳鸣,刺激得太阳穴突突地跳,黄少天单手扶着桌面站起来,想也不想地丢给喻文州一个弹夹。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出于一种奇妙的本能。 可能也是出于同样一种本能,喻文州头也没回单手接过,默契得像千百次排练过了一样。 门外开枪的人似乎并不想进来,枪声很快变得稀疏,只有零星几声,打在墙壁厚重的防弹墙上,留下沉闷的回响,黄少天皱着眉头向门外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看到,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在云端上奔跑,看到的东西似乎都在高空中飘,连走路都像是踩在棉花里,精神域所有的边界被牢牢地封死,他想要给喻文州的所有暗示都被壁垒阻挡,徒劳无功地留在他的脑海中,而与此同时,从他一进入这里就让他变得焦躁失控的信息流继续作祟,他试探着轻轻咳嗽了一声,甚至都觉得这声音不来自于他的身体,好像是来自别人一样。 黄少天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和喻文州站在一座长长的木板桥上。 太阳似乎离得很近,近到触手可及,灼热的日光照射让人温暖,也让人睁不开眼睛,黄少天向前走一步,听到木桥中段发出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从这一声起,断裂的清脆声音自断裂的地方开始不断向两侧蔓延,快得不可思议,他们一起坠入深海,而同时,太阳也随着落下来,海水冒着欢快的气泡,很快它淹没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光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蓝色,以及海水深处悄无声息的宁静。 就好像一切都进入了真空,听不见一点声响,他正在不知缘由地向往一个虚无之地,而喻文州抓着他的手,拼命地阻止他。 “少天,醒醒。” 黄少天再一次地想起了他经常一遍又一遍反复做的梦。他在一片灰烬和鲜血中,看到一个靠在墙边的人,他垂着头,一言不发。黄少天走近些,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他终于看清了,那是喻文州。 他单膝跪地,俯下身去吻喻文州的侧脸。 在深海的尽处,有一抹金色的光坠入,它在这片深海之中消融,让这里成为唯一可以看到日出的海面,它让破碎的城堡得以重建,让枯萎的旷野生出新的花朵,它赋予“爱和坚持”新的定义。 很多年以后他都会想起那个黎明之前最黑暗的一刻,他庆幸自己听得见,在这样的深海之尽他听见喻文州在喊他,又很多年之后他又觉得这应该不是侥幸,这只是一种本能,是属于哨兵和向导之间一种美妙的本能,喻文州呼喊他,他总是能听见,无论在什么样的绝望之下,他们都为彼此保持着最后的冷静,这世界以痛吻我,而我,未曾孤身一人面对悬崖。 黄少天清醒过来的时候出了一身的虚汗,他回过神,发现他正拿着枪对着喻文州,而喻文州表情出奇的平静,他对着黄少天张开双臂,嘴角勾起一个浅淡而温柔的微笑。 “你在看什么?”黄少天轻声问。 喻文州没有一点紧张,回答得很干脆,不假思索:“看你。” 子弹从喻文州身侧飞掠而过,黄少天的眼神里涌上来冰冷的杀气,他扣动扳机,精准地命中了喻文州身后举枪相向的人。他转了转眼睛去看喻文州,突然笑了一下。 “日出了。” 喻文州没有向窗外看,只是看着黄少天,他重重点头:“是啊,日出了。” 画面纷至沓来,甚至让黄少天有点措手不及,他揉了揉太阳穴,差点跳起来,他曾经敲破脑袋也想记起来的事情一件件在脑海中清晰起来,一时间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等着他一点点去回味。 回忆如泉水般甘甜,浇灌出无限的希望和憧憬,让每一个怀抱着坚持和不屈的光明之世,故事都能永不落幕。 外面的声响很快变成了熟悉的声音,郑轩有气无力但是又有点心急的声音在黄少天听来简直熟悉又可爱。 “黄少!你们没事吧?”率先探头进来的是卢瀚文,毛茸茸的脑袋看起来像一个球,让人很想摸一把。 实践了这个想法的人当然是郑轩,他把冲锋枪提起来背在背后,另一只手去揉卢瀚文的脑袋,然后也把自己的脑袋探进来。 “外面的人都解决了,你们……没事吧?” 喻文州和黄少天同时回身去看桌面上的显示屏,在深蓝色的精神域模拟系统中,所有红色的精神触丝都已经消失了,只剩下单薄的深蓝色画面,波澜不起,安宁而孤单。 “没事了。”喻文州回头,“大家辛苦了。” 桌面上放着翻过多次的实验报告,名头正是喻文州,黄少天拿过来翻看,直到最后一页上,仍然写着“未能成功模拟精神域”,而那一页的新实验项目是“引入哨兵信息流”,黄少天抬头看喻文州,然后指了指自己。 “对,这才是最后一步吧。”喻文州点点头,他拿过实验报告,在新实验项目下,提笔打了个X作为最后的宣判。 “他们知道自己失败了吧?”黄少天撑着桌面坐上来,双腿乱晃,随手去翻桌上其他的材料,脖子上的铭牌在胸前晃悠着,反射着金属的光泽。 “没有人再过来,国安已经放弃了,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失败的。”喻文州似乎有点感慨,“说不定精神域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 “嗯?”黄少天没太听明白,有点迷茫。 “没什么,”喻文州冲他伸出手,“走了,结束了。” 黄少天抓着喻文州的手,从高高的桌面上跳下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到喻文州的眼前。 “都结束了。”黄少天对喻文州说,“我不想打开。” 钥匙是喻文州在边境出任务的时候找机会塞给黄少天的,那时候他无时无刻不处在国安的严密监视之下,光是为了把钥匙隐蔽地递给黄少天就费了不少力气,他告诉过黄少天,如果他在实验中永远无法脱身,就去打开他留下来的盒子,黄少天从来都没想过要去打开,相反,这个钥匙在他手里一天,他就觉得剜心一样难受,他告诉自己,反正这辈子都不要去打开。 “你也别告诉我,我没兴趣知道。”黄少天目光看向别处,只是把钥匙递得更近点。 这里已经没有存在的必要,宋晓蹲在门外,打火机咔哒咔哒地响,先是点燃了引子,然后把火引向了屋内。 钥匙在黄少天手心里安静地躺着,喻文州伸出手拿过钥匙,也一同扔在不断窜起的火苗之中。 “谁说要告诉你了。”喻文州拉过他的手,“走了,少天。” 大火熊熊燃烧,在火光的照耀下天边的暗红色更加绚丽耀眼,好像要把浓墨一样的黑色点燃,蛰伏在地平线下正在努力升起的朝阳,正在向着这样鲜活而跳跃的颜色靠拢,最终它与这样的火焰在一瞬间重合,又在下一个瞬间,升向更高的高空。 任务号NSLY1821,代号,诅咒之剑,完成。 “我决定给蓝雨养一只猫。”黄少天说,“就是它了。” 黄少天满身都是草叶,勉强刚从草堆里爬起来,脸上还蹭了块泥巴,抱着猫的姿势像是抱小孩子一样,但是力道有点不好控制,这只猫精力十分旺盛,正在死命地挣扎。 “你们看他多乖啊!”黄少天由衷地赞美着。 蓝雨众人:“……” 边境很多这样的野猫,黄少天好不容易才捉到一只,累得满头大汗,仔细观察了之后发现是公的简直欣喜若狂,立马就准备带回去,公的非常好,这是要和王杰希那只猫搞基的节奏,而且不会怀孕。 “和老王那只,”黄少天严肃地宣布,“一决攻受的时候到了!” 卢瀚文举手:“黄少,攻受是什么意思?” “不——”郑轩连忙摆手,“乖,是你不该知道的意思。” “给猫起个名字吧。”喻文州连忙岔开话题,他一边帮黄少天把身上的杂草叶弄下来,一边示意大家赶快建言献策,把话题扯远。 “隔壁那只猫叫什么来着?”李轩皱眉。 徐景熙深呼吸一口气:“隔壁那只带有强烈微草风范来着,叫板蓝根。” “是啊,真有微草风范。”李远一脸面瘫。 “所以!”黄少天差点把猫给甩出去,“我们也要有蓝雨的风范,让人家一看就知道这是蓝雨的猫!” “提问!蓝雨的风范是什么?”卢瀚文又举手。 “没有妹子。”宋晓冷静地回答。 蓝雨众人:“……” 可是好像并没有错的样子,真是独一无二的风范。 “所以猫叫什么?”黄少天瞪大眼睛问。 喻文州看了看新来的卢瀚文:“蓝雨应该在未来一段时间还会保持这个风范。” “所以呢?” 喻文州点头,从黄少天怀里抱过猫:“就叫招娣吧。” 第20章 20 Young and beautiful(完结) 站在机场空旷的跑道上可以更清楚地感受到秋天货真价实的萧瑟,黄少天迎着风站着,把卢瀚文举得老高,吓得他直叫唤,郑轩忧心忡忡地看着,总感觉以黄少天不靠谱的性格下一秒要把卢瀚文给甩出去了。 “冷静,冷静……”郑轩感觉压力山大。 “你看他,像个老妈子一样。”黄少天把卢瀚文放下来,指了指郑轩。 “对,老妈子!”卢瀚文蹦蹦跳跳的,也指着郑轩。 “你看,说他老妈子他还不高兴,太玻璃心了。”黄少天继续说,指指点点,一脸的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 “对!太玻璃心了!”卢瀚文附和。 郑轩:“……” “走了,上飞机。”黄少天把卢瀚文抱起来抗在肩膀上,抬手呵他痒痒,“走咯,回家了~” “郑轩哥哥救我哈哈哈哈,救我啊哈哈哈!”卢瀚文怕痒,趴在黄少天肩上不停地蹬腿挥手,现在终于觉得郑轩好了,连忙扯着脖子求救,“哈哈哈哈别碰我我怕痒!” 郑轩一脸冷漠。 “你叫一声少天哥哥,他就放过你了。”喻文州站在飞机的舷梯上看着,双手插兜,笑着给卢瀚文提建议。 “少天——天哥哥!”卢瀚文赶忙就喊。 “太没有骨气了。”黄少天评价卢瀚文,然后放他下来,“不过叫的我挺高兴的,下来吧,小心脚下。” 卢瀚文几乎是从黄少天肩膀上跳下来的,舷梯很高,但是对于他来说还是可以轻松跨两阶,喻文州抬手要接他,他仗着个子矮,低着头飞快地从喻文州手臂下钻了过去,滑得像水里的游鱼,迈上了飞机还转身冲郑轩扮鬼脸,李远在下面收装备,被卢瀚文逗得哈哈大笑。 “上来。”喻文州没有拉到卢瀚文,转而向黄少天伸手。 “我还用你拉着啊?”黄少天故作震惊。 “来吧。”喻文州很坚持,向下走了一步,低下身子,声音里带着笑意,“你还等什么?八抬大轿?” “靠!”黄少天十分不服,啪一下拍在喻文州手心上,“说的好像你有八抬大轿一样,拉我一下,我没劲了。” “嗯。”喻文州点头,然后手腕上用力,一把把黄少天拉上来。 舷梯的阶梯很狭窄,站两个人十分拥挤,黄少天向后错一步站在喻文州身后,趴在他肩膀上向下看,李远和宋晓正在整理装备,郑轩继续扑克脸,保持冷漠,他有种捡来的儿子终于被亲生父母拉回去认祖归宗的强烈错觉,正太魂要爆炸。 “徐景熙呢?”喻文州皱了皱眉,回头问黄少天。 “我让他去和边境军区那边说一下,顺便把楼冠宁的证件还给他。”黄少天显得很有良心,“有借有还嘛。” “是,有借有还。”喻文州点头,十分认同他,不过楼冠宁如果知道这种行为不叫作“物归原主”而叫“有借有还”,估计也要气昏过去。 “大孙先回去了?” “对。”喻文州点头,“他一分钟都等不了,从军区机场搞了架直升机就先回去了。” “也是。”黄少天很理解地点头,“换了我,我也一分钟都等不了。” 徐景熙很快回来,怀里还抱着招娣,这只猫洗干净了看起来还是有点美人相的,不过主要是太能折腾,精力旺盛,徐景熙才抱了一会儿,就快被它给折腾得崩溃了,黄少天接过来,发现徐景熙脸上两道抓痕,还是挺对称的。 “不愧是我蓝雨的猫。”黄少天言语间十分赞赏地说,“随便抓两把都是轴对称,比隔壁强多了,这就是天赋。” 王杰希远在中央塔连打两个喷嚏。 机舱后半几乎是空的,黄少天躺在简易床上,让招娣趴在他胸前逗它,雪豹愣愣地在一边看着也想扑过去,被黄少天眼疾手快一巴掌打回去,委屈得都快哭了,胖达安静地坐在窗边向外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你打它干嘛?”喻文州正背对黄少天理文件,反手拍了他一下。 “它那么大个,会压死我的。”黄少天抗议,“别过来,你真的会压死我。” “过来。”喻文州放下文件夹,冲雪豹招手,“没事。” 雪豹很快叼着自己的尾巴凑过来,乖乖地蹲在喻文州脚边,歪着头蹭着裤脚,喻文州回头冲黄少天挤挤眼睛,得到黄少天一个巨大的白眼。 “被发现了还不承认。”喻文州继续理文件,轻飘飘地说。 黄少天咬牙切齿,虽说精神体都忠诚地反应主人的喜好,不过他家的雪豹也太忠诚了点,这么乖顺,跟猫有什么区别! “哪有那么大的猫。”喻文州继续说,“喂,你不要乱给它加设定。” “不,主要是这家伙越来越突然的自我了,”黄少天吐槽,“开始不受控制了!为什么胖达这么高冷?就不能中和一下吗?” “物肖主人形。”喻文州把理好的文件夹放好,抓着把手站起来,“你躺着吧,我去前面和徐景熙核对一下。” “正好,你主人走了。”黄少天翻身坐起来,冲胖达招手,“过来,奥利奥,让我来看看你的黑眼圈。” 胖达正在看云彩,被黄少天招手叫来,倒是没发脾气到处丢竹叶,它挪过来,扑通一下坐在地上,震得黄少天觉得飞机都颠簸了一下。 “你……太胖了。”黄少天一脸的惨不忍睹,“嘛,刚从有人表示精神体反应主人心思这件事得证了,你主人出去了,快,我说你胖呢,你给我个反应啊。” 胖达扭着头看窗外,不说话。 “给个反应啊。”黄少天抬手揉胖达的脑袋,凑近点,“哎,头上这是在哪儿蹭的,脏兮兮的……哎哎哎!” 胖达转过头,吧嗒,一口亲在黄少天脸上,亲了黄少天一脸的口水。 黄少天:“哎!你——” 徐景熙把整理好的文件核对好,一抬头发现喻文州正在笑。 “笑什么?”徐景熙摸不着头脑,还以为自己干了什么蠢事,“怎么了?” 喻文州把笔放下,摇摇头,还是笑着:“没怎么。” 飞机落在中央塔顶楼的停机坪上,黄昏把所有人的影子拉得悠长,黄少天抱着猫跳下来,第一眼就瞄到了站的最远背着手的王杰希,不过让黄少天有点失望的是王杰希没有把板蓝根带出来,让招娣白高兴了一场。 “周啊,”黄少天装模作样地走过去,先踮着脚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辛苦你来迎接我们了啊,怎么就你和王队在这儿啊。” 周泽楷摸摸鼻子:“不,陪王队找猫呢……” 飞机的轰鸣声好一阵子才停,停机坪上暂时安宁了一会儿,猫叫声就显得明显了,王杰希好不容易听到猫叫声觉得很高兴,一扭头发现竟然是黄少天抱着一只猫,那猫还叫的特别起劲,表情自豪得像是个歌唱家。 黄少天高兴地和王杰希打招呼:“王队,你的猫呢?” 王杰希冷静不了,对啊,我的猫呢,我高贵英俊的板蓝根呢,你这又是什么妖物。 蓝雨全队落地正好赶上晚饭的时间,门禁都过得飞快,宿舍楼道空无一人,所有人放下东西都直奔食堂,咋咋呼呼地挤在一起吃了一顿无比热闹的晚饭,差点把食堂的屋顶给掀翻了,招娣似乎没有任何水土不服,它依然活力而兴奋,到了中央塔第一天就掀翻了两碗汤一杯啤酒,勺子碟子满天飞,把晚饭的疯魔程度推上了高潮。 “我要给文州加个鸡腿。”黄少天屁颠颠地拿了个碟子,特意放到喻文州面前,蹲在地上很殷勤地看着他,脸上通红,喻文州搭眼一看就知道他喝多了。 “谢谢你。”喻文州点头。 “然后呢?”黄少天不大满意,拥抱呢?拥吻呢?就点头谢谢就完了? 喻文州拍拍他的脑袋站起来:“没有然后了,我要去刷卡了。” 黄少天醉到中午才起,他起来的时候觉得整个人头重脚轻,太阳穴突突地乱跳,看了看表已经快要一点了,跑步去吃饭都未必来得及,然而他还是多虑了,他已经是蓝雨除喻文州外起的最早的人了,招娣漫无目的地在几间宿舍来去自如,一个都没能唤醒。 “喻文州,喻文州,喻文州——”黄少天盘腿坐在床上,闭着眼睛乱喊,他能感觉到喻文州没走远,但是实在懒得睁眼睛。 “换一下衣服。” “干嘛去?”黄少天还是不睁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我好累,我不想动。” “去一趟国安。”喻文州正在给胖达喂竹子,声音听着云淡风轻的,好像在描述一件如他毫不相干的事情。 “马上。”黄少天倏地睁开眼睛,抹了把脸,“等我,千万等我。” “嗯。”喻文州笑了,把手里的竹子全都递给胖达,然后拍了拍胖达的脑袋。 国安从外表上来看没有和丝毫不一样的地方,黄少天眯着眼睛看过去,表情上看不出拉有任何不同,他穿着中央塔深色的军装,目光凛然,走起路来带过一阵劲风。 “我是原国安七处中校,喻文州。”喻文州把自己的证件递给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微笑道。 证件卡很新,深灰色的卡面,落款是金色的小字:国家特殊行动执行局。 接待处的人有点惊讶:“中央塔的人?” 喻文州点头:“对。” 国安内部依然有序地运行,似乎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两个人刷卡坐电梯上到喻文州原来的办公室,发现门已经重新上了锁,原来的钥匙没办法用了,黄少天踹了一脚门,感受到门框轻微颤动。 “没事,本来也没有什么要拿走的,只是来看看。”喻文州对他说。 “那你来干什么?”黄少天皱眉,一本正经,“这地方太晦气了,还是不要常来。” “我来送行动报告。”喻文州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夹。 “什么报告?”黄少天就知道这件事场面上还得圆一下,但是他实在想不到要怎么来掩盖国安整个如此大型的实验。 喻文州把报告展开,黄少天扫了一眼,上面写的是:国家战略安全局联合国家特殊行动执行局严厉打击境内外分裂势力勾结行为报告。 在报告里,把国安的实验行为和中央塔执行边境肃清任务强行结合在一起,把国安的实验行为归类于国安三处生物研究中心的最新项目的正常实验行为,同时将化工原料交易市场设置为重要现场,报告的结尾草草地签着两方负责人的名字,冯主席的字迹显得尤其凌乱。 “哈哈。”黄少天干笑了两声。 “我们还是赢了,七处和这个实验一样,都应该成为历史了。”喻文州看了看紧闭的办公室的门,再看看黄少天,突然觉得如释重负。 中央塔的粉红相亲月结束了第一季,结果是李轩凭借奖金成功还了一半房贷,此刻他正在风风火火地和方锐一起搞第二季,拼命地吹气球,喻文州和黄少天两个人从国安回来,一迈进大门就被各种粉红色的装饰给吓到了,感觉好像是到了婚礼现场。 “李轩这家伙是要疯啊。”黄少天随手戳爆两个气球只为听响,“太可怕了,这个审美。” “还好吧。”喻文州倒是没什么感觉。 “你,你你你离我远一点……”张佳乐一脸卧槽地出现在走廊尽头,一路倒着走,差点栽到黄少天怀里。 “你们俩又干嘛?”黄少天好奇地看了看,孙哲平站在他对面,手里拿了两个气球,气球上还系了彩带,五颜六色的,连喻文州都忍不住替张佳乐出一身冷汗,孙哲平的这个样子,视觉冲击力确实挺强的。 “没什么。”孙哲平很是淡定,“相亲。” 黄少天立马撒手,张佳乐差点摔了个趔趄。 黄少天飞快在喻文州身后站好:“你们继续,你们玩。哇,不是我说,你们城里人真的挺会玩的。” “放屁啊!”张佳乐怒,“我不要和他相亲啊!” “玩的还挺真。”黄少天竖起大拇指,“奥斯卡影帝预定啊。” 孙哲平附和点头:“对啊,乐乐爱演。” 张佳乐简直要抓狂:“谁演了?你才演戏,你全家演戏!我单身单的好好的,我拒绝相亲!” “那个条幅怎么写的来着,”黄少天想了想这两天的红底金字相亲号召条幅,安慰张佳乐,“对对对,一人结合,全队光荣,你加油啊。” 张佳乐:“……” “我们走吧。”喻文州揽着黄少天肩膀,“你不是要去王队那里问一下养猫的事情,快去。” 两个人快步上楼,黄少天一边走一边回头看:“文州,你觉得大孙二次攻略难度多大,成功率多大?” “难度0,成功率100%。”喻文州想也不想,立马下结论。 “没错,”黄少天放心地转过身,“我也是这么觉得的,而且我严重怀疑张佳乐乐在其中乐此不疲,好了我去找一下王杰希,我觉得也必须解决一下猫的问题……” 喻文州在心里为王杰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黄少天从王杰希那里心满意足地出来,回到蓝雨发现喻文州不知道去哪儿了,他还是先给小祖宗招娣喂了猫粮,然后悄悄地放到了微草门口,这才放心地去找喻文州。 “刚看到他去了队长休息室。”宋晓正和卢瀚文抢着吃东西,仗着身高优势欺负人,卢瀚文扒着他肩膀,几乎整个人吊在半空中。 “快给我快给我!”卢瀚文不服。 “给你。”黄少天手速奇快无比,一把把东西从宋晓手里抢下来塞给卢瀚文,还没等宋晓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跑远了。 “黄少!你是个大好人!”卢瀚文拿到了好吃的,对黄少天提出了丧心病狂的表扬,发卡一张,以资鼓励。 宋晓还是没反应过来,怎么一瞬间吃的就没了…… 队长休息室的门外仍然贴着李轩的各种小广告,现在来看,于黄少天而言实在无用,他撕了两张,黏了一手的胶水,站在门口刚要进去,突然听到里面传来熟悉的钢琴声。 非常熟悉的钢琴声,黄少天回想,可能他这辈子听到的第一声钢琴声就来自这个人,他这辈子听到的最好听的钢琴声也来自这个人。 Star of Baghdad. 黄少天推开门,喻文州正背对着他弹着钢琴。他穿着一身军装,正是蓝雨的队长制服,从背影看去挺拔宽阔,没有丝毫严肃拘谨,只显得优雅潇洒。 时如洪流,一瞬天涯。 “喂,喻文州——” 喻文州回过身,左手继续单手弹着琴,右手冲黄少天勾了勾手指,他笑了起来,眉眼显得温柔:“少天,叫声队长听听。” Fin. 第21章 番外一《结亲记》 黄少天大步流星地推开卧室门,一身杀气地冲进客厅,怀里抱着雪豹,累得他胳膊都快要断了。喻文州正背对着他摆餐具,一回头就看到雪豹在黄少天的怀里娇羞地挣扎,由于雪豹体型太大,几乎把黄少天挡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了?”喻文州微微皱眉,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胖达坐在地上啃竹子,一边手里握着竹子一边去抓喻文州的裤脚。 “不得了了!”黄少天气愤地把雪豹放下,气得话都不通顺了,“这么大个豹子,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雪豹被放下后灵活地钻到椅子底下,然后拼了命地露出脑袋,挥舞着爪子,不伦不类地卖了个萌。 喻文州&黄少天:“……” 胖达在一边咋咋呼呼地掀翻了装竹子的篮子。 “你看看它!”黄少天火冒三丈,“你看看它,自从招娣来了之后,它就跟招娣学,我刚才睡觉,它居然趴我身上来了!我差点被它压死!那么大个豹子,天天学一只猫?这还能行?你看看它现在这个傻样,学猫都学傻了!” 喻文州倒吸一口冷气,他实在是没想到,把招娣抱回来之后,豹子都开始学猫了,他扭头看看胖达,庆幸胖达没有这个嗜好。 “你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可以吗?”黄少天蹲下,试图苦口婆心以理服人以情动人,“豹哥,OK?你是我哥!你要认清楚,你是一只雪豹,你是高山之王,你体重七十公斤你自己知道吗?你爬到我床上就可以直接压死我!而且你是一个威武纯爷们,铁血真汉子,你怎么可以像一只猫一样呢?你对得起你们雪豹的列祖列宗吗?” 雪豹:“喵~” 黄少天:“……” 喻文州抬手拉了一把,黄少天这才没有摔在地上,他快气昏古气了。 “我看罪魁祸首还是招娣。”黄少天下结论,愤怒地拿着筷子敲着餐盘。 “没事,雪豹估计也就是一时新鲜,你看胖达就没有。”喻文州说,“先坐下吃饭吧,过两天雪豹就好了——” 喻文州话音还未落,只见雪豹顶着椅子迈着妖娆的猫步在室内的空地走起秀来,一直走到角落里,猫一样地趴下,头枕着两只爪子,双眼纯情地看了过来。 黄少天抓着喻文州的衣领:“给我叫救护车……” 事情发展到了一个不能坐视不理的阶段。 早饭敷衍了事,理智上黄少天知道喻文州做的粥和煎蛋都很好吃,但是他只要一看雪豹那猫一样的身段他就气得完全无法冷静,叉子快要把煎蛋叉成了碎片。 “毕竟是猫科。”喻文州说。 这句话简直火上浇油,黄少天愤怒:“可是它是豹属啊!大熊猫还是猫呢,胖达怎么不像猫一样?” 喻文州淡定地说:“那是因为胖达是熊科。” 黄少天把餐具一撂:“我不管什么熊科猫科,这件事情必须解决,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要出事,改明它就要去抓老鼠了!” 喻文州:“那你说怎么办。” “必须给招娣找点事情做,减少它和雪豹的接触。”黄少天说,“主要还是招娣要背锅,没有它娘兮兮的,雪豹也不会像现在这个怂样子。” 喻文州:“这你就错怪招娣了,它怂也不是第一天。” “你说什么啊你!”黄少天挑眉,十分不服气,“明天我就去霸图,让雪豹每天和老韩的老虎在一起玩。” “你准备把招娣怎么办?”喻文州拿着勺子舀粥,“要不直接送给李轩,他和方锐就很喜欢招娣,尤其方锐,三天两头过来。” “不可能!”黄少天拒绝,招娣生是蓝雨的猫,死是蓝雨的小精灵,怎么可以给别人,“这不可行,换一个。” “把招娣和雪豹隔离开。”喻文州继续说。 “这太残忍了,这不是扼杀动物天性么。”黄少天还是不同意,“人道主义是中央塔的宗旨,你是准备把招娣关起来还是准备把雪豹关起来?” 喻文州想了想:“哪个关得住就关哪个。” 黄少天也想了想:“我觉得哪个都关不住。” 喻文州回头看看胖达,吃完了竹子的奥利奥君正以一副西宫皇太后的滋润姿态歪在阳台上看风景,丝毫不为世事所动,如果不是背影宽厚得要突破屏幕,看起来别有一番仙风道骨,十分让人放心。 “怎么办,到底怎么办。”黄少天拿着筷子敲盘子,都敲出鼓点了,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我也不知道。”喻文州站起来走到玄关处穿外套,“我要提前点过去开会,少天,你也别晚了。” “我知道了……”黄少天扭过头,突然灵光一现,“哎文州,你们是开队长例会吧?” 喻文州点点头:“对,怎么了?” “王杰希要来吧。”黄少天说,“那他完了,哈哈哈哈哈哈!” 喻文州:“……你别乱来。” 此时远在微草的王杰希重重打了个喷嚏。 “感冒了?”周泽楷小心翼翼地问。 王杰希摇摇手:“没事。来,板蓝根,开会去了。” 每周一照例是队长例会,大家都很熟悉,所以开会一向比较轻松,而且最近也没什么事情,无非是点小任务,王杰希经常会把板蓝根抱过来一起开会,板蓝根也比较高傲,不是趴在桌子底下睡觉就是趴在王杰希肩上傲视群雄,很少给大家添乱。 但是见到黄少天的猫就不一定了…… “哈哈哈哈哈哈老王!”黄少天照例是声音比人先到,王杰希还没看到他人影,就听到了拐角尽头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喊。 这一声老王叫得太热情,以至于王杰希心惊胆战,有种不祥的预感。 “老王,早上好。”黄少天非常绅士地出现在王杰希面前,喻文州站在他身后两米远,笑眯眯地看着王杰希。 王杰希觉得背后发凉,感觉要被蓝雨暗算了,板蓝根也是一脸不淡定,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快护驾”。 “早上好。”王杰希说。 “板蓝根也来了啊。”黄少天热络地招呼,“哈哈哈哈,来让我看看——咦!” 话音刚落,招娣就从黄少天的背后猛地蹿了出去,王杰希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然后他就被招娣抓着衣服袖子一路爬上了肩膀,和板蓝根面面相觑。 “喵——” 招娣猛地扑向板蓝根,两只猫光天化日之下抱在了一起,鱼跃一样从王杰希的肩膀上跳了双人跳水向外翻腾三周半,落地时缠缠绵绵,当然这个缠绵是单方面的,板蓝根一脸的惊恐,日了狗了。 王杰希一脸无奈:“黄少天……”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黄少天放声大笑,声音直冲云霄,差点把天花板给掀了。 王杰希看向喻文州,一脸的苦大仇深,喻文州摊手,表示他也没办法。 太没有诚意了,王杰希觉得,喻文州压根没想办法,他应该跟黄少天一伙的。他转过头看向两只在地上滚来滚去的猫,其中自己心爱的板蓝根一脸严肃的生无可恋,王杰希觉得心都在滴血。 “开会了。”黄少天看了看手表,十分兴奋,“快!老王,你们开会了!” 喻文州走过来,笑得温和有礼:“王队,开会了。” 微草遭遇史上最大危机,微草的重要一员,组织上地位尊崇的队员板蓝根同志,遭到了隔壁蓝雨的严重骚扰,性质之恶劣,情节之严重,堪称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是对微草尊严的极大挑战,以王杰希队长为首的微草队员们,无不痛心疾首,严厉谴责蓝雨的无耻行径,并对蓝雨小公主招娣做出了严正声明,希望招娣可以正视两人性别相同的客观事实,勿谓言之不预也。 声明义愤填膺,铿锵有力,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每天微草一开大门,都会看到招娣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纯情地在外等着,抓住个缝隙就钻进去直奔板蓝根的老窝,以探望为名,实耍流氓之实,刘小别表示,他用了最快的速度关门,但是这猫比卢瀚文还灵巧,真是防不胜防啊。 “再这样下去,怀疑板蓝根要怀孕。”许斌忧心忡忡。 高英杰皱眉:“不会吧,板蓝根是公的,招娣也是公的。” “但是看它们每天酱酱酿酿的这个距离,应该可以超越性别产生医学奇迹了。”许斌说,“有时间的话,可以问问国安的……” “国安的神经病。”刘小别插嘴,“不过那这个问题拿到国安去,估计板蓝根就要做变性手术了,然后怀孕……我觉得不稀奇。” “啊!”袁柏清觉得非常有这个可能,搞得他心惊胆战,跑去屋里看板蓝根,只见板蓝根高高地趴在阳台的窗檐上生无可恋地看着这枯萎的世界,眼中无限哀怨,而招娣抓着板蓝根的毛线球,仰着头对着板蓝根喵喵地叫,叫的抑扬顿挫情感丰盈,多情得像是在念情诗。 板蓝根心里OS:朕不想活了!怎么还没人护驾? 招娣心里OS:蓝蓝我猴爱你! “不得了了,板蓝根要跳楼了!”袁柏清喊道。 微草众人一窝蜂地围过来,各个表情忧国忧民忧心忡忡,但是猫的世界人能做什么呢,大家怜爱地看着板蓝根站在孤岛上cos自由女神,还是并不能拿招娣怎么样,这才是最深刻的悲哀。 “板蓝根!跳下来!跳下来!” 微草众人:“……” 刘小别一个箭步冲到窗边,只见黄少天在楼下的阳台抻着脖子喊:“跳下来!我接着你!来蓝雨玩啊!” 板蓝根一脸冷艳高贵,表示哪里来的神经病,朕不约。 “来呀!”黄少天继续起哄,“你老公呢,招娣呢,喊他回家吃饭!” “这是什么意思……”高英杰看向许斌,他觉得心灵上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许斌扶着额头:“黄少的意思可能是,也许,只是一个猜测,一种可能性,板蓝根可能被迫搞基了。” 刘小别一脸痛苦地回头:“还有可能是个受。” 袁柏清双手握拳,眼中跳跃着革命的圣火:“不服!不可以!根根!你要崛起!” 板蓝根只想跳楼,它灵活地抖了抖尾巴,心里默念着王杰希朕还是爱你得,然后纵身一跃—— “完了!板蓝根不见了!” 这是联盟史上可怕的一天,用郑轩的话来形容就是,我从来没见过隔壁老王家一口气有这么多人跑到蓝雨来,徐景熙站在门口,眼睁睁地看着一片绿色从眼前飘过,一群人咣咣咣敲黄少天的房门,他到了蓝雨之后听说了诸多关于蓝雨和微草的传说,一时间觉得有点头晕脑胀,李远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对身后的宋晓说:“不得了,准备武器,可能要开战了!” 门砸得快要塌了,黄少天听见了但是走不开,他现在造型诡异,胖达和雪豹一边一个挂在他的腿上,抱得死死的不肯撒手,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想要放大招镇山河,然后被两个巨型腿部挂件给坠的一步路都走不动,他抬手揉了揉两只大型动物的脑袋,心想真是甜蜜的负担。 天天心里苦啊! 黄少天也很饿,和雪豹胖达一样饿,喻文州还没回来,大家都没得吃,它们一起欺负黄少天也没有用,该没吃的还是没吃的。 “放开我啊啊啊啊!”黄少天费力地拖着两个挂件试图去开门,“别砸了,来了来了!” 走到门口大概可能用了一年多的时间,打开房门的时候微草众人的脸和他们的队服一样绿,黄少天探头看了看,咦,王杰希居然不在,那猫怎么也不见了。 “猫呢?”黄少天纳闷。这边雪豹咬着他的袖子,黄少天费力地按着雪豹的脑袋让他消停,那边胖达抱着他的腿不撒手,勒得他快要血液不畅了。 “猫呢!”微草众人异口同声地问。 “啊?”黄少天巨冤,他也没看到猫啊! “黄少,板蓝根被招娣逼得跳楼了。”许斌一脸沉痛,“黄少,包办婚姻要不得啊!” 刘小别举起拳头:“提倡自由恋爱!反封建!反封建!” 旧社会封建大家长黄少天:“……” 李轩推门进到黄少天屋子就看到黄少天站在客厅中央像是石像一样一动不动,他主要是真的动不了,两个祖宗抓着他的腿当是滴滴打车了,他一动,他们还使劲晃,一个劲抗议。 “救我,救我。”黄少天冲李轩挥手,“桌上的水递给我,渴死我了!” 李轩看了看,黄少天可能距离桌子只有一步远,但是这一步就是跨不过去,李轩上前一步把水杯递过去,黄少天感恩戴德地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 “这是你的一小步。”黄少天严肃地对李轩说,“但是蓝雨的一大步。” “这是怎么了啊?”李轩很是费解,“我来看看招娣,招娣呢?” 黄少天想:“有可能去殉情了。” “殉情???”李轩实力懵逼,哎哟我的招娣小公举啊,我的真爱啊,跟哪个野男人殉情了??? “哦,招娣和板蓝根搞基,”黄少天撩了撩头发,“板蓝根跳楼了。” 王杰希站在门口:“……” 黄少天看到王杰希很是兴奋:“嗨,老王,你好。” 王杰希只觉得眼冒金星:“我不太好。” 找寻招娣和板蓝根的大规模行动可能是联盟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一次,涉及人员之广泛,牵扯部门之多,令人瞠目结舌,李轩紧急印制小广告到处贴,方锐在广播室声情并茂地播送寻喵启示,蓝雨微草两队就不要说了,轮回在周泽楷的带领下也加入了寻喵大军,并且坚定地站在微草的这一边,江波涛对王杰希郑重承诺,找到了板蓝根,轮回和微草就要亲上加亲。 王杰希没听懂:“啊?” 江波涛说:“轮回有只萨摩耶,很漂亮的,你见过的,你看,性别都可以超越,种族是不是也可以?” 孙翔表示有点苦恼:“周泽楷不是和王杰希在一起?这算不算是近亲结婚?” 轮回众人:“噫呀——” 周泽楷回头看孙翔,他满脑子弹幕,但是一想说了也是对牛弹琴,看着孙翔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遂转过身继续找板蓝根去了。 王杰希保持最后一丝理智:“谢谢,谢谢你们的好意。” “王杰希——王杰希——王大眼——”黄少天卖力地喊着,“快来啊,找到了!” 王杰希顺着黄少天的方向看过去,看到黄少天正在冲他拼命地挥手,看起来十分兴奋,可能是真的找到了,王杰希长出一口气,觉得终于把心放在肚子里了,他觉得回去之后必须和黄少天展开双边谈判,这种无视猫本身意愿的强迫行为是犯罪!是封建思想在作祟! 他提起一口气走过去,看到眼前场景,一口气登时就泄了。 板蓝根正和招娣哥俩好地挤在墙角玩一个毛线球,两只猫互相拿爪子抓着对方,尾巴抖来抖去,时不时地还卷在一起,看起来你情我愿,其乐融融。 “哟。”黄少天拍拍手,“招娣,很晚了,回家了。” 两只猫都不为所动。 “咦,”刘小别十分惊奇,他转头问许斌,“在殉情这段时期都发生了什么?” 许斌思考了一下:“可能是招娣拿到了系统攻略。” 两只猫在分别的时候还恋恋不舍,招娣表现的很明显,黄少天扛着它,它一个劲地蹬腿抗议,还伸出了尔康手,板蓝根就比较矜持了,王杰希抱着它,它只是哼唧两声,表达了一下留恋,转头看向微草众人的时候,又是一副“总有刁民想害朕”“朕为了你们操碎了心”的表情。 “所以跳楼是怎么回事?”郑轩打着哈欠问。 “可能是夫妻情趣,欲擒故纵,欲说还休,欲拒还迎——”黄少天说,“还有什么排比的成语?” “欲火焚身?”孙翔突然插嘴。 所有人沉默:“……” 孙翔挠头:“我哪里说的不对吗?” 黄少天哈哈大笑:“非常对,非常对!走咯!回家了招娣!” 孙翔抬头,发现王杰希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无论单看哪只眼睛,眼神都非常一言难尽。 “嗯???”孙翔表示不解。 周泽楷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抬手抱过板蓝根:“走了。” 假期难得,一大早上都没有什么事情可做,所以都赖床不起来,黄少天窝在被子里团成个球拱来拱去滚来滚去,喻文州背靠着枕头坐着,逗床边的胖达玩,胖达蒙着眼睛在地上摇头晃脑的,十分配合。 咣当,门开了,雪豹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进来,昂着头英姿飒爽。 “看看,已经好了。”喻文州手伸进被子里,抓着黄少天的腰捏了一把,“醒醒。” 黄少天嗷地一声坐起来,从被子里探出头,一睁眼就看到了已经恢复正常再也不走猫步吃猫粮玩毛线球还试图睡猫窝的雪豹,顿时感觉热泪盈眶。 “文州!它好了!它好了!”黄少天抓着喻文州的手激动地说,此情此景可以直接换个背景P一下放到任何一个琼瑶剧集。 喻文州冷静地看了看黄少天,然后拒绝继续陪他演下去。 “这破猫病终于好了。”喻文州在心里说。 雪豹是奔着胖达来的,胖达转过身用肉乎乎的爪子去拍雪豹的脑袋,顿时就把喻文州忘到一边去了,两只大大大型动物在卧室玩够了终于舍得离开了,让喻文州很是欣慰。 谈恋爱也要基本法,官配就要有官配的样子。 “今天没事吧。”黄少天在床上打了个滚,声音里带着鼻音问道。 “没有。”喻文州笑,翻身搂住他,“嗯,你有什么事情要做?” “没有没有没有,”黄少天举手投降,“难道你有?” 喻文州点了点头:“我有啊。” “喂喂喂轻点轻点喻文州啊啊啊——” 此时此刻,微草的猫爬架上,两只猫正在嬉戏玩耍,王杰希严肃认真地看着它们,正巧周泽楷晨练回来,额头上满是亮晶晶的汗水,他探头看了看,露出一个微笑。 我们至今仍未知道招娣是如何攻略板蓝根的,可能是一个惊天大秘密。 当然,我们至今也仍未知道招娣和板蓝根的攻受问题,可能是另外一个惊天大秘密。 Fin. 第22章 番外二 《野外生存实践活动报告》 喻黄/周王 黄少天眼巴巴地看着方世镜,表情委屈可怜,时间已长达五分钟,喻文州坐在一边喂招娣吃饭,时不时抬头看黄少天演戏。 “这个任务太重要了。”黄少天语气沉重,“我觉得以蓝雨的能力执行不了,这么重要的任务,牵扯到生态平衡环境保护,牵扯到人类赖以生存的家园,我觉得蓝雨肯定会搞砸的,方指导啊,你不能就这样断送人类的前途,你不能这样坑害大自然,大自然是我们的母亲地球只有一个请珍稀水资源不要让地球上最后一滴水变成人类的眼泪……” 方世镜:“……” 黄少天到底在说什么,只不过是一个协助野生动物保护区的任务,怎么就成了牵扯人类未来发展和生态平衡的大事了……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黄少天继续说,挥了挥手,“这太高级了,比我们人都高级,是濒危物种,必须要好好保护。” 胖达和雪豹两个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突然同步扭头,眼神幽怨地看着黄少天。 黄少天略心虚,但还是坚决拒绝这个任务:“这样吧,方指导,我觉得微草特别可靠,微草吧,特别接近自然,看名字就知道了,所以这种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任务,一定要交给微草,王队是一个特别负责任的队长,方指导,一定要考虑一下微草……” 方世镜觉得跟黄少天已经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了,转而看向喻文州:“……喻队?” “如果微草前去执行任务的话,确实各方面都比较合适。”喻文州笑眯眯地摸着招娣的毛,诚恳地说,“所以方指导还是考虑一下吧。” 完蛋。方世镜想,蓝雨彻底完了。 方士谦坐在王杰希办公桌前,喝着王杰希泡的茶,揉着王杰希养的猫,看着王杰希的人——周泽楷,舒坦,人生极乐不过如此了。 “你找蓝雨。”王杰希决定要和方士谦速战速决,持久战不能打,绝对会被方士谦忽悠到懵。方士谦从前在微草的时候就特别坑王杰希,离开微草调到上面成了指导,和方世镜并称双方指导。 “我懒。”方士谦说,“不去。” 王杰希:“……” “这种任务应该给其他队伍一些机会。”王杰希接过方士谦拿过来的任务单,一看野生动物保护就眼前一晕,这种任务就像野外生存,要在山里待上一段时间,主要是山野多刁民,你又没法和他们讲道理,又不能直接动粗,十分难搞。 “嗯。”周泽楷站在一边,对王杰希的建议十分认同。他也不想去,累。 “比如轮回。”王杰希说。 周泽楷抬头:“啊??” 方士谦点头:“微草和轮回,很好!” 周泽楷:“啊……” 王杰希发现让轮回背锅不是一件很合算的事情,还是推给蓝雨吧,他一把从方士谦怀里抓过板蓝根:“不去,出门左转,找蓝雨。”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完蛋。方士谦想,微草彻底完了。 集队的时候操场一片寂静,可以看出大家心情都不怎么样,三个小队都东倒西歪的站着,目光中透出一股无力感,毫无新时代军人的精气神,王杰希气压低,周泽楷没睡醒,黄少天更是没精打采的,最有活力的是卢瀚文,他干脆躲在队伍最后面被彻底淹没,真好,所有人都没拆穿他带了整整一个行李箱零食的事实。 “早上好。”喻文州冲王杰希和周泽楷两位队长打招呼,他倒是还好,看起来还是很精神。 “喻队早。”王杰希抬头。 “早。”周泽楷缓慢抬头,然后又以同样的速度缓慢低头。 “那差不多可以的话,我们三个队伍就要出发了。”喻文州看了看手表,冲王杰希示意。 “等会儿。”王杰希说,“给大家十分钟,有什么要对两位方指导表示的,速去速回。” 喻文州迟疑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行,去吧。” 方世镜和方士谦此刻正站在中央塔的二楼平台,神采奕奕地向下看,方士谦手里拿着个望远镜,瞄准王杰希的面部表情,王杰希一说话,他就突然觉得大势不妙。 “快跑。”方士谦把望远镜揣进兜里。 “怎么了?”方世镜还在茫然。 “快跑啊,复仇者联盟来了!”方士谦转身就跑,脚下虎虎生风。 王杰希抬头看了看二楼方士谦的逃跑路线,淡定地对大家说:“一楼右侧走廊两路包抄,一抓一个准。” 一瞬间,操场上就只剩下三位队长外加一个黄少天,四个人的表情里都充满了期待,周泽楷也不困了,抬头只需要0.1秒。 “人多力量大啊。”黄少天搭着喻文州的肩膀,由衷感慨。 “主要是,”王杰希总结陈词,“多行不义必自毙。” 任务目的地在距离中央塔不远的一处山区里,虽然地图上看直线距离不远,但是实际上要想绕进那个山区需要极强的认路能力和强大的心理承受力,这一路上交通工具从飞机汽车换成船再换成汽车,折磨得所有人精神全无,吉普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地开,黄少天连打三个哈欠,眼泪都流出来了。 “这么困?”喻文州笑了笑,抬手帮他擦眼泪,开玩笑道,“我也来珍爱一下水资源。” “这晃的,我快吐了。”黄少天向后一仰,抱着喻文州的腰,“我要睡一会儿,到地方再叫我,不然天塌地陷都别喊我。” “嗯,你睡吧。”喻文州说,同时把手里厚厚一摞的资料翻过一页。 “你向后一点。”黄少天说。 喻文州顺着黄少天的力道向后,黄少天这下舒服了,把头一埋,沉沉睡去。 王杰希&周泽楷&司机宋晓:“……” 车里气氛尴尬程度达到了顶峰。 黄少天太过肆无忌惮,完全忽略了尴尬的王杰希和周泽楷,王杰希坐在副驾驶还好,周泽楷就坐在喻文州旁边,只好目光转向窗外装不存在。宋晓一脸正义凛然地目视前方开着车,他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身经百战,淡然处之。 “这任务太糟蹋人了。”坐在前排的王杰希突然对宋晓,“你唱个歌吧。” 宋晓:“……真的吗?” 王杰希想了想:“等会儿,你还是别唱了,我知道的,别人唱歌要钱,蓝雨唱歌要命。” 这是一个江湖流传很久的传言,风靡整个中央塔,原来塔里有一只土狗,十多岁了仍然精神矍铄,半点不见衰态,按理说已经到了狗生极限,却依旧笑傲群雄为中央塔看门,由于太过反常差点被国安掳走当试验品,最后这只忠诚的土狗死在了一个秋天的夜晚,那一夜如果说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就是蓝雨的周年庆晚会。 晚会就是包了个KTV来唱歌,蓝雨三剑客,黄少天宋晓郑轩,一high起来就根本把持不住,黄少天喜欢唱rap,郑轩喜欢唱苦情歌,宋晓喜欢唱力量型摇滚,关键是他们三个可以丝毫不受对方影响自顾自地唱自己的,三剑合璧声波直冲云霄,第二天一早门卫惊讶地发现,超出狗生极限的土狗竟然就这样去世了,死前两只爪子搭在耳朵上…… 所以是真要命啊,并不是开玩笑。 上山一开始还是修建得平整的盘山公路,后来是砂石路,最后干脆就是土路,军用吉普的优化减震也不能阻挡道路之崎岖,颠簸得几乎如同置身太空,完全无法控制自己,黄少天迷迷糊糊睁眼睛,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车顶掉下来,抬手一抓发现是王杰希嗑的瓜子皮。 “给我一把。”黄少天揉了揉眼睛,直接伸手去抓。 王杰希是不想给他,但是架不住黄少天上来就抢,还不如直接给他,黄少天抓了一把回身拿给喻文州,然后又把手伸了过来。 “你今天右眼真好看。”黄少天恭维他,又抓了一把,“左眼同样英俊。” 嗑瓜子是一项非常消耗时间的事情,但是黄少天嗑得奇快无比,不一会儿就攒了一大把的瓜子皮,谁都没有带垃圾袋,只好放在手心拿着,等下车了再丢掉。 “等下,我想起来个事情,我们这次到底出来干嘛来着?”黄少天单手搭在前面椅背上,突然发问。 王杰希一脸欣慰,队伍里终于有人对任务目标有兴趣了。 宋晓一边开车一边回答:“什么鸟来着?好像还是雕。” “白肩雕。”喻文州还在慢悠悠地嗑瓜子。 “我们可以带回来一只吗!”宋晓突然很兴奋。 “明显不可以啊,”黄少天冲宋晓丢了一个瓜子壳,“你是不是傻,我们现在是来保护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的,而不是在糟蹋它们的,你抓了雕,你就是组织的敌人,关键是,你抓得到吗?” 宋晓猛地一个急刹车。 “喂,说你两句你你你你至于嘛!”黄少天差点脑袋磕到车顶上,愤愤地说。 “不是,”宋晓回头,“黄少,前面停车了,看下怎么回事。” 山间的路着实不好走,上坡停车无异于给追尾事故创造条件,宋晓凭借高超的驾驶技术好不容易把车停稳,前面突然又开车了…… “前面谁在开车?”王杰希问。 周泽楷坐直身体:“孙翔。” “那再等三十秒。”喻文州说。 果然,三十秒后,前面的车再次停下。 “下来了下来了,”黄少天猫着腰向外看,“我非问问他干什么。” 孙翔一路小跑过来,看起来还挺着急的,敲了敲车窗,王杰希很冷静地拒绝了,向后指了指黄少天。 “怎么了?”黄少天摇下车窗,十分热情地招呼孙翔,顺手把手里的瓜子皮随风一丢。 “WTF……”孙翔迎风而立,猝不及防被糊了一脸的瓜子皮,“迷路了……” “迷路了。”喻文州听到了,转头对车里的人说,然后他速奇快无比地就把黄少天给拉了回来,防止了一把瓜子皮引发的血案。 孙翔咣咣咣敲窗户要找黄少天决斗。 “不应该啊。”周泽楷一愣,前面的车是轮回的,出发前GPS定位是周泽楷亲自校正过的。 “我才注意到,是有点混乱。”宋晓突然惊讶出声,“我的天啊,你们看,GPS在这一片都显示无法定位,连东西南北都没有了。” “太好了!”黄少天欢呼,“等的就是这大好时光!” 蓝雨微草轮回第一届全体队员联合代表大会在黄昏温柔的晚风中徐徐召开。 委员会委员长喻文州发表了系列讲话,针对所有方向指示设备全部失灵的情况做出了官方解释,希望大家相信科学,杜绝迷信,具体情况明天再说,请所有群众暂时把全部精力放在烧烤大会上,争取吃好喝好睡好,既来之则安之,炉子点起来,音乐唱起来,大家high起来。 其实根本原因是这附近有个铁矿,铁矿的存在严重影响指南针的指示方向,至于GPS,那只是一个小小的意外,但是却可以成为暂时躲避任务出来狂欢的大好契机,真是妙哉妙哉。王杰希亲切地抚摸着轮回车上的GPS,露出慈祥的微笑。 黄少天慧眼如炬,找到了一块绝佳的平地,大家把早就准备好的烧烤架和食材搬运下来,搭了三个炉子,万事俱备,就准备大干一场了。 “我来我来!”郑轩自告奋勇要亲自掌勺,接过了扇子和烧烤盘,卢瀚文一看这不错,立马像个小尾巴一样跟住郑轩,郑轩十分激动,觉得烧烤大神在这一刻附体,艺术创造细胞直冲云霄。 “我给你烤一个,”郑轩选了半天食材,对卢瀚文说,“大蒜配茄子。” 卢瀚文转身就跑,跑到微草那儿蹭着刘小别啃鸡腿去了。 和蓝雨混乱邪恶什么都敢烤的画风一比,微草就正常多了,烤的都是肉类,只有王杰希手持一个夹子,在烤蔬菜,蔬菜全蔫了,王杰希正在准备调味。 “自力更生自力更生,”黄少天也抢过来一个盘子,看了王杰希的烧烤啧啧称奇,“我觉得还是自助比较好,尤其是调味的时候,那个,王杰希你不要洒太多调料。” 相较哨兵而言,向导的五感就不那么敏感了,向导觉得咸淡合适的味道,哨兵只会觉得咸得要吐。 周泽楷也看着王杰希:“……嗯,我来吧。” 王杰希不肯放手,坚决要亲自洒,孜然辣椒胡椒精盐鸡精洒了一大把,周泽楷都看傻了,江波涛在他身后倒吸一口冷气。 “这,王队口味太重了。”江波涛说。 周泽楷转身就走,背影十分决绝。 十分钟后,王杰希和喻文州愉快地分食了一盘烤蔬菜,觉得味道适中美味极了,而周泽楷和黄少天坐得老远,围着烧烤炉子分享了半只烤鸡。 “向导是厉害。”黄少天感慨。 周泽楷附和点头。 吃到一半的时候,喻文州和王杰希同时接到了电话。 “谁啊?”黄少天跑过来俯身把头凑过来,强行加塞挤进两位队长中间,黄少天脑袋还不小,存在感很强。 喻文州和王杰希同时看了看黄少天,深呼吸一口气:“方指导。” “哪个方指导?”黄少天皱眉。 喻文州&王杰希:“两位方指导。” 是的,两位方指导现在在中央塔的小阳台上,摆着小桌子,喝着小酒,初秋凉风习习,舒坦得不得了,遂决定慰问曾经的队友,由于实在是今天出发的时候被各自前队友搞得很惨,现在打起电话来心里有种复仇的快感。 黄少天站起来:“他俩干嘛?怎么这么记仇呢?!” 喻文州看了看王杰希:“我猜是你那个方指导出的主意。” 王杰希心虚,因为他也是这么觉得的:“我们今天不该整他们的。” 喻文州还是坚持:“是不应该整你那个方指导。” 毕竟方世镜在蓝雨队员的心中是一个和蔼可亲温柔可爱的方指导形象,而不像方士谦在微草队员心中整个一大魔王转世。 电话接起来,两位方指导对任务进程做了一下询问,当得知这一队人压根还没到达任务地点的时候那边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安静。 “扣任务奖金!”方士谦率先拍了一下桌子,说着还揉了揉腮帮子,微草这群小兔崽子在王杰希的教导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捉住方士谦一顿乱呵痒,笑得方士谦现在腮帮子生疼。 王杰希:“方士谦你不要欺人太甚。”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方世镜问道,语气还挺焦急的。 喻文州还没开口,黄少天先凑了过来,声音沉痛:“方指导,我们这边出了点问题。” 方世镜吓了一跳:“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黄少天一把把卢瀚文给拎了过来,使了个眼色。 卢瀚文那多机灵,一边啃着鸡翅一边跟方世镜撒娇,把自己说的十分惨烈,什么山里山路颠簸头晕目眩,吃什么都没胃口,山里有狼叫吓得现在心脏还突突跳,方世镜一看如此可怜,什么到不到任务地点都抛到脑后了,连忙安抚“蓝雨的未来”,又是许诺吃的又是许诺喝的,末了还要求喻文州和黄少天好好照顾卢瀚文。 而“微草的未来”高英杰正在和王杰希以同一姿势聆听方士谦的教导,方士谦在电话的另一端手舞足蹈,就差拿根教鞭了。 周泽楷看了看这两边,冲忙着吃吃喝喝的轮回众人叹了口气。 “周队叹什么气?”刘小别好奇。 周泽楷很认真地说:“同样是方指导,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刘小别想了想:“周队,你们不是也有个方指导……你们方明华指导不是也……” 周泽楷看向刘小别:“没关系的,我早就关机了。” 刘小别心想,我靠,这周泽楷太贼了,等会儿我去把我们队长手机砸了! 太晚了,上山路难走,所以三支队伍就地宿营,黄少天嚷嚷着要搞篝火晚会,要一群人围着火堆又唱又跳的,得到了大家一致反对和卢瀚文个人支持,大家都吃得有点多,三三两两躺尸或者散步去了,黄少天被喻文州劝住了,卢瀚文也被他顺手丢进帐篷里,这才使得宿营地起码是安全的,不会被黄少天的歌声引来野狼。 一夜无话,也并没有卢瀚文担心的狼。 也没有孙翔担心的狐狸精化成的美女。 第二天到达任务地点的时候,所有人还是穿着军装,喻文州做主不要换便装,黄少天一开始还不明白,后来看到村民的表现就立刻佩服起来,果然深山里的人什么都不相信,只相信军人,这个小村子叫溯水村,因为太过偏远,又不通路,一直都很闭塞,前段时间很很多偷猎的人进村搞得人心惶惶,他们一出现在村口就引发的强烈不安,小孩儿撒腿就跑去通风报信,三秒钟后从各家院子里出来一群扛着铁锹举着锄头的高大男人们,以包围之势把所有人拦在了村口。 黄少天打了个哈欠,眼泪都快出来了,这装备实在是又淳朴又简陋,哪怕来一百个也实在是放在哨兵面前不够看啊,他倒是觉得这些工具还挺好玩的。 “你给我老实点。”喻文州一眼看穿黄少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咦,你不要含血喷人,”黄少天哈欠打了一半,“我什么都没说,我只是想了想。” “想也不可以。”喻文州越过他,揉了一下他的脑袋,走上前去和村民交流了。 王杰希赞叹地看着喻文州,又回头看看黄少天:“不错。” “什么不错?”黄少天整理了一下被喻文州弄乱的发型,“如何,头发乱了没有。” 周泽楷搭话:“没有。” “想不到喻队还会说方言。”王杰希说。 “那是!”黄少天得意洋洋,简直鼻孔朝天,“我家队长呢,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所不能……不说了,说得我自己觉得好恶心。” 刘小别站在王杰希身后一阵讶异,原来黄少天还知道这么疯狂夸赞很恶心。 “炫耀向导综合症。”袁柏青对许斌说,“据说是哨兵界的两大癌症,没法治的,和哨兵自我意识过剩一样。” 许斌会意点头。 喻文州果然是三支队伍里最适合搞外交的人,在他的一番沟通下,村民们很快认识到来人是军人,是来打击偷猎活动的,立马又热情了起来,就差打鼓敲锣带朵大红花了,好一片军民鱼水情。 但是他们在村里待不了太久,很快就在村民的指引下上山了。 “白肩雕,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喻文州开始交代任务内容,“本次任务的主要内容是打击偷猎白肩雕的不法分子。” “提问,”黄少天举手,“这破事为什么要我们来做……” “提问不予回答。”喻文州拒绝,继续讲述白肩雕的信息,“这是一种肩部有白色斑点的雕,这种白色的斑点让它看起来与别的雕类截然不同,很远就可以看到,很难隐藏,所以它们很容易被发现并偷猎。” “提问,”黄少天锲而不舍,“这鸟和郭靖黄蓉有什么关系?” “提问不予回答。”喻文州从资料夹里拿出几张白肩雕的照片分发给大家,“大家可以看一下白肩雕的样子,这是一种极大型猛禽,体长七到八米,繁殖期4-6月,筑巢于林间,孵化期两个月,所以现在林间应该还是它们的主要活动区域。” “提问……”黄少天又举手。 “不许提问,禁言五分钟。”喻文州打断他,高兴得众人就快鼓掌了。 “根据观察和研究,”喻文州继续说,“白肩雕可能是世界上最忠实的鸟类,它们是单配性动物,雄性和雌性在整个哺育期都在一起抚养后代,绝大部分鸟类会有多个配偶和儿女,但是白肩雕除外,几乎没有任何一个雄性白肩雕会和自己的配偶失散,单一的成年雄性白肩雕要么单身,要么是配偶死亡,它也活不久了。” 所有人陷入沉默。 如果有一种动物和哨兵向导非常贴近的话,那非白肩雕莫属,这种天然地源于骨子里对配偶单一忠诚的特性,和哨兵向导如出一辙。 “偷猎者一般会选择杀害雌性的白肩雕,”喻文州说,“因为那样雄性的白肩雕也活不了太久,可以说一石二鸟。最近偷猎的行为更加猖狂,整个秦岭为数不多的白肩雕几乎都不见踪迹,但是黑市市场却越发兴旺。偷猎者多数会打扮得和当地村民差不多,他们试图融入当地不被发现起疑,但是总还是有些人会露出马脚,我和当地村民沟通了一下,最近至少这一带进入了百人以上队伍的偷猎组织,他们装备精良,伪装成附近的铁矿工人长达几个月,目标就是这一带越来越稀少同时也越来越珍贵的白肩雕。” “我们来之前不久,村民刚在山下发现了一只雄性白肩雕的尸体,是很明显的撞击山崖而死,可能是自杀吧。”王杰希说。 “有点后悔昨天没连夜进山了。”郑轩突然开口。 “没关系,”喻文州拍了拍手,“昨天连夜进山,可能还会引起村民的怀疑,更加不合适,我们现在还是想一下如何对付眼前的局面,来的路上我和周队还有王队做了一下部署,大家兵分三路,一路一小部分人手按照可能存在的白肩雕生活区域在山里埋伏下来,这些地图上的红点的王队画的,这是偷猎者如果想要偷猎最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们出现在这里,你们埋伏在绿色的点这里,从这里可以用较少的人力牵制较多的偷猎点。” 王杰希的侦查和布局能力是绝对一流的,哪怕是他不熟悉的领域,给他充足的资料,他也能很快作出合适的安排。 “英杰去吧,”王杰希冲高英杰招招手。高英杰一直跟着王杰希,所以对王杰希的想法比较熟悉,确实比较合适。 “第二队负责和村民沟通,”喻文州看了看江波涛,“拜托江副队带队,偷猎者应该有来往于铁矿工厂和村里的人。” “第三队是主力,目标是山后的铁矿工厂,”喻文州看了看大家,“我,少天,周队,王队,还有剩下的所有人,我们的目标是把他们一网打尽,但是要避免打草惊蛇,所以这应该是需要深度潜伏的工作,具体细节到了之后才研究。” “来的时候大家也发现,这里靠近铁矿,所以磁场受到影响,无线联系可能不太通畅,按计划进行,都不要乱来。”王杰希嘱咐。 周泽楷没什么好嘱咐的,用眼神扫了一下轮回的各位,照例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任务分配下去,开始执行要在晚上,所有人先熟悉山里的环境,秦岭大片的原始森林,不仅容易迷路,还非常容易遇到各类虫子和蛇,所以事先都准备好了分配给每个人的药品和其他工具,在进山之后视情况分发。 喻文州把背包放下,觉得身边过于安静了,一扭头,看到黄少天欲言又止的表情,快把自己给憋死了。 “怎么了?”喻文州觉得他想说不能说的样子实在是很好玩,笑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可以说了?”黄少天的眼神试探性地瞟了瞟喻文州,“不禁言了?” 喻文州笑:“当然不,你说吧。” 黄少天终于有发泄出口了,他深呼吸一口气:“我去,为什么不让我提问,所以这雕和郭靖和黄蓉到底什么关系?跟杨过又是什么关系?跟成吉思汗又有什么关系?有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喻文州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又继续在背包里翻找药品:“我看你还是禁言吧。” “我挺喜欢这种鸟的。”黄少天沉默了半天,又开了口,“嗯……” “是吗?”喻文州回头看他,“好巧,我也是。” “你身上的伤还疼吗?”黄少天突然想起来,跑到喻文州正面,扳着他的肩膀端详他。 “老早好了。”喻文州试着活动一下,“伤口有点痒,动作不太大就不会疼。” “我给你吹吹。”黄少天眨眼睛。 “你不要大白天耍流氓。”喻文州拒绝,然后把手里的药品递过去,塞进黄少天的上装口袋里。 山里有铁矿,足可以带动一方的经济了,整个铁矿的工厂周边要比他们来时路经过的村子繁荣不少,从山的另一边下山也可以直通乡镇的公路,并没有太多不便,黄少天四处看了看,好像比他们想象得要复杂一些,这里和村子那边相比人多口杂,很难一网打尽。 “人员成分很复杂。”黄少天扭头,“什么人都有,工人大多拖家带口的。” “和偷猎的人相比,正常人的每天生活路线应该都在这个矿厂周围,”喻文州举起望远镜看了一下又放下,觉得还没有和黄少天交流信息来得直观清晰,“偷猎者就不同了,他们的路线应该和正常工人没有重合的。” “而且这几天应该是他们活动最密集的时候,”王杰希低着头,电子屏幕摆在他面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局部地区气象图,“这里近几天都有雨,而雨后,最好的时机即将过去,白肩雕这种动物也会开始南飞。” “今天不会下雨吧?”黄少天抬头看了看天,他们用了半天多的时间观察和熟悉环境,现在已经接近傍晚,天逐渐暗了下来。 “不会。”王杰希说。 “你这么肯定?”黄少天挑眉毛。 王杰希抬头微笑:“放心,我会算。” 会算当然是开玩笑,王杰希是略微有点神棍属性,但是大多数时候还是一个讲求科学追逐真理的人,他看了看局部气象表,很确定地表示今明两天都不会有雨,大家可以放心行动。 偷猎在当地是一件不需要遮掩足可以招摇过市的事情,他们大多行动有序,在白天上山,晚上就住在矿厂周围的小旅馆里,矿厂这里距离最近的村庄也有一段距离,所以虽然不算繁华但是旅馆不少,很多就是为前来看望工人的亲属准备的,矿厂还处于发展期,招工还在进行,宿舍需求过大,旅馆改成短租也很受欢迎。 很快,天色彻底暗下来。 林间晚上开始有湿漉漉的露水,潮气弥漫,挥之不去的潮湿感无孔不入,似乎透过面料不算柔软的军装一直渗透到皮肤里,黄少天不耐烦地晃了晃肩膀,觉得后颈有点痒,喻文州适时地抬手,力道适中地帮他挠了一下。 这一下就好像挠在了心上一样,黄少天回头,冲喻文州挑了挑眉毛,表示很满意。 前去踩点并且观察情况的小队很快回来,王杰希根据回收的信息打开建模软件,开始还原目标空间模型,这套软件是周泽楷搞出来的,专门给王杰希用来做全局部署使用,很快,画面上开始出现目标空间的具体模型,细节虽然不能完全还原,但是大体上比例和实际活动空间的确定的。 “怎么说?我们要想搞包围,”黄少天凑过来,低头瞄了一眼,停顿了一下,“……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哪怕是哨兵的身体素质和反应敏捷程度远远高于普通人,想要以少对多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其实这种非军事行动的任务远比军事行动更考验队伍的素质,军事行动具有强烈的目标性,目标完成度是第一追求,其实对于是否扰民是否引起其他连锁反应要求并不是太高,但是非军事行动之所以派遣中央塔而不是普通军区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考虑的因素太多,就他们目前的情况来看,不能够打草惊蛇,更不能影响当地的正常生活,偷猎组织有一百人之多,而矿区边小镇上总计常驻人口不过几千人。 “感觉很麻烦的样子。”李远感慨了一句。 “我现在很想知道,”黄少天觉得腿蹲麻了,站起来跺跺脚,“这次任务到底有多少奖金,太折腾人了。” “有多少奖金也禁不住方指导们乱扣。”郑轩打了个哈欠,吐槽道。 “方指导们,好,很好,”黄少天说,“现在方指导已经是复数名词了。” 王杰希低着头鼓捣软件,其他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天,喻文州则很安静地站得很远,拿着夜视镜四处观察。 “由于我们目前只有三个向导,”王杰希终于停下手里的工作抬起头来,“我,喻队,还有小徐。” “小徐,”黄少天把在一边和宋晓聊天聊得眉飞色舞的徐景熙给拎过来,“来,小徐。” 蓝雨普遍没大没小,徐景熙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叫,不过他一想隔壁王队总是一副慈父脸,顿时也觉得没什么违和感了。 “按向导分队,”王杰希说,“分为三队后主要是通过向导精神暗示来各个击破,根据江副队刚才的消息,偷猎组织一直和村里那边有联系,今天夜里上山有一批人,人数在三十左右,恰好是三分之一的数量,这一队小徐带队,和英杰埋伏在山里的人呼应,应该不是很难。” “剩下就是我们两队,”王杰希看了看喻文州,“暂时还没有方案。” 周泽楷本来以为会听到长篇大论的部署,结果发现什么都没有,猛地一抬头:“嗯?” 王杰希觉得夜里有点冷,把军装外套的最上面一颗扣子扣上:“我们就随机应变好了。” “这是定向通讯器,”喻文州走过来,把通讯器分配好,“这边的无线联系很差,定向通讯器是两个人之间的,材料特殊,通讯质量应该还不错。” 黄少天接过来,打开唯一的一个可接收频道,听了一下发现除了略微的杂音之外,竟然还挺清晰的。喻文州果然在这方面很有办法,当初在边境执行任务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后来于锋还给他说,喻文州把蓝雨那堆破烂通讯器、信号接收器都修好了,其中甚至包括一个十年前的老式台灯…… “分头走吧。”王杰希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指了指从高处可见的城镇缩影,“日出之后见。” 信息和地图分别发到每个人的手里,黄少天和喻文州一组,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看信息,喻文州抬手三两下把具体坐标把电子地图上叠加出来,方便黄少天看。 “看得我好晕。”黄少天皱眉,他一直路痴,看地图费劲。 “知道你晕。”喻文州头也不回,只是通过精神域把方位信息传递过去,“少天,你听,什么声音?” “小心!” 喻文州话音还没落,黄少天已经奇快无比冲他扑过来,抱着喻文州的肩膀就地翻滚,一路从颇高的山坡上滚了下来,喻文州觉得头晕目眩,眼前的画面乱成一片,与此同时耳畔突然传来一阵声如裂帛的撕裂声,一个巨大的黑影从他们头上飞过,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破风之声如雷震耳,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力。 黄少天抬眼看了看喻文州,他们在千钧一发之际已经交换了无数的信息,一致认为刚刚掠过的有可能就是他们来这里要保护的动物,白肩雕。 “我第一次见到。”黄少天想来还有点害怕,他倒不是怕雕这种凶恶的猛禽,他只是后怕,刚刚幸好他在这儿,喻文州如果一个人在这儿岂不是危险之极。 喻文州抬头看了一眼白肩雕消失的方向,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走吧,没什么大事。”喻文州看起来没什么事,黄少天就很乐观,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土和草叶,可能是过于乐观,连通讯器掉了都没发现。 “嗯。”喻文州站起来,“少天,我们得加快速度了。” 黄少天点点头,同意喻文州的看法,他们这么快就见到了白肩雕,可见这个偷猎组织绝对是把白肩雕的生活习性和活动区域都摸得非常透彻,他们如果再不行动,对方可能就要顺利得手了。 矿区的城镇以矿区为中心,一侧便是他们来的方向,一个高耸的山岭,沿着林间的路走下去,可从城镇的正南进入,在喻文州的电子地图上,几个偷猎者的集中聚集地就是在镇南附近活动。 镇上有各种各样的小旅馆,无一不是白底红字的招牌,字上镶嵌了一圈黄色的灯泡,夜里一闪一闪的,这些旅馆多半是六楼以下的楼,带有一个院子,院子背后即是山前了,只隔着一条新修好的柏油马路。 “老王那边怎么说?”黄少天抹了一把脸,觉得整个人都在这样露水不断地夜里潮湿了起来,“他们目标是散的那边?” “对。”喻文州低头看了看电子地图,同时把坐标建立成空间性的信息传递给黄少天,“我们面对的这一边,应该是人数最多的这一边。” “他们说没说他们准备怎么办?”黄少天继续问。 “没说。”喻文州说着把电子地图合上“我们还是说我们的,少天,我们应该分开行动。” “嗯?”黄少天猛地抬头。 黄少天倒不是对喻文州有什么误解,他当然知道喻文州虽然是向导,但是身体素质和单兵作战能力只是不如哨兵,仍然是大大优于普通人的,他也见识过喻文州的能力,他绝对是一个非常难得的战斗型向导,但是现在不同的是,这个任务本来就是要使用精神暗示,向导精神力的使用会极大地损耗向导的精力,喻文州不用说,黄少天也知道喻文州说分开的意思是要以他为饵叠加精神暗示,这样速度和效率都会大大提高。 “也可以,注意安全,”黄少天想了想,这边应该不会有什么大危险,不像山里那么多猛禽,他抬手比了个保持通讯的姿势,“保持联系。” 喻文州点点头,站起身来,拍了拍黄少天的肩膀。 院子是收口状的,在院门口昏黄的灯光下,可以瞥见院子落了锁的门后堆摆着的一大堆的各种工具,黄少天目光扫过,只觉得千奇百怪,但是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他感觉到喻文州与他的精神链接尚在,而且在一步步接近目的地。 空气中弥漫着的浮灰在灯影下飘荡,飘摇的姿态很像鬼魂,黄少天揉了揉脸颊,轻巧地翻过围墙,门口有站岗放哨的人,似乎在缩着脖子乱晃,屋内灯火通明,可以透过窗子看到人影,黄少天看了看手表,再结合之前江波涛拿到的信息,觉得可能真的是找对地方了。 奈何现在即便喻文州同他一起,也是孤军奋战,比起零散的三五成群,两名搭档契合的哨兵向导完全可以徒手搞定的情况,这种人多势众的情况确实很难办,最要命的还是不能打草惊蛇。 但是该做的还是不能偷懒,黄少天打起精神来,他轻飘飘地跳下围墙后屏住呼吸,趁着夜色深沉,空手劈在放哨那人的后颈上,那人猛地回头,刚要喊叫,立刻被黄少天蒙住了嘴巴。 黄少天不放心地四处看有没有被发现,恰好看到门口有个人正向这边看来。 发现了?黄少手上用力些,另一只手扶在腰间的匕首上,做好了正面硬碰硬的准备。 然而门口的那人只是朝黄少天的方向看了看,然后机械地转过了头。黄少天霎时间明白,喻文州对他施加了精神暗示,同时给黄少天传达信息,告诉他他在另一边看到的信息。 他和喻文州的合作向来是非常默契顺手的,黄少天站起身来,把已经昏死过去的放哨那人的身体随意地一推,扔在地上,大踏步向门口走去。 喻文州的精神力强大而包容,对于普通人而言,哪怕是受到过反向导训练也未必能分得清是精神暗示还是自己意识,但是精神力在短时间内是有限的,不可能面面俱到,黄少天可以感受到他和喻文州的精神链接断开,但是喻文州仍然极具控制力地对对方施加着精神暗示,黄少天觉得自己的工作变得游刃有余毫无难度,他急吼吼地冲进去,然后很快就接到了早早完成任务的周泽楷和徐景熙那一队的支援。 任务唯一的难度在于对方人多势众,当己方也变得人多势众的时候,那就实在没什么意思了,在处理完了偷猎组织的人员之后,在王杰希的安排下开始收集各种正面,黄少天抹了把脸挤出人群,到处寻找喻文州,他喊了两声没有回应,到院子后面也没有找到人,在身上摸通讯器,这才发现通讯器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出去了。 “怎么了?”徐景熙走过来。 黄少天一脸悲痛:“完了,这才几天,我又把队长弄丢了。” “再等一等。”周泽楷劝他。 “等不了等不了,”黄少天一句话都听不进去,觉得整个人处于易燃易爆炸的临界点,哨兵在长时间离开向导后的焦虑程度大小取决于对向导的依赖深度,黄少天现在只觉得心跳加快,精神域里一锅沸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不用管我,我现在就去找他。” 王杰希正在收拾满地的碎片:“我觉得不会有事,你多虑了。” “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了。”黄少天越来越濒于暴走边缘,“敢情你俩好好的!敢情你俩寸步不离!” 王杰希冷漠抬头:“是你把定向通讯器弄丢了。” 黄少天完全无视自己的过失,暴躁得快要自燃了。 周泽楷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去吧。” “他如果和喻队走差了路,还要再等他。”王杰希说。 “但是他着急。”周泽楷欲言又止,但是还是说了出来,“如果我,我也着急。” “你说得很有道理,”黄少天走过来,踮起脚拍了拍周泽楷的肩膀,“我走了。” 凌晨四点大概是夜幕最深沉的时候,黎明前最后的黑暗往往如墨色般深邃,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所有街灯窗口全都熄灭,黄少天快步穿过民居,向逆着山崖来路的方向走,可能真的有自我安慰的成分在内,他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如果让他干巴巴地等着喻文州回来,肯定会心急如焚心律不齐心肌梗塞的。 夜里只能听见风声簌簌,黄少天的目光锐利得像一只猛兽,在这样漆黑而深邃的夜里闪着光芒,雪豹跟在他身后,皱着鼻子似乎在四处打量着什么。 逆着山崖的方向可见山坡是一个陡峭的斜坡,下来容易,上去很是费力,黄少天有点犹豫,他很多地方都找了没找到,觉得只有一个可能,喻文州找不见他,就沿着来时路上山了,但是他又觉得这样很不符合喻文州的逻辑,一时间很矛盾。 “我上去还是不上去?”黄少天单膝跪地,摸了摸雪豹的脑袋。 雪豹还是四处嗅着,目光在黑夜里发着幽幽的蓝光。 黄少天随手打开照明灯:“雪豹大哥,你在看什么,我问你话呢,我上去还是不上去?喻文州到底在哪儿呢?” “我在这儿。”喻文州醇厚的声音突然从一片黑暗里传来,黄少天心跳都漏了半拍,提起手里的照明灯一看,喻文州从背后走过来,暖黄色的灯光下几乎整个人还都是黑漆漆一片,看上去像打了马赛克一样。 雪豹热情地迎上去,长尾巴卷着喻文州的小腿,蹭来蹭去的,喻文州拍了拍它的脑袋,它很快就去试图在喻文州身边寻找胖达,足足十秒钟雪豹才发现胖达,因为胖达也一身黑,在黑夜里彻底与背景混为一体。 “你吓死我了。”见到喻文州之后黄少天反而冷静下来,一点也不见之前惊慌的样子,回到临时的集合处他拿起湿毛巾在喻文州脸上用力擦了两下,白色的湿毛巾很快就一团黑,喻文州的脸上显现出两道白印,看上去不像马赛克了,像二维码。 “没事,这不是回来了。”喻文州轻描淡写地说,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他。 “我知道我知道。”黄少天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没事没事,我就说没事吧?知道知道……” “你知道什么了?”喻文州觉得他碎碎念的时候实在是很可爱,忍不住问了一句。 “那我还是不知道吧,”黄少天愣了一下,“咳咳,我太紧张了,不停说话缓和一下。” “没事了。”喻文州抬手抱了他一下。 “你是掉进煤灰堆里了吗……”黄少天看着空气中漂浮的煤灰,以及拥抱过后把卡其色军装染成深黑色的壮观效果,可惜没有镜子,不然两个人都是行走的二维码,说不定扫一扫可以扫出点什么不得了的东西来。 让我们把时针向前拨两个小时。 喻文州深知自己不能太过暴露,那样精神暗示也无法达到想要的效果,院子后是一个煤堆,冶炼钢铁的主要燃料是煤,所以这里有煤堆也没有什么奇怪的,院子后是一个缓坡,其实还是个不错的隐蔽地点,黑夜如墨,煤堆也是一片黑色,唯一的不好,就是那个缓坡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栽跟头了,喻文州很小心,但是还是被来回扑腾的胖达给挤了下去,一人一熊猫在煤堆里滚了一圈,彻底变成两个马赛克,然后绕了好大的一圈才回到集合地点。 “没有。”喻文州微笑,“没事,让我洗把脸就好了。” 后续的收尾工作就比较容易了,中央塔的人顺利撤走,沿着来时路翻过山岭,再次回到那个村子,再回去还是一片的军民鱼水情,村民挺热情的,黄少天站在远处看着喻文州和村子里的人侃侃而谈地沟通,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每个表情都看得很真切。 “走了。”喻文州转过身,冲大家说。 “你手上拿了什么东西?”黄少天踮着脚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背着手干什么?” “没什么,送你的。”喻文州笑了一下,然后把东西拿出来递给黄少天,只不是一根白肩雕的羽毛拔了,他把那根羽毛递过去,插在黄少天的军装上衣口袋里,远看上去像一朵白色的襟花。 “白肩雕的羽毛?”黄少天眨眼。 喻文州点头:“留着吧,我很喜欢这种鸟。” 黄少天也点头:“是,我也很喜欢这种鸟。” 象征着忠诚与坚持的鸟张开翅膀,在一片金色的晨曦之中飞向远方。 Fin. 第23章 番外三《破镜重圆》 双花 张佳乐躲在霸图办公室的书柜里快憋死了。 张新杰还是比较爱看书的,霸图的办公室挨着办公桌有一个大书柜,上面的书架是透明的玻璃窗,里面摆放的多是常看的书,底下的书柜里放的就都是不怎么看的书了,泛着一股陈旧的霉味,乍一闻还好,闻久了无论怎么深呼吸都觉得有点头晕脑胀。 但是孙哲平坐在外面一个小时了,还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 张新杰,韩文清,再加一个孙哲平。张佳乐深呼吸N次还是觉得无语凝噎,这三个人能有什么好说的,一个比一个的惜字如金,又不是三个黄少天…… 但是这种诡异的状态持续了一个小时,据张佳乐听来,可能还要继续一段不短的时间,韩文清一言不发貌似在打游戏,张新杰一边从旁支招一边和孙哲平寒暄,孙哲平应该是剥榛子壳,声音清脆熟悉。 但是张佳乐快憋死了……他很想破柜而出呼吸新鲜空气,但是这势必要暴露在孙哲平面前,而一旦暴露在这个变态面前,就要失去自由了,他肯定会揪着张佳乐的衣领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提着他一路离开霸图,丢进中校单独的办公室里。 对,孙哲平最近升了中校,官大一级压死人。 孙哲平和张新杰的话题与张佳乐无关,聊的都是些乱七八糟和他们本职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的琐事,诸如二胎新政柴油涨价出差补贴下降,是挺生活气息的,但是总觉得怪怪的,明显两边都在拼命没话找话。 他们总有装不下去的时候。张佳乐很自信,因为他非常了解孙哲平,这个人的忍耐程度非常有限,应该短时间内不会进化成一个特有涵养特别坚挺的人,而不才张佳乐,总是恰恰好比孙哲平忍耐能力强那么一丢丢。 张佳乐静下心来,形同打坐,决定用耐力战胜恶魔,可是天有不测风云,这还没入定呢,就听见柜外面来了个人。 “呀,你们都在这儿呢。”李轩推门进来,打了个哈哈,“我来发今天晚上舞会的入场券。” 张佳乐虽然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清楚地听到孙哲平把一个榛子用钳子夹碎了。 “韩队和张副是肯定没有啦。”李轩一贯乐呵呵说,“但是有张佳乐的,张佳乐呢?” 屋内气氛突然凝固,李轩浑然不觉,继续说:“张佳乐不在吗?那你们谁替他拿了吧,入场券,他挺有精力啊,相亲舞会一口气选了五个哨兵,佩服佩服,如果没有上限,估计他要把所有适龄未结合哨兵都给选了,连卢瀚文都差点被他看上,哎,你们谁替他拿一下?” 韩文清看了看孙哲平,再看了看李轩,低头继续打游戏。 张新杰也看了看孙哲平,看了看李轩,继续低下头指挥韩文清打游戏。 孙哲平看了看李轩,手动捏碎了一个榛子。 李轩:“……干什么,别,别吓唬我啊……” “没什么。”孙哲平说,“我觉得你还是亲手交给张佳乐比较好。” 李轩一想也是,张佳乐是哨响结合所的金牌VIP,服务必须周到,而且他一口气选了舞会最贵的1999的票,可不是得亲手送到么,韩文清和张新杰不说话就算了,怎么着也不能给孙哲平啊,毕竟都分手了,张佳乐在李轩办公室登记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使用金牌VIP权限把孙哲平从未结合哨兵中给屏蔽了。 “那张佳乐人呢?”李轩四处看,霸图办公室一如既往地简洁干净,能藏人的地方不多,外面宋奇英说张佳乐就是在办公室,这能躲哪儿去? “你找找。”孙哲平又捏碎了一个榛子。 李轩环顾四周,颤颤巍巍地指着孙哲平的桌子下:“不是吧,你们这么重口,这大白天的……” 孙哲平:“……” 韩文清手一抖,差点按错键砍自己队友。 “柜里。”孙哲平受不了了,哨响结合所果然是神奇的地方,人脑回路非常极端地往下三路跑。 “柜里?”李轩一愣,走过去打开了书柜…… 张佳乐非常非常尴尬地冲李轩打招呼:“嗨,轩儿。” “你怎么蹲在柜里?”李轩知道张佳乐原来是搞艺术的,一直觉得艺术家非比寻常,难以捉摸,今天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李轩非常虔诚非常小心地把张佳乐从柜里给拉出来,“这是什么意思?出柜的意思?” 孙哲平皱着眉翻了个白眼。 “你那是什么眼神?”张佳乐从柜里出来拿着一本书兜头从孙哲平砸过去,“说你呢,孙哲平。” “我能有什么眼神。”孙哲平徒手捏碎了第三个榛子,“又不是出浴,有什么好看的。” 气氛一时间有点尴尬,哪怕李轩的功效是吸收尴尬的海绵,此刻也需要1.5个李轩才能彻底缓解目前的尴尬气氛。 “票拿好。”还是李轩打破尴尬,把蓝底烫金字的舞会入场券交给张佳乐,“晚上七点半,五个未结合哨兵都准备好了,你可以按照序号一次谈一遍,一周后我给你结果看初步意愿。” “哈!”张佳乐拿过票,器宇轩昂地扭了扭窝了半天好疼的腰,“我知道了,一定准时!” “那行了,我走了。”李轩任务完成,转身要走。 “等会儿,”张佳乐决定搭李轩的顺风车,“我也要走,我去蓝雨看看招娣。” “你也去啊!”李轩挺高兴的,他也想去来着,“那走吧,一起。” 张佳乐很开心:“轩儿,你开车了没有?” 李轩摇头,房贷没还完呢买什么车:“没有,我11路来的。” 张佳乐:“……哦。” 李轩看了看站起来的孙哲平:“哎,孙中校,你回去吧,带我俩一程吧!” 张佳乐:“不不不不不不不不——” 孙哲平拍了拍手把碎榛子壳抖落下来,顺手把钳子放回口袋,微笑着看了看张佳乐和李轩:“回啊,我送你们吧。” 张佳乐悔的肠子都青了,早知道奖金攒着买车好了,何苦拿去买入场券买什么黄金VIP,现在他也不至于坐在孙哲平副驾驶手足无措了。 “安全带。”孙哲平说。 张佳乐沉浸在追悔莫及之中,没听见。 “安全带……”孙哲平又念叨了一遍,看张佳乐还是没反应,侧过身去帮他把安全带系好,“这就听不见了,说安全套估计就听见了。” 张佳乐回神:“嗯???你说什么?孙哲平你要不要脸?你别碰我!” “不要。”孙哲平给他系好了安全带收回手,油门一踩,冷冷地回答。 现在时间太早,刚才九点多,蓝雨一片静悄悄,李轩看了看表立刻明白,这都还没起床,他和张佳乐放缓脚步在蓝雨区域走了一圈,只看到了在公共厨房挽着袖子清洗咖啡机的喻文州。 “早。”喻文州看到有人来,放下手里的东西转过身打招呼。 “早,”张佳乐四处看了看,还是只看到喻文州一个人,“你很早啊,他们都还在睡?” 喻文州点头,知道这群人来看猫了:“对,除我以外的蓝雨所有人,包括招娣。” 李轩往喻文州身后看:“雪豹和胖达呢?” 喻文州指了指卧室的方向,无奈地点点头:“也还在睡。” 张佳乐恍然大悟:“也就是说,蓝雨现在所有生物加一起,清醒的只有你。” 喻文州点头,表示说的有道理。 张佳乐表示:“蓝雨有毒。” “那我走了。”张佳乐双手插兜无所事事地转了个圈,“我去微草看看。” 喻文州笑:“你来找少天?” 蓝雨队长给了台阶,张佳乐就赶紧顺着下来,一副家长口吻叮嘱:“是啊是啊我找黄少来的,既然他还在睡我就先走了,你别叫醒他了,让他好好休息吧。” 喻文州抬头,看到孙哲平站在走廊的尽处低头玩着手里的墨镜。 “那好,”喻文州笑,“等少天中午醒了我告诉他你来过。” “告不告诉都可以……他中午真的能醒?”张佳乐挥手,“再见!” 蓝雨和微草离得很近,互称隔壁能远到哪里去,从蓝雨的楼梯间下一层再右拐就是微草区域,张佳乐刚一迈进微草的走廊,就看到平台出一片翠绿,一群人在练太极,为首的就是王杰希,神情专注,周泽楷在一边靠着窗子玩手机,神情也很专注。 每次见到轮回队长都是在微草到底怎么回事…… “嗨……”张佳乐有点尴尬地打招呼。 “嗨!”微草众人气沉丹田异口同声地回答张佳乐,这一声“嗨”,声若洪钟传音千里,张佳乐感觉一股气流冲他飞了过来,刺得他耳膜疼。 这不得了啊,练功不得了。 “早。”周泽楷看到张佳乐和李轩,走过来打招呼。 “周帅!”李轩看到周泽楷总是很开心,“什么时候有时间给我拍宣传片?周泽楷,你真是的,我怎么才一天没见你,你又偷偷变帅了!” 周泽楷实在不适应李轩这么赤裸浮夸的恭维,觉得很尴尬,但是李轩似乎感受不到尴尬,继续卖力忽悠周泽楷给他拍主题为“哨向结合,天作之合”的宣传片。 这什么破主题啊!周泽楷在心里抗议。 张佳乐无所事事,左瞧瞧右看看,贼头贼脑的,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孙哲平有没有离开,他第一百零八次回头,孙哲平还是站在微草的门口低着头玩手里的墨镜,耐心好得令人发指,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更让张佳乐感到可怕的是,孙哲平压根就没有显示出一丝一毫地不耐烦,可见十分乐在其中。 这莫不是嗑药了?再不就是被人下蛊了。 不管是怎么样,都太可怕了。张佳乐这段时间深刻地见识了单身哨兵的可怕之处,孙哲平不知道怎么突然修炼了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狠劲儿,从边境军区回来后他本可以进入普通军区任职,但是还是重新调入中央塔,天天对张佳乐围追堵截,被人撞见也十分坦荡,现在已经持续了一个月了,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张佳乐说不出来是什么感受,只觉得人生的反复无常真的无法形容。 微草练完了修身养性的太极之后一个个都面色红润,高贵冷艳,板蓝根踱着龙步从队伍的最后走出来,王杰希一抬手,它灵巧地蹿上来,目的地是王杰希的肩膀,趴在上面驾轻就熟,居高临下,彰显一代帝王雄风。 “板蓝根越来越攻了。”张佳乐感慨。 刘小别端着一杯养生花茶经过:“可是又有什么用呢……” “在招娣面前,高冷和攻都没有什么用啊。”袁柏青好像深有体会,“主要还是修身养性,宽慰内心吧。” 王杰希觉得家丑不可外扬,转移了话题:“晚上空吗?” “嗯?”张佳乐专心逗板蓝根,“约我啊?向导约我一律不约。” “军区外开了一家饭馆,”王杰希弯腰把板蓝根放下来,抬眼看了看周泽楷,“周队说请大家吃饭,一起来吧。” “……我有事。”张佳乐摇手。 “他相亲。”李轩插话。 “祝你顺利。”王杰希抬头,非常真情实感地祝福张佳乐,“祝你早日找到人生伴侣。” 周泽楷总结:“对!” 晚上七点,张佳乐准时出现在十三层。 粉红色相亲活动月本来只有一个月,但是由于成功率实在太低,除了给无任务期间游手好闲的各位提供休闲娱乐新方式外没有其他作用,第二个月哨响结合所对活动项目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革,搞出了很多新花样,比如一个巨大的进步就是走出了盲选,现在可以在未结合哨兵向导数据库里选择各项条件,两个人达成初步共识后见面相亲,比茫茫人海抓瞎强多了。 但是像张佳乐这样一次选五个的,还是前所未见。 张佳乐穿了一件白西装,打了个粉色的领结,觉得自己很英俊,但是迈进十三层舞会门口的时候他还是觉得痛不欲生,刚迈进来就想立刻逃跑,什么相亲,他一个都不想见,这都什么鬼啊!孙哲平不是寸步不离吗这会儿怎么又不见了…… 李轩站在长桌尽头似乎正向门口张望,张佳乐想溜也来不及了,被李轩一声响亮的呼喊给活生生拽了回来。 “张佳乐!”李轩举起手高呼,“来了来了,一号选手!” 张佳乐目瞪口呆地看着李轩身边的一号选手,尼玛,说好的高大英俊呢?这怎么长得这么乡土,更重要的是,张佳乐还没什么反应,这位的精神触丝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张佳乐翻了个白眼,把精神壁垒加强了一下。 “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张佳乐走过来一把捂住李轩的嘴让他不要再喊了,“我弃权,我不会向你讨要VIP票钱的,我不舒服,我要走了——” 一号选手跺脚:“不要,聊聊嘛!” 张佳乐被粗犷的嗓音和娇羞的动作震惊了:“我不要,我走了——” 李轩赶忙拉住张佳乐:“别啊,我看这不是挺好的,你们可以进包间里聊聊,觉得聊不来再说好了,不聊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你就不要害羞了!” 简直百口莫辩,我害羞什么了我?老子和孙哲平都谈过的人压根不知道害羞二字怎么写!张佳乐无情地被推进了粉红色的包间里,气氛一时间非常非常尴尬,尴尬指数五颗星,难以超越。聊你妹啊,聊什么? “你知道卡米耶毕沙罗吗?我觉得他是真正的印象派大师,高更和塞尚都是他的学生,在印象画派里他是真正的艺术大师,那么你觉得他对塞尚和高更的影响体现在了哪里?具体体现在哪些作品上?”张佳乐说,语速简直黄少天附体。 一号选手目瞪口呆:“……” 张佳乐一脸冷漠:“再见。” 一号选手:“那个……” 张佳乐把桌子上提供给VIP金牌会员的半杯鸡尾酒端起来一饮而尽:“好走不送。” 接下来相亲的四个向导都被张佳乐以同样的方式彻底打败,他算是中央塔里为数不多的文艺青年,在属于向导里也属于少数不走科研画风走艺术画风的,在这个领域能听懂他问题的人就不多,更别提是能回答的了…… 然后那天舞会外面热闹非凡,张佳乐窝在相亲单间里打了一晚上游戏,黄少天晚上遛猫回来过来凑热闹,发现张佳乐正打着游戏,激烈得快要把游戏手柄给捏碎了。 “你怎么来了?”张佳乐盘着腿坐在沙发上,战意正浓,一扭头看见了黄少天。 黄少天现在也学着王杰希,把猫扛在肩膀上,招娣双目炯炯有神,冲张佳乐喵喵直叫。 “刚和文州下楼遛猫去了,”黄少天说,“听说你一夜相五个,特来考察一下,怎么就你一个人在打游戏?” “猫还用遛啊?”张佳乐第一次听说猫还需要遛,他拍拍手抱过招娣,“你家猫太神奇了,还要遛。” “精力过于旺盛。”黄少天随便解释了一下,又把话题引到相亲上,“你的相亲对象呢?我还准备看热闹的,结果就你自己在这儿打游戏。” “全被我KO了。”张佳乐举着招娣的小猫爪,比了个杀无赦的姿势。 黄少天:“……” “咣——” 还没等黄少天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门口突然传来咣当一声,他扭头一看,孙哲平双手插兜站在门口,显然是刚刚踹门进来。 “不……”黄少天立马把招娣抢回来抱在手中,“我不是,他相亲相的不是我喂喂喂!孙哲平!孙中校啊——” 孙哲平转身就走。 张佳乐:“哈哈哈哈哈!” 黄少天回头白了张佳乐一眼,抱着猫追出去,只见孙哲平正在和喻文州说话,还递给喻文州一朵红玫瑰。 我日啊,你的向导不跟你复合你就抢我的刚复合向导,孙哲平,你奶奶个熊! 喻文州实在是忍不住笑,抿着嘴唇给黄少天上药。 “想笑你就放声大笑好了。”黄少天翻了个白眼,牵动了额头的伤口,疼得直咧嘴。 “还好,不是特别想笑。”喻文州说,“凑近点,别乱动。” 但是扒着门口偷看的蓝雨各位已经快要憋得背过气去了,在门外发出一连串的爆笑声,听声音起码七八个人,也就是说里面说不清也有微草的人,真是丢人丢到隔壁去了。 “孙哲平,”黄少天竖起中指,“等我再见面一定揍他。” “你都相了他的向导,”喻文州收起药盒和剩下的纱布棉签,“他和我说一下没什么吧,更何况你这是自己平地摔,怪不了别人。”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怎么可能平地摔?”黄少天不服气,“还不是因为招娣绊我!” “那你去吼招娣,”喻文州说,“保准它私奔到微草,再也不回来。” “算了算了,”黄少天装得大度,挥了挥手,“我就不和猫一般见识了,对了,李轩有没有来找我?” “有,”喻文州看了看手表,“那你赶紧去吧。” 黄少天站起来揉了揉额头,往李轩的哨响结合所那边去了,出门的时候蓝雨众人还想笑来着,被黄少天竖起的中指给震住了,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重新爆发出一阵大笑,个个都笑得眼泪快出来了,真的太好笑了,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这种平地摔个狗啃屎的笑话了…… 喻文州推开房门,微笑地看着大家:“别笑了,三分钟后查房。” 蓝雨众人顿时作鸟兽散,忙着回房间藏游戏机去了,剩下几个微草来看热闹的,也赶紧跑了。 黄少天撑着额头一脚踹开李轩的办公室,一抬头看到李轩方锐外加个张佳乐围着一台电脑窃窃私语,看到黄少天来了都冲他尴尬地笑,虽然想哈哈大笑的想法已经昭然若揭了。 黄少天深呼吸:“给你们一分钟,笑完。” “不不不,不笑不笑。”李轩找黄少天有正事,得罪了黄少天下面的活儿没法干。 “你们到底干嘛?”黄少天凑过来,“尤其是你,张佳乐,你到底干嘛?” 张佳乐坐在椅子上继续操作电脑屏幕上的哨响相亲媒介网站,唰唰唰地翻着单身哨兵信息:“那当然是继续追求幸福。” 方锐坐在李轩的办公桌上晃荡着腿:“他越挫越勇,要奋起直追了。” “你还选啊?”黄少天惊讶,“你赶紧跟了孙哲平得了,本来就是两厢情愿你侬我侬的事情好吧,你又没有恨他恨得牙痒痒,他又追得这么紧,还有你怎么不相信宿命,老王都给你算过了,说你最近命里犯孙哲平。” “当然要选,这次还要选个一定比孙哲平强的。”张佳乐在信息库里使用了筛选功能,半天才圈定了一群,“李轩,帮我再筛选一下。” “那你说下你的需求。”李轩说,“比如,你喜欢柔弱点的,还是强壮点的,要犹豫不决的还是雷厉风行的,要有钱的还是没钱的,要帅的还是丑的,要了解艺术的还是不了解的……” 张佳乐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一一回答了。 李轩翻着信息库:“只有一位钻石VIP客户符合你的要求,你懂的,高级别的VIP用户可以对低级别的VIP用户匿名。” 张佳乐愣:“竟然还有钻石VIP?不是说金牌VIP是最高等级吗!” 李轩笑:“其实呢,事情说这样的,只要有钱,钻石VIP算什么,还可以有星星VIP太阳VIP银河系VIP宇宙VIP……” 张佳乐怒:“你给我滚!!!你这个无良奸商!!!” 张佳乐再次站在相亲舞会的门口,深感无力,他又不想进去了,但是奈何这次背后看热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黄少天和王杰希两个人一人抱着一只猫冲在最前线看热闹,身后的人民群众海洋更是一眼望不到尽头,张佳乐欲哭无泪,回头看了看,发现大家满眼都是莫名奇妙的期待。 感情就这么期待我结合么?张佳乐简直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算了,进去再说好了,张佳乐装得云淡风轻胸有成竹,举手投足都非常有范儿地走到了门前,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用力推门,闯了进去。 “来人啊,”黄少天大手一挥,“上锁!” 蓝雨这边赶紧听从副队指挥,一把两斤多重已停产多年好不容易在仓库找到的铁锁,咔哒就给锁上了。 张佳乐在里面听得清清楚楚,落锁的时候发出吓得懵了,一转身吓得懵了X2,孙哲平站在他面前,看到张佳乐吓懵了的样子还笑了一下。 孙哲平很少笑得这么温柔,搞得张佳乐心跳漏了半拍。 他一边心跳加快,一边还在吐槽李轩,这什么鬼的钻石VIP,根本就是暴发户给钱走后门啊!!权钱交易!!可耻!!但是他完全忘记了这是经他的要求条件筛选出来了,李轩可一点都没有从中作梗,在张佳乐的需求体系里,只有孙哲平符合所有的条件。 而且,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嘛。 张佳乐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好处,孙哲平看上去和之前没多大的区别,从他回来,张佳乐还没正眼瞧上一眼,这回被堵在门口才仔细看了看,好像瘦了一圈,嘴唇上一圈青色的胡茬,看起来更man了一点。 “看什么?”孙哲平挑了挑眉毛,问道。 “没事没事。”张佳乐回过神来,举手投降,“你也没事吧,没事赶紧放我出去啊,干嘛啊你们这是犯罪知道吗……” “知道。”孙哲平干脆地回答。 “哈哈,知道就好……”张佳乐干笑,“你干什么这样看我?” 孙哲平突然抬起头:“没什么,看看你好不好。” 张佳乐突然觉得有点感伤,他想起在边境军区的时候,他反而觉得那段时间变得很美好,从边境回来之后到孙哲平回来之前的那段日子才是真的一天都过不下去。他又想起来孙哲平在很深的夜色下问他,你身体好不好? 那时候是真的不好,什么都不好,一切一团糟。 “还成……”张佳乐揉了揉鼻子,“好久不见,你呢?” “我也还好。”孙哲平抱住他,“但是如果有你,会更好,会非常非常好。” 张佳乐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吓得一时间有点回不过神来。 “所以全都看你了。”孙哲平说,“张佳乐,我们重新开始吧。” 黄少天抱着猫,听见里面开始传来少儿不宜的声音,立刻就开始清场了,他决定还是要给老朋友留点最后的尊严。 “走了走了看什么热闹,”黄少天赶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走咯走咯。” 唐昊本来站在最后看热闹:“锁怎么办?” 黄少天扛着挣扎着要去找板蓝根的招娣:“明天一早我会来开门的,文州,文州呢,你抱一会儿猫,它要踹死我了……” 喻文州笑着接过招娣,顺着毛摸了两把,招娣立刻乖乖的。 “走了啊,”黄少天大手一挥,很高兴。 第二天中午,黄少天迷迷糊糊地醒来,他一睁眼就看到招娣趴在他胸前卖萌,抬手撸了两把猫毛之后他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招娣啊,你说我怎么觉得有件事忘了做呢?” 招娣听不懂,还是继续喵喵喵卖萌。 “算了,可能是做梦。”黄少天脑袋一歪,继续睡觉。 而此时此刻,张佳乐衣冠不整地踹着相亲单间的门,简直快要气得原地暴走了,这个陈年旧锁真的太坚固了,哗啦哗啦地乱响,但是就是怎么都弄不开。 “黄少天——黄少天你这个混蛋——” 黄少天在梦里翻了个身,咂吧咂吧嘴,感觉有人在念叨他,念叨得他耳根子发热,但是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只有喻文州可能这么念叨他,而喻文州就在外间,他想了想,继续沉睡。 张佳乐快崩溃了:“黄少天——” 孙哲平坐在床边像没事人似的看着张佳乐原地转圈暴走,半天也没人开门,于是冲张佳乐招手:“过来。” 张佳乐回头:“嗯?” “你先过来。”孙哲平把手里的烟掐灭了,继续冲张佳乐招手。 张佳乐不明就里地走过去。 “喂喂喂孙哲平你放开我你够了我啊呜呜——” Fin.